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暖融融香喷喷的,丫鬟端了个瑞兽小香炉往外走,杨氏已经梳洗完毕,伸手掩去一个呵欠,正由着紫晶插戴首饰。她梳了个简单发髻,发间并没戴几支大金钗大步摇,只是零散插了几支珠钗、宝簪,倒是耳上戴了一对显眼的绿宝石坠子,和身上绣着翠竹的衣裙相配。
秦芬见了,不由得赞叹,倭国棒子国抄了这么多年,连个尾巴尖都没抄到,只说杨氏这一身清雅又不失华贵的打扮,就够他们再学一个一百年的了。
杨氏知道秦芬正打量着自己,笑着从镜子里点点秦芬:“芬丫头出什么神呢?”
秦芬明白,眼前这就是自己以后的大老板了,需要小心应对,仔细想了想自己的身份和年龄,半晌才蹦出一句:“太太今日真好看!”
这一句是选了最保险的话题,和女人讨论些衣服化妆,肯定没错。
谁知杨氏竟笑得很开怀,转过身来,屈尊牵起了秦芬的手。秦芬这才发现,杨氏生得很不错,虽然不似徐姨娘那般纤白高挑,却也是长眉秀目,只肤色不甚白皙,她也不很在意,并不将脸擦得粉白,略涂了脂粉显出好气色来。秦芬不由得再次感叹,自家那位名义上的父亲,艳福也太好了些。
二人一道往外间走去,杨氏还道:“芬丫头瞧着气色倒好,不过脸却瘦了一圈,吩咐厨房做道牛乳粥,各处都送一碗,芬丫头那碗单盛出来少搁糖。”说罢又吩咐丫头:“加个座,今日五姑娘留下吃早点。”
秦芬不期然地想到了职场应酬,大老板留下来用饭,本就是恩赐,由不得她自己愿不愿意。她想提一提自己带来的草鞋饼,不过碧玺已经知道了,自己再提反倒刻意,于是略过不提,只乖顺地跟着杨氏走到圆桌边上。
婆子们拎着食盒侯在边上,碧玺领着小丫头们往桌上摆饭,秦芬个子矮小,只看见自己面前摆了一大碗热腾腾的粥,闻着香味扑鼻,上面还撒了些碧绿的葱花,大概是咸鲜口的。
“这雪鸡粳米粥先搁在盒子里温着,等老爷回来再端上桌。”杨氏指了指那碗热腾腾的粥,于是秦芬就眼巴巴地看着那碗色香味俱全的粥回到食盒,暗道待会一定要多吃几口。
不一时紫晶就领着三个女孩来了,三人齐齐向杨氏福了福,由领头的那个女孩道:“女儿们请太太的安。”
秦芬仔细看了看,便认出各人的身份来。领头的那个瓜子小脸,面容秀丽,肤色白净,身材娇小,便是秦淑了。第二个女孩身材略高,肤作蜜色,杏眼黑亮,点得黛眉,容貌端丽,这是杨氏的亲生女儿秦贞娘。第三个女孩便矮了一大截,看着与秦芬差不多大小,额间点了个红点,脸孔一团孩子气,便是商姨娘所出的秦珮了。
杨氏自己坐下,又命几个女儿入座,秦贞娘当仁不让地坐到杨氏身边,却被杨氏推了推:“当着妹妹们,怎么还这么娇气了?挨着娘坐像什么,好生坐着去。”
这话前几日便不曾说过,众人都已抬眼向秦贞娘看了过去,秦贞娘见自己没来由得被说了一顿,便将这仇记在了新来的秦芬头上,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秦芬不由得暗暗叫苦,如果说杨氏是她以后的大老板,那么秦贞娘就是她日日相处的小老板,以后要住在一个院子,还要一起请安、吃饭,二人身份有别,秦贞娘认真撒个娇,秦芬就要掉一层皮。
这里秦芬还没来得及向秦贞娘摆出讨好的笑容,杜鹃就进得门来,面上急匆匆的,杨氏见了便何事,杜鹃嗫嚅道:“老爷他……老爷他……有事要晚回来。”
分明送了口信说早上要回来用饭,怎么还会有事晚归,只怕是又被绊住脚了。外头请安的少了哪一个,便是谁闹的事。杨氏不欲叫人看了这笑话去,便淡淡地道:“既老爷有事,那我们先吃吧。徐姨娘她们不必进来服侍,自散了吧。”碧玺深知主子心意,连忙道:“是,太太,我这就吩咐下去,再叫人把姑娘们的牛乳粥端来。”杨氏应了一声,便再无话,碧玺转身接过小丫鬟手中的食盒,退了出去。
女孩们不知前事,这会都安心吃得文雅,秦芬却是味同嚼蜡。方才被秦贞娘记上一笔还是小事,此时杨氏的脸色分明是受了冒犯的模样,再一想想那道被匆忙端走的雪鸡粥,便知道又是男人惹的事。
抬眼偷瞧一眼秦淑,看着是个温柔娇俏的小女子模样,却不知金姨娘又是如何人物,这会竟轻易就能惹得杨氏这样不痛快。
杨氏无甚胃口,随意用了些粥点就叫女儿们散了,秦贞娘领先走出去,秦淑慢条斯理地告了罪,倒退几步,这才慢慢走了出来。
“五妹妹不日就要搬来了,到时候不要外道,姐妹们常常一处玩笑才好。”秦淑看着娇怯怯的,处事却很周全。
“和她这小丫头多什么话?宋先生的课,可是最不喜欢我们迟到的。”秦贞娘又回头瞪了一眼秦芬,拉着秦淑走了。
“四妹提醒得是,五妹妹,我们还要去上课,这便先走了,你日后有什么缺的,尽管来找我。”秦淑还不忘客气两句。
秦芬见这两位庶姐倒还和睦,不由得想起徐姨娘说的踩一个捧一个的话,这时有些拿不准,便含糊道:“多谢三姐姐、四姐姐的美意。”
秦珮却不急着走,直勾勾地看着秦芬,从荔枝红上衣看到发髻上的头绳,把个秦芬看得发毛,半晌才道:“你姨娘不是疼你么,怎么连朵金花也不给你戴?”
秦芬这才发现,秦珮小小年纪竟打扮得很是华丽,头上戴着金花,脖子里还挂着金项圈,认真论起来,倒比家常打扮的秦贞娘还贵气两分。
“呀,六妹妹戴了金花,可真好看。”秦芬避重就轻,笑盈盈地赞了一句。
“好看吧?这个金花和项圈都是我姨娘给我打的,说是很贵重呢!”秦珮是真正的小孩子心性,听见人赞,便得意得什么都忘了。
秦芬敷衍两句,又问:“妹妹不赶时间吗?”
“急什么,我又不用去上课,还不如多呆一会。”秦珮说着,百无聊赖地把玩起了自己项圈上挂着的那枚璎珞,又道:“你姨娘可给你也打了项圈不曾?”
秦芬被这虚荣的小女孩弄得又好气又好笑,若是个大些的孩子来暗中攀比,秦芬自有一百句太极等着,偏偏这小女孩直愣愣地问她有没有,她倒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碧玺这时从外头回来,见姐妹二人还在廊下,便劝道:“二位姑娘快回去歇着吧,这日头眼看着就高起来了,可晒人着呢。”
“五姐姐,那我就回去了,你闲了来找我玩,这会绛草轩里只我一个人,闷得很。”秦珮对秦芬摆了摆手,由大丫头牵着,一蹦一跳地走了。
梨花也走上来,牵起秦芬的手回去,二人尚未走远,便听得主屋里骤然一声脆响,梨花连忙拉着秦芬走得快些,离开了主院。
跨出那道朱红院门,秦芬好似从公司下班,不由得松了口气,却听见梨花也长长吁了一声,觑着四下无人,便问:“梨花姐姐,你怎么了?”
梨花知道小主子要往上房受教养,近来姨娘也把姑娘当大人看,这时并不隐瞒,牵着秦芬往僻静出走去,边走边道:“方才太太发怒了呢,我是害怕。”
“为什么害怕?我瞧太太人很好啊。”秦芬不解。
她是确实觉得杨氏人不错,照她这短短一早上的观察,杨氏处事还算公正,就她未教唆秦贞娘疏远离秦淑这一件事上,也可以看出她是个有心胸的人。
“太太自然是好的,只不过有人惹太太发怒,下面人总得小心些。”梨花叹口气,道,“那商姨娘敢叫人在二门口截老爷,这不是老虎嘴边上去拔毛?”
今天截人的竟然不是金姨娘?这么看,商姨娘也是挺受宠的了?秦芬的八卦劲顿时上来了,这几天徐姨娘一直对商姨娘的事情闪烁其词,她正愁找不到消息来源呢,这时听见梨花说,便追问:“梨花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还不就是为着姑娘们去绛草轩的事?”梨花撇了撇嘴,“前几日老爷不在府里,商姨娘装着没事,今日老爷一下衙,商姨娘就派人去截了老爷,只怕是又要说些好话,姑娘以后呀,离六姑娘也远着些,若是磕着碰着了,商姨娘总要闹一场的。”
“商姨娘很受宠吗?她怎么敢截老爷?寻常又怎么敢闹事?”秦芬有些不解。
谁知梨花听了,却略带责备地嗔了秦芬一眼:“什么受宠不受宠的,姑娘是哪里听来的浑话?我瞧桃香那小丫头是个管不住嘴的,回去得好好教训教训她。”
秦芬连忙把梨花的手摇了两下:“梨花姐姐,你别怪桃香,不是她和我说这些的。”却也不敢再追问了。
回到院里,便看见徐姨娘站在门边翘首以盼,一见秦芬回来,立刻上来拉住她的手,脸上是喜色,眼中却已滚下泪来:“好姑娘,太太那里已应了,明日你就搬去绛草轩了!”
秦芬脑子里还在转着妻妾争锋的八卦,听见徐姨娘这一句,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见徐姨娘又是笑又是泪,心里也有些不舍。
徐姨娘虽是个陌生人,可是待秦芬实在是好,因秦芬内里是个现代成年人,有些话其实是很离经叛道的,徐姨娘有时虽不能同意,却也没摆架子训斥,而是好生讲道理规劝,虽然唠叨了些,却实在是为了秦芬好的。
虽然秦芬不能把徐姨娘看作亲娘,却也在心里把她当成了亲切的小姨姑妈之流,这时眼眶也酸酸的,不由得轻轻靠在徐姨娘身上,道:“姨娘别难过,我常常回来看你就是了。”
听见这一句,徐姨娘陡然止住眼泪:“万万不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