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首,方宇正直勾勾地看着秦楚,神色晦暗不明。面颊那不健康的白皙,被路灯照得更是惨白如纸。
“秦小姐。”他的嗓子永远像是被沙子滚过似的,又低又哑。“好巧,又见面了。”
秦楚侧侧头,轻身走出方宇的雨伞范围,小声吐槽道:“呃……可是我不觉得这是巧合诶。”
封钊那边刚被繁杂的事务困住脱不开身,这边方宇便适逢其会地出现。若不是故意为之,大概制造不出如此“巧合”。
而专门选择避开封钊,说明来者不善啊。
方宇与程于思口中的形象完全吻合:难缠且小心眼。
他望着秦楚躲闪的全过程,撑着伞走上前,皮笑肉不笑地伸长右臂,做出要和她握手的姿态:“秦小姐?”
显然是还在为上回的事耿耿于怀。
秦楚左右观察了一圈,整条街上似乎只有她和方宇两个人。不过对面停了一辆灰色轿车,看上去是方宇的,保守估计里面还有个司机之类的存在。
她不傻不愣,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同方宇逆着来。
为了表示诚意,秦楚将手心在衣服上蹭了一蹭,才赔笑着抻出去,说:“方先生,幸会幸会。”
然而握上去时轻易,收却收不回来了。
方宇今天没戴那颗红宝石戒指。
因为他穿了一双手套。
黑色皮革反射出冰凉的光,手套上的不明液体摸起来十分湿润,寒气顺着交握的手掌一路蔓延至秦楚心尖。
秦楚试图抽回自己的手,看看有没有沾上什么红色痕迹——方宇的这身打扮若是放在电视剧中,岂不是妥妥的雨夜杀·人狂魔呀。
但她很快发现,压根挣脱不开。
方宇死死地钳住秦楚的手,没有给她任何逃离的机会。
他缓步靠近秦楚,诡异的暗红色伞面倾斜过去,重新遮盖在秦楚的头顶。
“秦楚,你跟着封钊无非是为了钱。”方宇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冰凉粘腻的皮革就是他的蛇皮,正被缠绕着的秦楚则是他的猎物。
“你和封钊之间的事,我都调查清楚了。钱,确实是好东西,但是封钊给你的,我能给十倍。怎么样?跟着他可不如跟着我。”
他是要收买秦楚。
好一出反间计。
秦楚不紧不慢地开起玩笑,道:“谁说一定是钱?就不能是美色吗。”
论长相,封钊无疑拥有一张好皮囊,光是因为他的脸,爱慕者便不在少数。
而方宇的姿色充其量算作中上,与封钊相比,还是略输一筹的。
方宇居高临下地睨着秦楚:“所以……你这是拒绝?”
秦楚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不不,我怎么敢拒绝您呢。”
“那是答应?”
答应方宇约等于背叛封钊,封钊还没攻略下来,秦楚又不知道方宇身上有没有带什么录音设备,哪能在关键节点上犯错。
她回道:“……我是想答应的,可我哥实在给的太多了。”
说完,她还做了一个QAQ的表情,企图蒙混过关。
“你是不是认为我很好说话。”
方宇脸上的笑容却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终于松开了秦楚。
“或者是谁给你造成了这种误解,才让你一再轻视于我。”
好嘛,这人生气了。
不过……
生气就生气呗。
秦楚反倒想试试,加大外界压力能不能催化封钊对她的感情。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她开始在太岁头上动土,不仅出言不逊,还耸了耸肩。
方宇怒极反笑:“你以为封钊当真可以护得住你?秦楚,我碾死你,和碾死一只蚂蚁没什么两样。”
秦楚心中对方宇的威胁嗤之以鼻,他不会杀她,因为留着她的作用更大——不然他今天何必支开封钊,跑来说服秦楚。
可面上还是要让方宇能过得去,否则他恼羞成怒,就不妙了。
她缩起身子,满目慌乱地说:“方先生……真不是我不想答应,我哥待我恩重如山,我怎么能抛弃他……”
秦楚对局面的判断准确无误。
她唯一做错的事,是低估了方宇心头升起的屈辱感。
封钊是方宇的宿敌,秦楚那通话却字字都在说,方宇不如封钊。
不如封钊貌美,也不如封钊得人心。钱多又如何?他还是比不上封钊。
比,不,上。
方宇咬了咬后槽牙,一道怨毒的目光投向秦楚。
只见寒光一闪,便有个凉飕飕的硬·物抵在了她的喉咙上。
是把匕首。
镶嵌红宝石的那种。
精美、华丽,款式深受方宇喜爱。
同时也锋利尖锐,削铁如泥。
秦楚反应极快地后退,奈何方宇穷追不舍。最终她躲无可躲,“扑通”一下坐在了地上的水坑里。
混浊的雨水四处飞溅,溅得方宇裤腿都湿透了。
他却望着秦楚狼狈的模样,扯大了嘴角。
变·态。
秦楚暗自骂道。
她的表情依旧是惶恐不安,瑟缩着蜷起身体,结结实实地护住脖子。
方宇慢悠悠收回了匕首,讥讽地说:“秦小姐,希望你趁早回心转意,我们后会有期。”
说罢,冲马路对面的灰色轿车招招手,扬长而去。
车子经过秦楚时还不忘加速,又一次飞溅了秦楚一身的泥泞。
方宇摇下车窗,亲自欣赏秦楚的窘况,笑得心满意足。
待他们走远,秦楚摸了摸喉咙。
伤口不深,但流了一手的血。
既然已经成了这副模样,秦楚索性冲进雨中,一路小跑着回了家。
她泡了一个热水澡,将身上的泥土冲刷干净,止住脖颈上的血,又换上一套新衣服。
窗外暮色沉沉,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再适合居家不过了。
秦楚却拎起一把伞,出了门。
伞是封钊的。
想来是他清洗后挂在一旁晾晒,谁料天气喜怒无常,预报一点也不准。
被秦楚瞥见,哪能放过一个好端端的献殷勤的机会。虽然方宇折腾得她身心疲惫,但她仍坚定不移地再次步入雨中。
秦楚临走前,不忘将封钊买给她的明黄丝巾戴上,遮掩伤痕。
她这具身体的脖子纤长,如天鹅颈一般富有美感。可惜运气不好,多灾多难。
大厦昏暗,从外面看,只有零散的几层还在亮着光。
荣华事务所就是其中一层,灯火通明。
“哥。”秦楚悄声行至封钊的房间,叩了叩门。
“进。”
封钊见来人是秦楚,拧起眉头:“你来做什么?”
“我来送伞。”秦楚脸上是标准的微笑,露出八颗整齐的牙齿,眯起眼角。“顺便接你回家。”
“接你回家”。
听到这四个字,封钊手中的黑色水笔陡然划出了一条长线。
纸张被划得吱啦作响,他充耳,不闻。
何谓“家”?
写有名字的房产证不叫家,装潢完善的两室一厅不叫家。
那是财产,是建筑物,却都不能称作是“家”。
家,要有人住。
有人等候,有人陪伴,空荡的房间有了人味,这才是“家”。
封钊已经许久没拥有过“家”了。
自封安离去之后。
可是现在,他又听到这个字眼。
习惯是件可怕的事。
短短一周,原来在这短短一周,秦楚不知不觉正在一点点填补他心间的空隙。
是他寂寞太久了吗?
站在秦楚的视角,封钊缄默不语,一个劲盯着她发呆。
她晃晃伞柄,提醒封钊回神,带着撒娇的口吻说:“要不是我眼睛尖,看到你把伞落在家了,你就得淋着雨回去了。”
便利店二十四小时营业,李思琳等人还在旁边埋头工作,秦楚不来,封钊也沾不到一滴雨水。
但她来了,就能为“孤寡老人”送上温暖。
封钊没了办公的心情,他把文件放进包里,起身对秦楚说:“走吧。”
“走?可是你还没做完……”秦楚踌躇道。
封钊已推开门,走在前面:“我送你回家。”
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好像卸下了重重心防,朝秦楚展现出最柔软的地方。
“哥,你真好。”秦楚脱口而出。
她夸惯了封钊,总寻着理由说这句话。
其实秦楚想好了结局的可能性,才决定出门。
最差是封钊痛斥她一顿多管闲事,吃力不讨好,算是白来一趟。除此之外,多多少少会有好处。
万万没想到,封钊的反应竟如此大。
纯粹是意外之喜了。
封钊望了一眼车内悬着的后视镜中的秦楚,启动了车。
恩慕服务生选的那条明黄色丝巾很搭她。
只是,这会儿看它,颜色居然亮得有些刺眼。
封钊全神贯注观察周围的路况,丝巾的样子时刻却晃在他的眼前。它戳破岁月安好的幻象,提醒着封钊,那一天发生的所有事。
他掐着秦楚的脖颈,险些要了她的命。
她醒来,他告诉她,想活下去就必须成为封安。
秦楚是被激怒时应下的“替身”,秦楚终归是秦楚。
她不是他妹妹,更不能成为他妹妹。
要不然……要不然他怎么对得起安安?
安安。
安安。
封钊不断默念着“安安”,那条黄丝巾总算不再作祟。
“走读的事情我改主意了。”
红灯路口,封钊停了下来。
这一幕似曾相识,只是现在的封钊,说的是另一个答案:
“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