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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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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堂。

萧烛未为对面的人布茶,“这小小的一个常山县,倒也真是卧虎藏龙。”

那人道:“哦?却不知谁是虎谁是龙?”

“还能有谁,这龙自是皇帝的儿子——湘王爷你了。”

他对面所坐之人正是楚湘王魏屏。

此人乃明帝第六子,自称生性散漫,无意朝堂,十六岁便领了王爷的封号,游历江湖去了。

“虎嘛?且看着吧,就要从山里出来了。”便是说的廖曹。

魏屏瞅着茶盏里的茶汤,道:“这茶……陈了。”

一旁的掌柜听见这话忙道:“公子的嘴巴定是尝惯了好东西的。我这店里往常都是过路的商人打尖——茶水只管解渴,故而没能存些好茶。还望公子稍等片刻,我这就遣伙计去前街采买新茶。”

“不必了,”他道:“能喝。”

萧烛未摇摇脑袋,将茶水一饮而尽,冲他亮了亮杯底。

魏屏往后院瞥了一眼,“我方才在后院儿遇着位姑娘,看着面生,应是没在京都城里见过。哪家的,竟劳你亲自护送。”

“郑国府的。”萧烛未的神情不甚分明,“顺路罢了。”

从豫州来,往郑国府去,魏屏了然。

“原来是少府监的女儿。”他笑道:“我虽在江湖漂泊,却也是听了不少萧侯爷在豫州的事迹。”

萧烛未不接他这个话茬,问:“你又来这常山县作甚?”

“我?”魏屏浅尝了一口茶,道:“自是为得无面尸而来。”

“无面尸?”

魏屏点头:“便是你命人送来的那具。此类案件,现已是第五起。”

萧烛未问:“这消息你又是从何而得?”

魏屏道:“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渠道。这案件分散在各州,州里又有这么多郡县,摊上个混吃等死的官员,能糊弄便糊弄过去了。故而至今仍未并案。”

他这样一说,萧烛未便也想起这件事来。廖曹手上确实有个案子积压了两三年,等他因功升调到刑部,有了机会查阅各州卷宗,才提出数案并查。

但因着上辈子萧烛未没能在合适的时机插手进刑部,对整个案件便也不甚了解。

萧烛未接着同他聊这个案子,“尸体前脚刚送到常山县的府衙,你后脚便从天而降。楚湘王这渠道,可够准的。莫不是人还没死,便来冀州擎等着了。”

魏屏为萧烛未续茶,被其挡了回去,他放下茶壶,挑了挑眉:“可不是嘛。本想着来碰碰运气,谁知托你的福,还真让我给等着了。”

他问起萧烛未:“前朝有一旧教,名曰莲花圣教,你可知晓?”

萧烛未道:“此教作恶多端,得正派群起而攻之,早在宣元初年,便已销声匿迹。你觉得这案子同他们有关?”

魏屏避而不答:“约在一年以前,有江湖传言道:白莲圣人或将重出于世,待圣坛重建,五圣徒降世,便是此教复起之日。

“你是说,此教死灰复燃,又来作恶民间?”

魏屏摇头:“我原以为是有人借莲花圣教的名头造势,集结帮会,在江湖兴风作浪。本欲追查之后,上报于陛下,将其扼杀摇篮之中。谁知探寻不过半年,便发现此教根植之深、波及之广,令人匪夷所思。倒像是从未被绞杀一般——”他哼笑一声,“现下来看,恐怕只是换了个名头罢了。”

“那依你之言,这名头换得好好的,他们又是为得什么要来重振原教?”

魏屏哂笑。

他斟酌片刻,伸出手掌,继而握紧,“依我之言,那便是掌剑之人快要控不住这柄利刃了。”

“至于我为何早早来了冀州——”他又把话扯回案子,“缘是此前四起无面尸之案,分别案发于兖、荆、豫、凉四州。而此教,信奉阴阳五行。”

萧烛未掀了掀眼皮:“根据《河图》之数,兖州主木、荆州主火、豫州主土、凉州主金,最后余下一个水,便只能是冀州。”

“正是。我来冀州也已半月有余,近日才辗转至常山县,今早去府衙探听消息,得知是温茂你送了县令这副尸首,便冒雨前来与你会晤。”

萧烛未眉头轻皱:“便是说,这五起案件,是为五圣徒临世。活人生祭也就罢了,好端端的又为何要剥去这五人的面皮?”

魏屏嗤笑:“不人不鬼的东西,自然要披上人皮才好出现在太阳之下。不过,他们对外所宣,乃是圣徒无躯,需借他人之体行于世间。可笑至极。”

莲花圣教,萧烛未可不记得这案子最后扯出了一个莲花圣教。他这表兄处江湖之远,还免不了忧其君,虽话语间有所隐瞒,萧烛未却也信了三分。是什么使得廖曹错误结案?

莲花教徒,白莲圣人,五圣徒与……

“楚湘王——”

思绪被来到前堂的苏庄打断,再也连不回来。萧烛未叹气,看向魏屏与苏庄二人。

魏屏制止了苏庄行礼的举动,他指指自己,道:“白飞,乃一名剑客。”

白飞?萧烛未挑眉,魏屏字飞白。

他道:“剑客?既是剑客,便需有剑。敢问少侠的剑又在何处?”

“当了。山高路远,车马费不足,只能忍痛割爱。不知萧侯爷能否出借一笔银两,让在下将其赎回。”

“不借。”萧烛未摇头。

苏庄在一旁道:“侯爷不借白少侠,我借。”说着便扯了腰间的钱袋子,递给魏屏。

魏屏拱手道:“多谢。在下这就去赎了它。”

也不知此事是真还是假,等他去雨里转了一圈回来,怀里倒也真抱着一把剑了。

转眼到了午时,掌柜命伙计去请几位贵客到前堂用膳。郑榆桑借脚伤之由推托不去,王漪也懒得与人交际,便让伙计把饭菜送到后厢房来。

见惯用的周嬷嬷没在一旁伺候,郑榆桑问母亲王漪:“周嬷嬷呢?”

“被吓着了。”王漪道:“她离得近,心里又好奇,便没错眼儿地瞧,不承想瞅见了那被剥了皮的人脸。当时还没觉得,谁知到夜里发了梦,便被魇着了。一早上跟失了魂似的。方才请了医师来瞧,喝了碗安神的汤药,我命她去歇着了。”

说着说着,王漪一阵后怕,亏得是苏庄机灵,扯了块烂布给遮着,要不然她现在怕是也躺在床上。

王漪越想越不舒服,一口饭也吃不进肚子。她道:“等这雨一停,我们便启程。早回早踏实。待在这里,我心里总觉得不安生。”

“好。”郑榆桑回答。

这案子,她是知道的,宣元二十三年,还是二十四年来着,被一个刑部令史所破,说是帮派寻仇。至于为什么被扒了面皮?郑榆桑不得而知。好像那时候也并没有人说这尸体是没有脸的。想来是怕引百姓恐慌,模糊处理了,她也觉得,这手段过于残忍了些。

郑榆桑为王漪夹菜,“说不定雨一会儿就歇了,要真在下午赶起路来,到下一个官驿还不知要到什么时辰,还是多少吃一些吧。”

王漪叹气:“你说自打去豫州,这一路上遇见了多少事,待回了京里,须得去一趟寺里。”又看向郑榆桑,道:“你也陪着一起。”

王漪常去寺里点灯供奉,郑榆桑往日却是不信这个。但这事大多是求个心安,她也就答应下来。

远处天边阴暗,雨落成线,要断不断,至天色昏沉,仍未停歇。

终是到第二日才启了程。

早晨出了房门,便遇见昨日那位公子,郑榆桑同他道好。

一旁的王漪看他有几分眼熟,停了片刻,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他介绍自己,说是名叫白飞。

这名字,王漪是断没有听过的,便也无意与其闲扯,先行上了车。

而郑榆桑直觉这是一个假名字——许是这名字太过普通,与他不怎么相配;今朝也并没有哪个世家是姓白的。

她冲他笑了笑,仍告知了自己的名字。

白飞,也就是魏屏,拿出那把蓝绸伞来,他道:“昨日对姑娘说,再见时会为姑娘专.制一把,却不想今日见着了,我却没能做出。实在是不可原谅。我便只好将这把伞托于姑娘之手,用于抵债,待改日做出了那把,再来找你交换。”

他言之切切,郑榆桑不愿拂了这份好意,便把伞接到手里,道:“那公子可莫要忘了。”

“绝不食言。”魏屏道。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苏庄瞧在眼里,他嘀咕着,“楚湘王又何时同郑姑娘认识了?”

“什么?”

萧烛未在他的背后突然出声,苏庄不及防吓了一跳。他侧身让开,露出魏屏与郑榆桑两人,谨慎地问道:“侯爷可要过去?”

“我过去做什么?”萧烛未问。

苏庄不说话。

萧烛未又问:“我过去做什么?”

苏庄又怎么会知道。他只知道,这些日子,侯爷待郑姑娘处处不同。他便觉得侯爷大约是存了一些别的心思。

现下这般,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难道侯爷是觉得自己不该过多揣测他的心思?

苏庄低下头,道:“苏庄多嘴。”

说完不见侯爷动作,他翻着上眼皮瞅人。侯爷木着一张脸,倒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苏庄不愿在他面前讨嫌,便去马厩里给他牵马。

等他上了马,苏庄才敢抬头。侯爷坐在马背上,左右环顾,终还是望向了郑姑娘那边。他面容稍显紧绷,苏庄此刻却不敢乱猜。

那边,郑榆桑上了车。

王漪瞅见她手里的伞,道:“这伞倒是扎眼。”刚想问从哪儿来了个买伞的,便想起这伞好像是方才被那个叫白飞的年青人拿在手上的。

她想了想,对郑榆桑道:“整天看你是个孩子,却也忘了,孩子也要长大,再过个把月,便也十四了。”

王漪抚了抚女儿鬓边的乱发,“终是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

“少男少女借物传情之事,坊间不少有。若平日里有人送你贵重或稀奇之物,你还需多注意些,不能再同小时候一般,喜欢什么便要什么。你只知道自己心中澄澈,又怎知他人意图。”

郑榆桑怔愣,虽说她算是活了两世,但在男情女爱上,却也只有一心撞南墙的悲惨经历。对待此事,确实不太灵光。

再加上,她在萧烛未那处得不到回应,便总不想让别人的好意落空。

方才,与昨日,她是全然没往那处想的。

她道:“那公子是个随性之人。昨日,我与他同在廊檐之下,多瞧了这伞几眼,他见我喜欢,才起了赠物之心。断没有别的意图。”

王漪拍拍她的脑袋。

路上,王漪提起苏庄,夸他机灵,是个好使唤的。她这一路,承了萧侯太多的人情,但心里对他一时还是有些夸不出口,便也只好称赞称赞他的随从。

郑榆桑附和母亲。

随着离京都城越来越近,她一颗心反而越没个着落。

等到了第三日下午的时候,未时与申时之间,终是到了京都城外。

因着萧烛未并不回城,将即刻往返常山县,郑榆桑便同王漪下车与他道别。

两旁杨柳依依,倒也有几分离别之意。郑榆桑自重生后,第一次坦然地瞧他。他背后是宽阔的官道,而她背后是喧闹的人市。

有风起,灌入耳中,她一瞬间像是什么也听不到了,丝丝缕缕的悲伤铺天盖地朝她袭来。

萧烛未像风雨欲来的那个夜晚一般,低声唤她郑四姑娘。

她也道了句萧侯。

剩下的便也只是默然相对。

丰绿在一旁唤她,郑榆桑扯了扯嘴角,试着对他展露笑意,而后上了车去。

马车缓缓而行,冲着城门驶去。郑榆桑知道自己不应去想,更不应去看,更何况旁边还有母亲。但她还没能拗过自己的那个顽劣的心,掀开了帘帷。

萧烛未还没上马,见她探出头来,冲她挥了挥手。

郑榆桑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待他翻身上马,策马奔驰,便只能看到漫天黄土里一个小小的人影。很快,那小小的人影就成了指甲盖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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