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知这番豪气十足的话一出,周遭出奇地安静下来,甚至就连远在一旁不知处理何事的柳沁如都忍不住侧目。
反观当事人,站在原地面不改色,甚至还能谈笑风生地摇着自己手上的扇子。
李景知见千金阁内无人应他的要求,于是复又轻抬折扇,随手指向四周,语中带着逼问的意味:“本国舅方才说的话你们是都没有听到吗?把这些都......”
他话刚说一半,便感觉到身后的布料被叶清漪一扯,他一时之间没有防备,脚步往后踉跄了两下,险些没站稳。
待稳住身形后,李景知正想开口询问,便见叶清漪身子逐渐朝自己靠拢,最终间隔一寸,仿佛她栽靠在了他的肩上。
李景知鼻间萦绕着少女身上的胭脂水粉气味,明明在别的姑娘那闻着刺鼻的香气,但在叶清漪身上却好似没那么浓厚了,甚至还夹杂着些清泠的薄荷气息,充斥了整个鼻腔。
目光所至尽是她乌黑明亮的发丝,以及皓月如玉般的脖颈。
心猿意马间,李景知也想不起来方才要说的话了,只定定地盯着她看,目光未曾挪开一寸。
叶清漪并未注意到对方面上渐渐浮现起的红晕,凑到李景知身边,抬手掩面朝着他的方向轻声开口:“你不必因为这等小事就大手大脚的花银子,若是被定国公知晓了......”
余下的话被叶清漪咽回了肚子里。
但李景知心中知晓她的想法,也明白她未尽之语是什么,如今见了叶清漪掩藏在袖袍之下因他而紧张担忧的模样,他竟然自心中涌现出一丝窃喜。
他丝毫没有掩饰内心的喜悦,嘴角噙着笑,学着叶清漪的动作抬起手以扇掩面,并在她错愕的目光下凑到她耳边低语:“夫人教训的是,若要被那老头儿知道我乱花银子,回去以后又免不了一顿打,但......”
李景知故意拉长了尾音,将叶清漪那颗心吊的七上八下,良久也下不来。
久到她终于忍不住想要动手时,李景知才吊儿郎当接道:“但这千金阁可是我家开的啊。”
这句话仿佛炸在叶清漪耳边一般,叫她站在原地迟迟也回不过神来,脑中仍旧回荡着李景知方才说的那句话。
这,这叫京城中众多千金贵妇所追捧的千金阁,居然是定国公府的产业?
她曾经以为定国公府只是靠经商获利,但从未想过规模竟如此浩大,甚至能这般掩人耳目,恐怕就是当今圣上,也未必能知晓此事。
不过想来也实属正常,这偌大的定国公府若是没有财银来源,又岂能支撑起这一大家子的人。
但是......若叶清漪没记错的话,大邺律法可是规定过,皇亲国戚不允许行商走私。
许是因为定国公府无人入仕,在京城中生活举步维艰,明德帝心里也深知此事,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定国公做一些小本买卖,但像这种大生意,由不由得可就不一定了。
所以定国公府这是在背地里做这种大生意吗。
叶清漪正失神时,有个小厮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侧,将李景知吩咐好的东西打包递到了他们面前。
“小国舅,这是您要的东西,请收好。”
李景知坦然接受的动作唤回了叶清漪的思绪。
她略带复杂的神情落入他眼中。
彼此眼神交织之际,是李景知以笑掩饰的慌乱。
他略过叶清漪的目光,轻扬起下颌,朝着窦雯玉的方向晃了晃手中的布袋子:“怎么,窦大小姐该不会是买不起这些,为此而眼红了吧。”
此时日光正盛,顺着千金阁中的窗间如同碎金一般映在李景知的衣衫上,他明晃晃的笑意格外刺眼,看得窦雯玉直咬牙切齿。
她叉着腰没好气的抬手指着李景知:“你少小看我们志远侯府的人!来人呐!把方才李景知拿的所有东西原封不动的都给本小姐再拿一份!”
听见这话,饶是窦雯玉身边跟着的丫鬟都看不下去了,连忙上前拽住她的袖子:“小姐,您三思啊,咱们身上哪有这么多银子啊......”
窦雯玉闻言暗中攥紧了拳头:“不是说二哥哥回来了吗?记他账上。”
她们主仆二人的谈话隐隐约约落入了李景知耳中,听到此处时他再也按捺不住,竟是直接轻摇折扇笑出了声。
志远侯膝下共育有二女二子,长子窦凌彦五年前战死在了疆场上,自此之后,将位便由其弟弟窦凌云继承。
窦凌云此人生性顽劣,桀骜不驯,除了长姐嘉乐郡主的话,其余之人谁都不听,在兄长死后性子越发偏激,是匹难以驯服的野马,故而明德帝让他去北疆驻守四年,听说最近才被召回京城。
若是窦凌云回来以后叫他知道被自己妹妹当了冤大头,还不得气死。
李景知拉着叶清漪退到了一旁,看戏一般任由窦雯玉指使着人在千金阁内来来回回的跑。
时不时还能听见窦雯玉教训两声:“喂!那个怎么不包上!本小姐不是说了吗?!但凡是李景知买的,都给我拿一份!”
窦雯玉此举堪比幼童,好笑归好笑,但有一点让叶清漪忍不住在意。
她为何要与李景知这般针锋相对呢?
亦或者是,为何要这般看不上她叶清漪?
明明从前没有半点交集......
叶清漪正思索间,便见自远处人群当中走出来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裙,肩披斗篷的女子,她半挽起的发髻只简简单单用了一支银钗固定,狭长的凤眸清冷不含半点情绪,举手投足间是她半拢起的袖角与端庄稳重的脚步。
不施粉黛,未有绫罗绸缎加身,却依旧卓然超群,似不染纤尘的雪莲,盛开在凌冬,盛放在崖间一角。
她在几人的注视下,一路走到了窦雯玉身前站定,隔在了三人之间。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窦雯玉的长姐,明德帝亲封的嘉乐郡主——窦琅玉。
几乎在这一瞬间,叶清漪脑中闪过一个猜测。
她与窦雯玉唯一的交集,便是嘉乐郡主窦琅玉,莫非窦雯玉对她莫名的敌意......来自于这位郡主?
来不及多想,窦琅玉已经施施然上前,朝着李景知与叶清漪二人从容行上一礼:“家中小妹不懂事,让小国舅与叶......侧少夫人见笑了,还望侧少夫人能看在曾与嘉乐共争过魁首的面子上,原谅家妹这次的失礼。”
窦琅玉很聪明,知道此事关键突破口还是在叶清漪身上,倘若窦雯玉再这么闹下去,触了李景知的逆鳞,届时可就不是能用一言两语便化解得了的。
但窦雯玉并不服气,站在身后朝叶清漪嚷道:“姐姐!你干嘛跟她这么客气!她左右不过是一个妾罢了!”
叶清漪刚要出口原谅的话停顿在了嘴边。
与此同时跟着变化的还有李景知周遭的气压。
他原本闲散环抱在胸前的双臂被无声的放下,几乎是下意识挡在了叶清漪身前,桃花眼逐渐变得凌厉锋锐,毫不掩饰眼中对窦雯玉的厌恶与怒意。
纵使叶清漪为妾,也是定国公府的人。
官大一级还压死人,更何况国公地位本就大过侯爵。
而定国公府的人,自然也就比志远侯府的人高出一截。
窦琅玉尚且能靠着郡主的名头脱身,但窦雯玉却不同。
况且......
李景知似乎并没有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们。
“郡主,你这歉道的,似乎没有诚意啊。”
果不其然,李景知见这姐妹俩都不说话,几乎是立即便语带不悦。
窦琅玉闻言脸上依旧是那副不痛不痒的神情,只是在动作上带了些情绪,直接将身后的窦雯玉拽了出来,推到了叶清漪身前。
她话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跪下!给小国舅的侧夫人道歉!”
这一举动别说是窦雯玉了,就连叶清漪都跟着吃了一惊,似乎是完全没想到她会做到这种地步。
倘若今日窦雯玉当真跪了下去,若叫有心人传出去,届时便又换了个性质。
‘小国舅为了讨侧室欢欣,竟然当众折辱嘉乐郡主与其胞妹’
败坏的还是李景知的名声。
隔着窦雯玉,叶清漪将目光落在了她身后那抹月白色裙角上。
不愧是嘉乐郡主,叶清漪当初费尽全力才在女魁赛上打败的对手。
如此心计,叫人佩服。
眼见着窦雯玉苦着一张脸就要跪下来,却被叶清漪抢先一步,制止住了她的动作。
“这是做什么,我本就没有生气,郡主也莫要为难雯玉妹妹了。”
叶清漪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却未达眼底。
她的目光若有若无停顿在窦琅玉的脸上。
相隔一人的距离,她们无声对峙。
一场闹剧结束,李景知跟着叶清漪与柳沁如一同往外走。
行至千金阁门外,叶清漪才拉住李景知的袖子开口询问:“窦雯玉方才说的是我,我都没急,你急什么?”
李景知冷嗤一声,似乎依旧对此而耿耿于怀:“什么妾不妾,妻不妻的,不都是人吗,哪来的那么多破规矩,凭什么你就要低她一等,既然她拿这些来压制你,本国舅又凭什么不能拿阶级地位反击回去。”
叶清漪对他这番话感到惊异不已。
这个世道,鲜少会有男子有这等想法......
李景知他......
正失神中,街巷里传来马嘶与阵阵马蹄声,卷携着人群的惊呼,正逐渐接近。
几人随之抬起头,远处有人身骑战马,手持长鞭,正朝着他们这边的方向疾驰而来。
他身下的马速度惊人,毫不避讳周遭人群,惹得百姓们惊叫连连,生怕一个不注意便被卷在马蹄之下。
李景知早就拉着叶清漪躲到了一旁。
但他们似乎全都忘记了一个人。
柳沁如仍呆愣在原地,马蹄离她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挨上的那一刻,一道身影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