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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假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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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及音入宫去寻端静太妃,刚踏入芳清宫观,就说要再讨几瓶五石散回去。谢端静便趁机将几个侍女打发走,邀谢及音进屋说话。

“你托我打听的事已经有眉目了,新没进宫的女眷都在尚服、尚食两局干杂活,这里面只有几个裴家旁支的姑娘,没有裴星罗。”

谢及音微微蹙眉,“裴家未出阁的女郎只二十多个,竟然还会分开处置?”

谢端静低声道:“掌事尚宫知道些内情,说陛下还赏了一批人给王家和杨家,你有心找,不妨去这两家打听打听,我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王家和杨家,都是扶持谢黼登基的功勋新贵,可惜谢及音一家都说不上话。

谢及音对谢端静道:“姑姑对我的事如此上心,可惜我尚未打探到那位的消息,倒叫我惭愧了。”

谢端静并未介怀,笑了笑道:“你既喊我一声姑姑,我自然拿你当侄女看待。谢家的女人都不容易,你我互相扶持,何必一厘一分计较得那么清楚。何况前太子身份敏感,行事必定万分小心,你没有消息,也不是你的错。”

这话倒让谢及音更有以小人心度君子腹的感觉,她屈膝朝谢端静一拜,“谢姑姑体谅。”

谢端静一把扶住了她,“别急着拜,我另有一事要求你。”

她走到门口,让侍女去传人,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个身穿青衣的年轻宦官垂首迈进了屋里,朝谢端静跪地行礼。

谢端静对他道:“你起来,让嘉宁公主好好瞧瞧你。”

那宦官起身走到谢及音身边,先是跪地磕头,然后直起身子,垂着眼皮,神情恭顺地任谢及音打量。

他瞧着年纪不大,生得颜色极好,唇红齿白,眉眼柔和,若非身高体长,瞧着竟像个容貌昳丽的女郎。

谢及音不解地看向谢端静,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谢端静解释道:“他叫郑君容,本是骆夫人身边的宦官,在宫里闯了点祸,骆夫人保不住他,便求到了我这里。骆夫人待我一向不错,我不忍心拂拒她,只好请你将这小冤家带出宫去,搁在你府上用着。”

谢及音听说过骆夫人,是当年魏灵帝身边极得宠的宫妃。

魏灵帝的妃子们大都出身名门,谢黼登基后恩威并施,一方面用裴家杀鸡儆猴,另一方面又通过善待旧朝贵人的方式来笼络旧朝世家。所以他没有把魏灵帝的妃嫔都一刀砍了,反而好吃好喝地养在洛阳宫里,甚至挑了几个家世显赫的夫人封为太妃,以安旧贵的心。

谢及音搁下茶盏,淡声问郑君容:“闯了什么弥天大祸,竟能跨好几道门坎,求到本宫面前来?”

闻言,郑君容脸色一红,求助地瞥向谢端静。

谢端静冷笑,“嘉宁公主问你话,你看我做什么。”

郑君容小声道:“奴……奴不敢答,怕冒犯殿下。”

谢及音更好奇了,看他这弱颜易愧的模样,谢及音实想不到他能怎么冒犯自己。

谢端静叹了口气,似有难言之隐似的,倾身附耳对谢及音道:“他是骆夫人千方百计弄进宫的,没挨刀,那里不干净。近日骆夫人有害喜之兆,不敢再留他了。”

谢及音听明白了,双眉一挑,“果真是人不可貌相……骆夫人真怀了?”

她父亲虽然作出了一副宽和容人的雅态,不代表他连疑似魏灵帝的孽种都愿意饶过。

“她已托我配制打胎的方子,这郑君容,却是万万不敢再留,又不忍心灭口,只能托人远远地送出宫去。”

谢及音屈指轻轻扣着桌子,细细打量正面红耳赤低头不语的郑君容,“原来是个胆大爱偷,心思不老实的。”

郑君容头垂得更低,谢端静叹了口气,替他说话道:“他本是为还父债要卖身为奴,骆夫人买下了他,就是他的主子,主子吩咐,奴才哪敢不听?”

谢及音笑了笑。天底下奴才不一样,她府上那个就敢阳奉阴违,蹬鼻子上脸。

谢端静从果盘里捡起一颗蜜枣砸在郑君容头上,恨铁不成钢道:“是块木头扔水里也噗通响,你在骆夫人跟前也这么哑巴吗?若是不想出宫,趁早滚回去,别在我芳清观杵着!”

郑君容慌忙给谢及音磕了个头,“奴才留在宫里会连累娘娘,还请嘉宁殿下大发慈悲,救奴才一命!奴才会养蛐蛐儿,会唱曲儿,会捏肩,还会煎五石散……求您收了奴,奴日后一定全心全意服侍殿下!”

谢及音惊讶道:“你会的倒不少。”

谢端静趁机低声对谢及音道:“听说你府上贴身服侍的男子不多,这是个讨人喜欢的,你带回去可着花样用,不然从我这儿讨了这么多五石散,岂不是浪费了?”

谢及音闻言面色一红,以袖掩面轻咳了几声。

她这桃花映水似的娇俏模样逗得谢端静一乐。外面都传她这侄女寡廉鲜耻,可谢端静在宫中混迹这么多年,却少见她这样色厉内荏的薄脸皮。

谢及音怕谢端静再说出更没谱的浑话,干脆应下了她,“他若是懂规矩,我留下他便是,姑姑不要再说了。”

谢及音让识玉拿着她的印信去了趟内廷监,将郑君容的名字从骆夫人处改到了嘉宁公主府。

宫里宫外的太监皆受内廷监辖制,谢及音只能将郑君容带回去用,却不能随意放他走。从宫中回府的路上,谢及音思虑了半天该如何安置郑君容。

放得远了,怕他暴露身份,放得近了,他毕竟不是真太监。要想找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安置他……

谢及音心里一动,想到了一个好去处。

裴望初在府中无所事事,将谢及音摔断的犀角梳粘合了起来。可那裂痕实在是碍眼,想她堂堂公主,必不愿意用破损之物,于是他重新找了块桃木,比照着犀角梳的样子,用他那给裴家人刻牌位练出来的技艺,给谢及音重新刻了把疏齿的桃木梳。

这木梳材质糙劣,谢及音更不会用。裴望初也不指望她拿去梳头,本就是做来讨她欢心的小玩意儿,只求哄她一乐,愿意带他去嵩明寺赏秋就足够了。

裴望初这边正盘算着,谢及音却从宫里带了个人回来,让他去见一见。

“东厢房有好几间空屋子,以后这位郑郎君与你同住东厢房,”谢及音靠在太师椅上,指着郑君容,笑眯眯地对裴望初道,“郑郎君是宫里的老人,最懂尊卑礼仪,裴七郎闲来无事时,多向郑郎君请教请教规矩。”

裴望初看了垂首危立的郑君容一眼,好啊,真是好得很。

但他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十分有礼地朝郑君容拱手道:“敝姓裴,行七。”

郑君容忙还礼,“久仰裴七郎大名,日后请多指教。”

谢及音接过识玉递来的樨露茶,笑吟吟地望着这赏心悦目的一幕。

公主府的下人很快就在东厢房给郑君容收拾了间屋子,吃穿用度不算上乘,好在清净舒适。

入夜,郑君容正在收拾杂物,眼前灯影一闪,转头见裴望初慢条斯理地走了进来。

郑君容起身拱手作揖,“裴七郎。”

裴望初没还礼,在屋里扫了一眼,“如此陋室,真是委屈天授宫弟子了,倒不知天授宫涉猎之广,连内宦也做的如此痛快。”

郑君容脸上笑意不变,“一时委身之计罢了,裴七郎应该深有同感。”

裴望初冷笑一声,“谁说我是一时委身?我正打算在公主府里养老。”

郑君容道:“师兄不是那样的人。”

裴望初默然,负手行至窗前。月色映出他颀长的身形,他看着庭院里的芭蕉,郑君容看着他的背影。

“这么多年没见,我还担心师兄未必能认出我来,”郑君容缓缓低声道,“毕竟师兄心里牵挂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裴望初并未回身,“你何时来的洛阳?”

“大概在师兄走后一年吧,那时天授宫里也变得无聊,听说师兄回了洛阳,我便想来寻师兄。”

“师父同意了吗?”

郑君容颇有些不好意思,“我同师兄一样,是偷跑出来的。”

裴望初微微侧身道:“我不是偷跑出来的,你与我不一样。”

他是被除了名,从天授宫中赶出来的。

天授宫是游离于北魏与南周政权之外的神秘组织。

自天下疲敝、一分为数后,鹿鸣山出现了一位“天授真人”。据传他手持一柄仙人铧,绕着鹿鸣山踱步三圈,入夜以后,便见天上鬼宿四星大亮,鹿鸣山中訇然作响,呼喝声昼夜不绝。第二天有周遭村落的人前往探看,却见山腰处拔地起了一座四十九丈高、八十一丈见方的宫观。

那宫观形如炼丹炉鼎,其八卦方位排列着殿庙轩台,观中更有园林景观,清幽飘逸,如天上神宫、洞府圣境。宫观上书三个字,形神极似已故数百年之字圣,书曰:“天授宫”。

天授真人自称秉天受命,习长寿养生之术,会符咒驱疾之法。他每日制作符水为人治病,又能点石成金扶贫济困,很快就在穷苦百姓中获得了众多的信徒。许多达官贵人也来向他求取延年益寿的丹药,对其又敬又惮,待如座上公,恨不能常趋门下,共同游宴。

天授真人从追随他的数万信徒中选取了一百零四个有慧根的孩子,带到天授宫中与他一同修道。二十年后,天授宫里产生了八位天师,天师之下有三十二位祭酒、六十四位道官。

这些道官手持象征天授教的木铧四处游历,施符驱鬼,治病救人,很快就让天授宫在士族与民间发扬光大,收获了无数信徒。

裴家自裴望初的曾祖开始信奉天授教,每年都会向教中供奉三千两白银。天授教的道官会在裴家挑选有慧根的孩子带往天授宫学道,而这一辈被选中的就是裴望初。

他三岁入天授宫,至十五岁出宫时,已经位列第六祭酒,这在天授宫一百多年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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