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回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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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渊如一直把他的念念送回了西厢房。

其实更准确地说,是念念先将他送回了西院小屋。

他肋下实在苦痛难忍,前厅距西院不过区区百步距离,他走的却像步步踏在火海刀尖——重生一事太过美好,小六当的他甚是甜蜜,秦渊如都快忘了,他那一身骨子里流的血脉,好像还是姓秦的。

目送着念念独自回房的身影,秦渊如才觉得一口气真正喘了上来。

他竖好特制的窗棂,一层薄纱顺从罩下,此时若是有人想隔着窗纸看一看屋中动静,能看到的也不过是一片平静的灰影。此薄纱状物叫雾布,能隔住屋中景象,比沈东流的四方巾还金贵,秦渊如费劲搞来一块,只是为在犯癔症时不教任何人发现。

滚到床上之前,秦渊如还记得扯下块布巾,胡乱叠几叠塞进嘴里咬好,才一猛子扎进床里,紧紧蜷缩成了一团。

他太疼了。

本想着身苦思甜,可今日思绪翻飞的太过猛烈与辗转,他浑身不受控地剧烈颤抖,少年人还尚薄的肌肉甚至快紧绷僵痛成一块冷铁。

秦渊如真觉得自己是没出息的——念念不理他时,他心痛如绞,直恨不得找机会一头莽死,用命去换念念的一点怜悯,但念念理他了,身上被迫裹挟的那点东西,又开始翻天入海的折腾了。

秦渊如疼了小半个时辰,床沿隐蔽处被他生生挠的花了,这场发作才算有点偃旗息鼓的意思。现在没人看顾他,秦渊如也懒得再演一个热情向好的少年,他一动也不动,保持着蜷伏的姿势,脖颈扭着极难受的弧度,目里戾气翻滚,脸上却是诡异的、不悲不喜的神情。

若是有人不小心见了此刻的他,只怕会被骇的遍体生寒。

——秦渊如知道自己身上有蛊的时候,是在他十九岁生辰当天。

旁人过生辰,会有爹娘悉心操办,叫上三两好友,买多点糕点,一起在家里热闹热闹。就比如胖小过生辰,秦渊如就曾被邀着去了一次,本以为这胖小只是想趁辰的机会,狠狠在隐姓埋名的广平王身上打个秋风,可他去了,吃上胖小妈多给他煮的那碗长寿面,秦渊如才知道原来寻常人家过生辰,是这般温暖、幸福。

秦渊如惦记着那碗长寿面,这次生辰,他想问问老管家,能不能也为他办一场生辰宴,叫上胖小,把自己的长寿面也分他一碗。

秦渊如觉得自己的要求不过分,但老管家听了,直直气紫了一张脸,他请出先帝的牌位,让秦渊如跪着,自己取了浸水的藤条,对着他,数鞭落下!

一鞭,老管家声嘶力竭,哭喊他愧对先帝托孤,将九皇子教的如此软弱无能。

十鞭,老管家涕泪纵横,嚎啕秦渊如糊涂,怎敢与窃他家国的人呼朋作友。

二十鞭,秦渊如浑身衣服尽烂,裹着模糊的血肉,微微扯动都是一阵抽搐似的剧痛,他不吭不哼,黑白分明的眸子冷漠如冰,直勾勾看着老管家,把厌恶和憎恨掩藏在最深处。

老管家抽的尽兴了,踉跄着扔下藤条,想给他养大的孩子一个抚慰的拥抱。秦渊如恶心,扛着淋漓的血肉躲开了。

他一下猛动,拖动了太多的伤口,鲜血如注流下,画出了一条他竭力逃离的直线。

苍老褶皱的手扑了空,老管家浑浊的眼珠盯着他,错也不错,似是在看一条脱开了掌控的狗。

老管家讥笑出声,他看着秦渊如,一字一顿,肃儿,莫忘了你姓秦。

老管家站起身,枯爪抓住秦渊如的发髻,将他狠狠掼到地上,秦渊如受伤太重,软瘫在地上动惮不得。

老管家一脚,直直踏在了他肋下三寸。老年人的薄底软鞋,却像把钢刀,让他的四肢百骸在一瞬间钻心剜骨的痛。

他说,肃儿,你还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吧?

秦渊如看见的,是老家管狰狞又得意的脸。

他说,肃儿,你身上的重劫……是这个世上惟一的好蛊,它监督你、鞭策你、辅佐你走上你本该在的位置…你会是最后的赢家,所以你并不需要那些多余的情感,他们只会成为你的累赘……

秦渊如觉得自己听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

他渐渐逼近,一张老态、皱纹横生的脸快要覆满秦渊如的整个眼眶,秦渊如紧紧闭眼,想竭力躲开这老僵。

他手脚猛地挣动,可熟悉的窒息感再次出现,四肢像被灌了铅,周身仿若无边的死海,他挣扎的动静越来越微弱……

秦渊如醒了。

他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脖颈,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后,他才算真的从秦肃回到了秦渊如。

叠了三四层的布巾被他咬出了一圈牙印,秦渊如抖落开,看了看,苦中作乐地觉得自己的牙还挺齐。

清早洗的一套亵衣还没干透,不到晚上又湿透了一套,秦渊如想了想,总觉得自己拿两套换洗实在是少了些。

赶明儿做个十套八套,省的洗了不干,不干还得洗。

湿衣服裹着实在难受,秦渊如就把衣服除了,想等着一会再干点,就把洗好的一套换上。方才他在床上滚得发髻左侧全松了,虚虚鼓起来一个包,秦渊如觉得自己看着十分辣眼,干脆把发髻打散披下来,这才觉得铜镜里的人看起来顺眼多了。

铜镜里的少年骨架好看,肩宽腰细,只是年岁尚小,还不及上一世的修短合度,胸肌腹肉也并不齐全。

秦渊如觉得自己瘦弱的像一个豆芽菜,他上一世从十九岁才才开始长个,仿佛是被那一套鞭子抽的开始拔苗——他叹了口气,想起戚尚坤如今已不矮的个头,直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找个什么东西,先抽自己一顿试试。

想法还没来得及付诸实践,门外突然响起来敲门声。

刘伯声音的传进来,十分的没好气:“六公子!六大人!六哥!”

秦渊如连忙哎哎哎了答应了三声。

刘伯说:“大小姐让我给你挑几套衣服过来,你倒是开门啊?!”

刘伯总觉得这小六奇奇怪怪,但架不住大小姐待见,因此语气不爽却也算温和。

秦渊如胡乱把薄被披在身上,也没仔细裹裹,一边自然而然认为刘伯独身前来,且不是外人,一边堂而皇之地开了门——

陪着刘伯一起来的念念:“……”

上了年纪一大把岁数看不得脏东西的刘伯:“……”

天道好轮回,这次换秦渊如迅速关门了。

念念在想,年少的渊如面子还是薄些,自他关门至今已有一炷香的时间了,他竟然还在里面磨蹭不敢出来。

念念脸是极红的,一块小香帕在她手里揉扁搓圆,透出它的主人是真的紧张。

刘伯全看在眼里,他在外面吹胡子瞪眼快气成了个圆球,只觉得这小子光天化日有伤风化,还颇为登鼻子上脸不知体统为何物。

但小姐她……刘伯叹了口气,感觉老爷出门这一趟,自家好生养的两盆娇花,快让两个瘪犊子连盆带花端了个干净了。

刘伯十分愁,却又打心眼里替两位小姐高兴。念念小姐打小恬静淡然,这小六却跳脱热情,念念小姐与他相处,确实是多了许多娇女儿该有的模样。清清小姐天真活泼,配那老谋深算的少年将军也不是不可。刘伯拍拍自己滚圆的肚子,直替自家老爷开心又发憷。

良久,秦渊如才像是个待字闺中的小家碧玉,犹抱琵琶半遮面地迤迤然出来了。

刘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冷哼一声,本想训斥几句,可小六却看都没看他,浑像没他这个人似的,直直奔着自家小姐去了。

刘伯听见这个登徒子小声说:“念念…你怎么也来了?”

刘伯装着目不斜视,余光紧紧盯着,他看自家小姐没什么反应,心里踏实了一点,可这一点还没完全落下去,刘伯又听见自家小姐说:

“我来送衣服,看你哪不合适,好直接让人给改了……”

刘伯心好凉,直觉自家小姐不会痛斥这小登徒子了。刘伯一双胖手紧紧握拳,一锤头蓄势待发。

又听见小六说:“哎…念念,你会生气吗?”

她会,刘伯默念,她必须会。

念念说:“有那么一点点……”

刘伯点点头,有点欣慰。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刘伯心里盘算要不要自己去解围的时候,又听见小六说:“我瞒你,是怕你觉得我是来做坏事的。”

刘伯摇摇头,觉得该生气的点找歪了。

小六举起四根手指头起誓:“我秦肃,永远不可能做对不起念念的事儿,我发誓。”

秦什么?刘伯只觉得这名耳熟至极,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念念莞尔,她自始都是知道渊如身份的,这件事上,算不得渊如骗她。

她笑了笑,选了不会出差错的回答:“等你愿意的时候,可以来跟我讲讲,广平王来我这当小六的原因。”

秦渊如颔首,眼眸很深,只装了一个人。

刘伯还在琢磨秦肃二字为何会如此耳熟,直听到广平王一名的时候,他才蓦然睁大了一双眼。

他竟然是荆州广平王?!

刘伯目光剧颤,一时搞不懂自家小姐此举何为,他动不敢动,一直看着自家小姐指使人去小厨房看饭食情况。

刘伯紧紧皱着眉,压声问道:“大小姐,您这是……?”

念念面上流露一丝凝重,她顿了顿:“世人多要与虎谋皮,秦肃不能成为这头虎。”

刘伯跟在寇爹身边二十余年,这些朝堂鬼事他多少了解。事已至此,明面上他该看出来的都看出来了,至于暗里的——

刘伯道:“小姐您,也切忌成为这头虎。”

念念缓缓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追文收藏评价么么哒~

刘伯1.0: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刘伯2.0:我好怕哪天我家小姐头顶出现一行字——寇念念[已黑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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