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狱寺里倒下的官差全都醒了,一个个满脸懵然,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牢房里的人已经不在了。他们稍加思索,满脸惊恐,火急火燎地去找王一礼去了。
卿无鱼走在大街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忽然出了罪狱寺,还浑身上下满是黑气。原先感觉剥离出去的力量仿佛已经回来了,疼痛不在。
他回头望了一眼,这时,如浇似灌的大雨已是毛绒绒的,像雾似的,偌大的罪狱寺隐在大雾后面,朦朦胧胧,晦暗不清。
\"卿卿\"这两个字,卿无鱼曾在灯笼节那夜听林水水念到过,只是他走过的路太多了,一时间并不记得那些画面,一切就如同这罪狱寺般,缥缈虚无,遥远如前尘之事。
他想不起,索性就不去想,也不打算再回头,便奔着林家小院的方向,匆匆而去。
***
林家院子。孟惠珍直接钉死了李贯仁,泄愤似的,一个圆溜的脑袋,在她手里硬生生被钉成了烂西瓜。
林水水把师父的气息调匀了,见他无恙,便扶他进到屋子里歇息。半晌后,她复又走出,来到了孟惠珍的身边。
\"你自由了。这两日我便会去李宅将压在你身上的局破掉,以后你就可以重新投胎,开始自己的全新人生了。\"
孟惠珍点头称谢,没有别的话要说,便告辞走去。等她到了大门口处,林水水突然叫住了她。
\"你放心,招娣她们已经轮回转世。\"
但愿来生,她们能拥有真正饱含爱意的父母,和倾注所有期待的名字。
送走了孟惠珍,林水水正欲继续照顾自家师父,但没想到院子外面,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隔着模糊不清的雨幕,她一开始没认出来对方是谁,但等到来人开了口,林水水才想起来,这人是甄卓。
\"林姑娘,我方便进来和你细说吗?\"
林家的院子不高,所以就算甄卓站在门外,林水水也能看见他。
\"是有什么事情吗?\"
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尤其是她身体的原主还和对方有点恩怨,林水水一开始想不明白对方来的缘由。但结合李贯仁的话稍加转念,她反应过来,直接小跑着打开了院门。
\"如今情况怎么样?\"
甄卓脸色憔悴,萎靡不振,看起来很久没得到过应有的休息。\"最早帮忙去看房子的几位先生已经到了卧床的地步。后面感染的,本来没有大碍,只是不知怎么的,这几日忽然加重。我们初时也没想到是李宅的问题,直到这两日好多风水大家凑在了一起,发现只要去过李宅看风水的人,回来都染了一身病。\"
\"最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甄卓仔细回想了下,\"不太确定,但发现时,已经在\'灵异大师\'之后了。\"
林水水拧了下眉,\"都是什么症状?\"
说到这个,甄卓脸上有点不好意思,但毕竟事关重大,他很快整理了下,还是说了出来,\"不知道是什么病,但看着挺像……花柳病。\"
甄卓不是风水先生,所以逃过一劫,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看他的样子,画面应该是挺恶心的。
林水水面上一冷,\"确定他们没人出去乱搞吧?\"
甄卓瞳孔一缩,连连摆手,\"那没有,那没有,几十号人,有男有女,就算其中一两个真的有作风问题,那也不能灵异界几乎所有风水先生都这样了啊!\"
他的话有些道理,林水水看了眼师父在的院子,\"他们现在在哪儿?\"
甄卓:\"为了防止出门被人发现破坏名声,他们此刻都住在城主的府上。\"
林水水又看了眼房屋,甄卓从她的动作中猜出点什么,虽有遗憾,但也只能告辞。
\"林姑娘有事情的话,那我改日再来。此次拜访,也是我们在城主府上看见了林姑娘请的神相,之前的种种冒犯,我替他们给您赔不是。\"
林水水拦住了他的举动,正要再说些什么。但这时,原本躺在屋里休息的林边月,突然慢慢地走了出来,站在了门槛上。
\"小水!你就随着甄先生去吧,为师已经好多了,不要为了我一个人,耽误那么多人的性命。不然就算你留在家,也不会快乐的。\"
林水水知道他的用意,泪水一下子涌进了眼眶。林边月向她摆摆手,转身又回到床上去了。
林水水强忍下想掉泪的冲动,从怀里掏出了两张门神,贴在了房门之上。
就让你们代替我,短暂陪师父一下吧。
***
一路疾驰,潮湿的马车上一颠一颠的,在这雨澌澌的天空下,她的故乡突然变成了异乡。
一切都是混沌不清的。
林水水在颠簸中等了一会儿,终于来到了仙城城主的府邸,上次来还是热热闹闹的\"灵异大师\"宴会,可这一次,映入眼帘的,不过一派萧索罢了。
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里面所有目光,重新聚集在林水水的身上。当然,如今这些目光里似乎很少有戒备与敌意了。
一楼大厅里做了有二三十个人,许是听见了动静,楼上零零碎碎下来了好几十个。他们或戴面纱,或披斗篷,几乎都把脸颊和身体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和鼻孔。
林水水从人群中的空隙走过去,观察了一会儿才道:\"如果大家信得过我,能讲一下去李宅的经过么?\"
话音一落,刚开始还是寂然无声,但毕竟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因此,人群之中开始断断续续有人讲话。
林水水高声道:\"一个一个来!\"
***
那边卿无鱼已经来到了林家门口,他的避雨符早被罪狱寺的官差搜去,只能一路淋着,到了这时候,浑身上下,已经没一点干净的地方了。
他注视着院子里的狼藉,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恶战,如今有多阒寂,就证实了曾经是何等惨烈,甚至还能看到,院子里有丝丝血迹。
卿无鱼有点慌,动了下小指红线,但对面没有任何动静。关心则乱,他走进院子里,\"小水!小水!\"
没人作答,只有屋子里断断续续属于林边月的声音。
\"别喊啦!她没事儿,倒是我快要死啦!\"
卿无鱼快步进了房屋之中,只见林边月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手捂着肚子,脸皱成了橘子皮。
\"你快帮我看看,我是被李贯仁那厮踹了一脚。\"
卿无鱼确实在他腹部看到了丝丝黑气,而这时,他自己的那些黑气又再次冒出了头来。
两种黑气慢慢交汇,最后轻轻一吸,林边月体内的那一丁点阴气,肯定会跟着卿无鱼走,转瞬之间,便融入了他的体内,合二为一。
\"我就知道你行。\"
林边月喜笑颜开,囫囵揉了把肚子,确定真的不疼了后,便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将事情的大概经过跟卿无鱼讲了,两人一合计,便打算直奔城主府而来,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你这么越狱,不会有麻烦吗?\"
卿无鱼道:\"我已经给父亲传了信,家里会送保释的钱财过去,无碍。\"说完他看向天空,淡淡一笑,\"今晚,她一定会替我洗清罪名的。\"
一定……
***
仙城城主府上。林水水听他们讲了大概经过,发现基本上都是近日才开始发病,并且加重得很快,看来,确实和李贯仁催动阵法有关。
\"这不是花柳病,是金翼使病,俗名叫做蜜蜂疮。初时是身上出现大片的黑头疹子,如同蜜蜂的尾部的螫针,会随着时间推移疹头脱落,形成一个个细小的口子,然后开始溃烂,直至死去。\"
这东西太恶心了,很多人都无法接受,据他们所说,甚至有人已经自杀。
林水水眉毛蹙成了一道深深的沟壑,她补充道,\"大家既为风水界的前辈,就应该知道,潮湿和臭烂等风水较差之地,会诱使人引发关节炎、风湿性心脏疾病或者皮肤病。这蜜蜂疮,其实就是皮肤病的一种,只不过李贯仁在李宅的风水局布了个很恶毒的阵法,所以才会产生变异,出现了一种新的皮肤病症。\"
人群中还有些不知道事情真相的人,\"李贯仁?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林水水正了颜色,一字一句道,\"确实死了,但是在今天死的。\"
众人哗然,交谈声便如暗涨之潮,窸窸窣窣连成一片。甄卓在路上听林水水讲了事情经过,便出来替她解释,把李贯仁的所作所为,统统说了出来。
原本不知道李贯仁目的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只是没想到自己纵横灵异界多年,居然在无形上了一个宵小之徒的道。
尤其是些年纪比较大的,感觉自己的脸都搁不住了。
林水水没有太多的时间浪费,见他们明白得差不多了之后,便开口道。
\"各位不必自咎,我需要你们出手相助,这样不仅是救你们自己,也是在终止一场灾难。\"
她站到了高处去,\"现如今,李宅地下的那个可恶阵法还在运转,如果不及时停止,李宅周边百里的地下水基本上都会得到污染,所以我需要大家,一起把这场劫难终结掉。\"
这些话林水水是扯着嗓子喊的,颇具震慑力,很快有人响应,就连一直默不作声的仙城城主,也加入进来。
\"说吧,要怎么做?\"
林水水道,\"我想各位应该都知道李宅的风水局,李贯仁就是在这些风水局的基础上布的阵法。\"
\"那我们把风水局给他调了就可以吗?\"
林水水:\"不只如此,卿无鱼曾看过那里的龙脉,中间被人断掉了,还放了一碗脏东西。风水林和周围的河水也做了手脚,那里已成了一个巨大的棺材口,如果想要解决掉,就要大费周折,把周围全部推翻,重新布局。\"
此言一出,人群中不再是窃窃私语,议论声越来越大,就连仙城城主也在沉思,毕竟就算是那边人烟稀少,但因为是贵族的地皮,如果动工,势必要征得他们的同意。那这样,就只能用别的好处,与他们进行等价交换。
因为越是有钱的人往往对钱财之物更为看重,他们更注重利益往来,赔本买卖,无人愿做。
就在这时,大门缓缓而开,一道光芒投进,没想到就这一会儿,外面已经云开雨霁,数日来的第一斛日光,就这样铺洒下来,成为过来者的地毯。
卿无鱼在天光中走近,他负着一只手,冁然而笑。
\"我有法子可以让此事办成。\"
众人皆看向他,而他目光始终落在林水水那里,丝毫不曾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