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钊先一步进屋,稳稳地坐在办公椅上。秦楚自觉把门关好,再乖乖巧巧地立于封钊的正前方。
“哥——”她轻轻唤了一句。
封钊低垂着头,手上动作不停,哗啦哗啦的翻页声不绝于耳。
厚厚的一沓案宗摆在他的右侧,压胳膊下面正在翻阅的部分还不足整体的十分之一,急于一时的可能性很小。
他是铁了心要冷秦楚。
办公桌的对面有一整扇落地窗,窗外没有任何建筑物遮挡,只见云朵起起伏伏,天空一片湛蓝。
秦楚忽然欢快地笑了起来。
——她在封钊面前,总是以笑脸示人。
“哥,你是不是看到我发的消息了。”
疑问句,却用的是笃定的口吻。
哗啦,哗啦。
纸页以平均每秒一张的速度被翻动着。
秦楚自顾自地又说:“那朵云真的很漂亮。你看,这边有无数朵云,可是没有任何一朵像它一样像一把刀。”
“尖、锐,明明风一刮就散,但它长得一点也不轻飘飘。”
“哥,你猜它的名字会不会是秦钊?或者……秦小刀。”
秦楚一拍手,觉得自己这个起名简直是天才。“因为是我发现它的嘛,所以自然要跟着我的姓……”
“够了。”封钊的手指骤然一顿。
他摊平肩,手肘撑在桌面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金属框。
“你就没有其它话要对我说吗?”
秦楚表情无辜:“怎么会,我有很多很多话想对哥哥说,只是得一点一点来而已。”
说到“很多”,她还用双臂比划了一个大圈。
“你真的很擅长装傻。”封钊冷冷地讥讽道。
秦楚抿起唇,长长的睫毛扑闪个不停:“哥……你要说什么就直说,我听不懂。”
封钊没有说话,他凝神盯着秦楚的眼睛瞧,仿佛想瞧进她的心里去,把她的话里的真真假假通通识别出来。
“封律师,你是好人。”秦楚的睫毛浓密,此刻虚虚垂下,将封钊的视线尽数隔绝在外面。
同时,一滴泪从她的眼睑滑下,“在所有人冷眼旁观的时候,只有你愿意救我。”
虽然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封钊出手只是因为秦楚那酷似封安的一张脸。
“昨天翻来覆去到了半夜也睡不着觉,我便在心里告诉自己,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报恩。”
秦楚的泪越流越多,最后积了满面。
她以浓浓的哭腔结尾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心想喊你一声哥的。”
话毕,整间屋子便回荡着秦楚啜泣的声音——并且是努力抑制却又抑制不住的断断续续。
凄凄楚楚,能把人一颗心都给哭化了。
可惜封钊是铁石心肠,望着秦楚的神色未曾松动半分。
镜片后的一双眼古井无波:“但我不需要你的报答。”
他连张纸巾都不肯递给秦楚。
秦楚便自己抻长身子去拽封钊桌上的纸巾盒,一张接着一张地抽。
然后乱七八糟叠在一起,往脸上用力地擦,擦得鼻尖和眼角皆是通红一片。
她停止了哭泣,只是鼻音仍在。“我都想好了,开学后我不打算住在学校,这样空下来的时间都可以到事务所给你帮忙。然后再做一些兼职,把你转的那些钱还上……”
秦楚固执得快有些冥顽不灵的趋势,似乎听不进去否定她的任何话。
封钊的眉头紧锁,把话说得更是明了:“如你所见,我什么也不缺。那笔钱对我可有可无,全当施舍。”
“施舍”。
他把话说得很难听,已经丝毫不顾及秦楚的自尊心了。
果然,秦楚听完后死死地咬住下唇,脸色煞白,一副脸皮薄不堪受辱的模样。
直到尝到丝腥味,她才松开牙齿,露出被咬得不断流淌血液的伤口。
她的声音飘忽,宛如漂泊不定的浮萍,无处扎根、无处容身。“不管你要不要……我会尽力问心无愧。”
封钊对秦楚的回应只有一声冷笑:
“如果你有你话里半分真心,就不会假借我的名头惹是生非了。”
惹是生非?封钊知道她白天做过些什么。
怪不得他上来就话里带刺,举动异常。
秦楚怯怯地看着封钊:“程于思不是说他没有告诉你……”
“因为是方宇亲自和我打的招呼。”
封钊取下金丝眼镜,揉了揉眉心。“秦楚,你可有够能耐。”
这句话可没有丝毫表扬的意味,字字都是在兴师问罪。
“……哥,你别生气,对不起,是我自作聪明了。”秦楚,“我以为他们会怕上法庭,所以想从里面剩下一笔钱尽快还你……”
“停。”封钊伸出右手食指顶在左掌,做了一个中止的手势。“我不想听你再辩解什么,我只希望从今天开始桥归桥、路归路,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封钊强调:“从来,没有。”
秦楚哪里会同意。
“哥,你就原谅我一时糊涂。”
“原谅一次,一次就行。”
“我保证不会再犯。”
秦楚可怜兮兮地乞求,见封钊始终无动于衷,最后收起软弱的神情,破罐子破摔。
“哥,你不能这样,你明知道我得罪了他们。”
取下眼镜后的封钊气势非但没有削弱,反而多了一层逼人的味道。眉尾如剑,薄薄的一层单眼皮锋利性·感。
他语气不善地问:“所以呢?”
秦楚舔了一下唇上的血,说:“如果你再抛弃我,那一介孤女不小心因意外而身亡……不是再正常不过吗。”
像是求救,又更像是道德绑架。
一瞬间,封钊觉得好笑。
秦楚这个人的行为逻辑,完全不能用常理来度量。
他取出眼镜布,慢条斯理地擦拭起眼镜的边边角角,而后重新戴回鼻梁。
“秦楚,你大费周章地得罪那群人,究竟是因为你说的那些理由,还是单单只为了缠上我?”
秦楚维持茫然的面部表情,努力抑制住眼底的笑意。“什么?”
这还用问?
她的目标从头到尾都很明确。
无关钱财,无关感情,无关道德、责任、义务、担当。
唯有封钊。
可是封钊同样没有什么道德感与正义心,他与好人两个字毫无关联可言。
有了新的怀疑后,他的态度更是如坠冰窟。
“你未免太自信了些——你的死活,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