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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柳绿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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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习俗,三月间桃花最艳的时节,便是女儿家结发及笄,许嫁订亲的佳期。

谢樱时被接回中京也是三月。

傍晚,残霞迫不及待地烧尽了最后一抹红。

万千灯火煌煌亮起,从一开始就盖过了满天星辉,在夜幕下汇聚成璀璨的银河。

汴水穿城不息,自北向南,蜿蜒映出两岸画笔难描的不夜盛景。

倒影中是绣幛花灯装点的红楼翠阁,明堂大门外鲜车怒马,客似云来,水波微荡之际漾开无边的流光溢彩。

只有初升的新月稍逊风情,不像女子描弯的眉毛,却似男子出鞘的吴钩。

谢樱时隔岸看得津津有味,两腮一鼓,将半口酒吐出去。

水面促然涌开浪花,琼楼车马,欢场男女,霎时间都像打碎的碗盏,一片支离破碎。

她双腿叠翘,倚在雕栏边,托着琉璃盏在眼前轻晃。

醇香四溢的葡萄酒在通透的杯壁内打着轻旋,暖晕的灯光下,成色愈发显得清亮,像极了西域胡姬琥珀色的眼珠。

谢樱时没有饮,只是默然瞧着。

杯中的酒很快沉静下来,渐渐映出明眸逴荦中隐露的惆怅。

胡乐悠扬的厅中,胡姬正赤足踏在波斯绒毯上,绕着为自己击鼓打拍的俊秀少年,灵蛇般媚然扭动腰肢,花色绚丽的长裙窣窣飞旋。

秦烺尤显青涩的脸上带着微醺的醉意,手下击出的鼓点也十分随性,却始终与那胡姬四目交缠,眉来眼去地挨身共舞。

片刻曲终,厅内暧昧旖旎的味道也到了最浓处,座间彩声如雷,轰然叫好。

秦烺像是玩得酣畅尽兴了,把铃鼓信手一扔,举杯环视,笑得格外开怀恣意,又在众人的鼓噪起哄下,灌了口酒含在嘴里,刚俯下去要往胡姬丰艳的唇上贴,忽然心神感应般的一凛,侧头果然瞥见那两道似笑非笑的目光正从对面扫过来。

他赶忙装作被酒呛了喉咙,囫囵咽下去,推开怀里的胡姬,抱拳朝左右告罪,回身走过去。

“嘿嘿,中京果然名不虚传,像这等色艺俱佳的胡姬,咱们广陵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这种质素就被迷得神魂颠倒了,未免也太叫人小瞧你秦大郎君了吧?”

谢樱时翘脚晃着足尖,挑眉觑他的眼神别具讽味。

“怎么跟表兄说话呢?”

秦烺挨到她旁边坐下,示意陪酒的女侍添杯把盏:“既然来了,不就图个大家尽情消遣么?之前可是你说想散心解闷,我这才……”

他还没说完,话就让背后一阵放浪的笑声压了下去。

“哈哈哈,要我说,谢氏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到了榻上还不是跟寻常小娘子一般模样,又不会多长出什么来……”

笑侃声隔墙传过来,含着醉意,更显得猥琐十足。

“这话不见得,多长出什么自是不能,可谢氏女历朝历代充入后宫不计其数,定然有过人之处,说不定……嘿嘿,都有家传的独门媚.术,能叫男人欲.仙.欲.死!”

露骨之极的话登时又引起一阵哄笑,随即有人接口长叹:“可惜啊,自古都是‘寒门莫望谢氏女’,若能尝尝滋味,死了也值啊!”

“那有什么不能,当初谢家不是有人嫁给一个姓秦的五品知州么?咱们若是逮着机会,说不定也能……”

秦烺早已面色铁青,一块刚拿在手里的蜜瓜被捏碎成两半,汁水迸流。

他甩手摔在地上,霍地站起身,刚要追出去,就被一把扯住。

“拉我做什么?你坐着别动,等我出去收拾那几只猪狗,呵,今晚若不扒他们一层皮,我这秦字便倒过来写!”

“既然是猪狗,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谢樱时把秦烺拉回身边坐下,递了块帕子给他擦手,又轻轻将旁边的移门推开条缝,望着廊间那个肥胖的身躯被左右众人簇拥着转过拐角。

“别急,我有法子,回头好好教教他们做猪狗的规矩。”

·

夕阳伴着静街鼓落下。

角楼下的长街空空荡荡,连邻近的巷陌也人影难觅。

秦烺懒懒地叹了口气,靠回去搓着手臂:“好冷,都三月了,中京这什么鬼天气!”

谢樱时百无聊赖地望着车马繁华的汴水对岸,贝齿上下轻合,嗑出瓜子仁,艳色的红唇将咬碎的皮壳吐在脚边。

“你到底打探清楚没有,人是打这过么?”

秦烺瞧着她脚边那一大片瓜子壳,忍住打到半截的呵欠,脸上却陪起笑。

“那是自然,这两日我打探得清清楚楚,姓邢的那头‘猪’每晚必去西市的胡姬酒肆,泡到天亮才走,这条道是必经之路。”

说到这里嘁声一哼:“他爹不过是个尚书右仆射,连政事堂都进不得的人,在朝中根本没什么斤两。生个儿子偏不成器,灌了几口黄汤便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惹到咱们头上来了。”

谢樱时呵然翻个似笑非笑的白眼:“无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既然邢尚书没空教儿子,咱们就替他管教管教,省得真闯出祸来,遗害家门。”

夜色渐浓,风也大了,水中煌煌的浮华倒影失了本相,变得光怪陆离起来。

笃笃的马蹄声响起,前面长街暗处驶出一辆双驾缦车。

“来了!”秦烺指着来车两眼一亮。

“不会弄错吧?”谢樱时拿余光打量,语气懒懒。

“车我认得,绝对错不了。”

秦烺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坏笑:“我先下去,你预备着,等放近了就动手。”

谢樱时唇角撩着促狭的兴奋,拍拍手上的皮壳残渣,示意他自去,好整以暇地冷眼瞧那辆车到了角楼下,便挥袖一甩,将早已扣在指间的玉珠飞掷而出。

“时候不早了,再走快些。”

赶车的人闻言,在外面应了声“是”,随即又试探问:“大公子,那个经略安抚使比咱们早一步进京,就算没面圣,恐怕也已经到处散布言语,对咱们不利。”

“不怕,由他说去,只要朝中还有人肯听咱们说话就行了。”

车内的人不急不缓地回了一句,语声淡如清风。

“若杨枢密和御史台的那些人真在西市酒肆里,咱们就这么去见,恐怕不妥吧?”

“边关几万将士盼着粮草,早一刻总比迟一刻好,稍时我一个人上去,你不必跟着。”

车轮碾过青石拼接的勾缝,劲风恰好被辄响和蹄铁的碎踏遮盖住,垂在檐子下的风灯几乎悄然无声的熄灭了。

赶车的冗髯汉子勒马跳下梆盘,拔出腰间的长刀护在车旁。

长街前后都被幽暗笼罩,左右则是铁壁般的坊墙,周围角楼巍巍矗立,恍如阴间吃人的夜叉巨鬼。

凭空冒起的雾气越来越浓,四下里漫散开来。

车里像是有人说了句什么,冗髯汉子点了下头,按刀飞奔而去。

片刻间,对面已前路难辨,缦车也裹缠在氤氲的灰白中。

混沌最浓处慢慢渗出腥艳的颜色。

伴着几声阴测测的嬉笑,一身红衫的女子飘然而至,衣袂猎猎,仿佛当空招展的彩绫。

夜风撩开万千青丝,露出她眉目如画却冷淡漠然的脸。

月光朦胧,侧映着白霜似的肤色,配上红唇微翘掠起那丝妩媚,勾勒出凄清绝艳的容颜。

驮马嘶鸣间,她飘然落近,披帛一卷,扯下半幅帷帘。

车内没有动静,里面却实实的有人,公服劲袍,正襟危坐,上半身隐在暗处,看不清面孔,但绝对不是那种脑满肠肥的人。

她愣了下,才掩去脸上的错愕,双足一弹,倒退回去,浓雾中传来一声略显刻意的轻叹。

“夜深了,郎君小心,莫要走错了路……”

话音幽幽飘远,再没半点声息。

先前那冗髯汉子提刀奔回来,附在缦车的侧窗旁:“大公子,我追上去,瞧瞧是什么对头?”

“不必了。”

车驾内的人调子沉沉,却又平淡地应了一声:“不是冲着咱们来的,放她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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