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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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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段锦挑的人叶碎金都是满意的。

段锦从小机灵,对她极是了解,明白她的需求和要求。且底下人比主人家更了解下面人的一些心思和手腕,他筛选过的人都正正好。

叶碎金让管事把孩童们领走教规矩,对段锦说:“走,让我检查检查你的身手。”

段锦腰背一挺:“是。”

叶家堡里有大校场,叶府里也有小校场。天气这么好,段锦以为叶碎金会去校场考教他武艺。哪知道,叶碎金带他去了练功房。

她还叫人守了练功房的门。

段锦莫名紧张了起来。

小厮奉上两杆麻布包了枪头的长枪。

习武之人常不只学一种兵器,有个说法就是“十八般武艺”,指的就是使用不同兵器的武艺。

叶碎金根骨奇佳,几可以说真的精通十八般武艺了。段锦的天赋也常受她称赞。

但叶家世代传承的家学乃是长枪,又称叶家枪。

段锦会紧张,就是因为练功房是教授武艺的地方。

叶家枪的枪法不是不传之秘,实际上叶家堡里大多数人都会。招式不必保密,但其中诀窍、要点是需要保密的。

所以通常武业授课是不许旁人看的。

今天叶碎金还关了练功房的门,还叫人守在外面,显然不是段锦以为的“考教”那么简单。

叶家枪用的是九曲枪。九曲枪身长一丈一,是用于马战的枪。叶家枪法是马上功夫,是战阵功夫。

这趟出巡叶碎金都没有带上抢,因为用不到,有刀足够了。

她接过长枪握在手里,摩挲了一下。

本来在后宫里她一开始是有枪的,她甚至还有刀剑,那时候她能坐在金銮殿上和赵景文并肩问政。

但正如杨先生说的那样,失去了叶家军,她能坐多久?果然后来,她被逼退后宫,再后来有言官参她,赵景文收了她的刀剑枪戟。

最后,她只被允许保留一根白蜡杆子作日常练功用。

破风声响起,那杆长枪在叶碎金手里转了个浑圆,拉开了起式。

叶碎金抬眼看向段锦。

段锦有一刹觉得眼前是个陌生人。

他在叶碎金身边长大的,和别人不一样,他的刀枪功夫都是叶碎金亲自教的。他对叶碎金太熟悉了!

刚才那一刹,叶碎金给他的感觉如凛风扑面。

怎么回事?

不及细思,段锦深吸一口气,挽个枪花,也拉开起式。

叶碎金勾勾手。

段锦喝一声“看枪”,枪尖一晃,点点虚影朝叶碎金攻了过去!

枪杆碰撞的声音在短短几息之间急促响起。

虽然枪头扎了起来以防误伤,但两杆枪都是亮银枪杆,摩擦起来,火花四溅!

数招晃过,一□□来。叶碎金架枪挡住段锦攻势,段锦发力下压,她顿时觉得枪杆上传来千钧之力。

当初她把段锦捡回来,管事安排这小孩在杂院跑腿干活。叶碎金偶然看见小小孩子居然举得动斧头劈柴,发现这小孩看着精瘦,力气却大。

她一时兴起教他功夫,又发现小孩根骨极佳,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

后来就把段锦带在了身边养大。

现在,他长这么大了,膂力惊人。

叶碎金猛喝一声,双臂一振,将段锦长枪弹了回去。

她银枪如游龙,拦、拿、扎、刺、圈、点、扑,皆在要害。

若在马上,便是方寸间即生死。

段锦抖擞精神,一杆银枪呼呼有风,半分不让。

与小郎们对练可以让一让没关系,可眼前是叶碎金的考教,考教怎可相让。

万一主人以为他练功不勤、学艺不精可糟糕了。

噼里啪啦地走了几十招,叶碎金忽然喝道:“小心!”

段锦一凛,因有预警,提前后撤身形,饶是如此,叶碎金的枪尖依然从他喉头掠过,鼓凸出来的布料甚至擦过了他的喉结!

这一招!

从未见过!

这是叶家枪?这莫非是……

段锦瞬息间折腰后仰,枪杆在地上一撑,一个空翻后撤,避开了这一枪。待落地,惊疑不定地看着叶碎金。

叶碎金的枪并未收起,枪尖指着段锦,微微震颤。适才一瞬的惊险,还在空气中残存了余韵。

段锦何其聪明,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什么:“主人!”

叶碎金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她收枪,问段锦:“你可知刚才那一式是什么?”

段锦激动:“回马枪!”

叶家堡很多人都会叶家枪法,不只族人,还包括许多世仆、家生子。

如段锦这样从小被养大的,也学了。

但回马枪是不外传的。连旁支偏房都不传,只传嫡支。

这一代,嫡支就只有叶碎金一个人了。连叶四叔这一房都已经不算嫡,只算是本家。

回马枪,只有叶碎金一个人会。不,大家甚至以为叶碎金也不会。因为她是女子,理论上,回马枪传子不传女的。

十郎就和和他私底下说过,说他们兄弟其实都猜测过叶碎金到底有没有学回马枪。

因为叶碎金的父亲是急病走的,他走之前,并没有把回马枪传给叶四叔这个血缘最近的堂弟。

如果叶碎金也不会,那回马枪就失传了。

现在段锦知道,叶家回马枪没有失传。老堡主果然心疼自己的独生女儿,打破了家规,悄悄传给了她。

这很好,这使得叶碎金的手里又多了一分筹码,更不怕了。

段锦正为叶碎金高兴,叶碎金却将枪头的布巾摘了下来:“看好了。”

段锦睁大眼睛,眨都不敢眨。

枪尖一点银光,以刁钻的角度,在空气中划出奇诡而锐利的轨迹,收割的是看不到的人命。

一式。

两式。

三式。

……

怎还有第四式?

第五式?

不是传说中,回马三枪吗?

叶碎金收枪,看到段锦惊讶的表情,告诉他:“回马枪一共五式。三式传承,最后两式是给堡主保命用的。不到时候,不传。”

段锦不敢说话。

这样的秘辛,便是叶三郎甚至叶四叔都未必知道,为什么告诉他?

“阿锦。”叶碎金说,“今天,回马五枪,我都教给你。”

虽然隐隐猜到了,段锦还是震惊:“主人?”

他盯着叶碎金,非得弄明白:“为什么?凭什么?”

他忽地顿了顿,语速飞快地问:“赵郎君也学了吗?”

赵景文的枪法也是叶碎金亲手教的。

死去的记忆跳起来攻击她。

叶碎金抬手按住段锦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你别和他比,他不配。”

赵景文踩着叶家军的尸骨登上了大位。

段锦用自己活着证明叶家军还存在。

那些叶碎金上辈子就已经压在了心底的记忆又跳起来疯狂地攻击她。

那些宫墙深处暗夜独处时的后悔和痛苦,早在许多年前她就遗忘、就认命了,现在又跳起来攻击她。

她教了赵景文。

在赵景文离开叶家堡前,她担心他在外面的安危,偷偷传了他回马三枪。

连兄弟们都不会。

她后来一直痛苦自责。

因武艺是要用身体来记忆的,学得越早,练得越勤,身体记得越牢,反应就越快。

若兄弟们都早些学,或许战阵上的千钧一发间便能逃得生天。或许有些人就能活下来。

叶氏本家,不至于凋零至此。

段锦后来都学了,全部的五式,那都是后来了。

但这又是赵景文厌他的另一个理由——叶碎金只传了赵景文三式,却把家主保命的两式也传给了段锦。

他也曾问过:“凭什么?”

“阿锦。”叶碎金捧着段锦的脸,盯着他的眼,“过几日,我会把回马三枪都传给叶氏本家子弟。我不会教赵景文的,一式都不会。”

“但你,我会将五式全都传给你。”

“你以后会一直在我身边,护卫我的安全,随我上阵杀敌,建功立业。”

她看着他的眼睛。

少年的眼睛清澈懵懂,带着困惑和不解。

她知道此时此刻他是无法理解的。

她把段锦的头按下来,额头抵住了他的额头。

“你不愿意作我的弟弟,没关系。”

“那就做我的大将!”

“我要让你一路做到骠骑将军!”

“我要你长命百岁!位列三公!青史留名!”

凭什么呢——就凭大将军段锦,是叶家军最后的精魂!

段锦活着,叶家军就活着!

……

额头抵着额头。

热度透过了皮肤。

呼吸可闻。

能看见她的眼睫在颤。

段锦这一生都尚未跟任何女子如此亲密过,何况是叶碎金!

从前,他个子矮,得仰着脖子看她。

她年纪比他大,她抚养了她。他从前看她,首先是主人,然后似母亲,又似姐姐。

后来,也就是这两年吧,他忽然就从那个在她婚礼上只知道傻乎乎吃糖的小孩子长大了。

他长得比她都高了。他再看她,当然还是主人,可不再像母亲和姐姐了。

她开始入他的梦里来。

一开始他惶恐极了。觉得亵渎。

可是后来,若她一日不入他的梦,他就睡不好。

于是,她夜夜都会入他的梦。

段锦的心脏快要跳出腔子。

他的手张开又握拳,张开又握拳!

血管好像要爆裂,身体几乎要出丑。

但最终,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他紧紧地握住拳头,手背青筋都凸起,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

“主人。我……”段锦喉头滚动。

强吞下所有的热力,强让自己保持住了冷静。

“我会好好学!”

“我不做劳什子将军。”

“阿锦一辈子,只做主人的小厮。”

……

当日叶家堡的人留下口信,说邀请内乡县令到叶家堡做客。内乡县令惴惴了许多日,终于收到了正式的帖子。

这时候夏收基本完成了,看来是叶家堡也腾出手来了,毕竟夏收是大事,大家都忙。

但这种“叶家堡肯定要搞点什么事”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穰县的县令又来了:“远涛兄,这怎么办?到底去还是不去?”

去了总怕交待在那儿。

“去,必无好事。”内乡县令说了个大废话,“不去,更无好事。”

他道:“我还是那句话,顺其自然吧。”

他关心的是:“马锦回是不是也收到了?他去不去?”

南阳县令马锦回和叶家堡呛声的事他们已经耳闻了。叶家堡那女子没给他留面子,导致他的威信大打折扣。不止是南阳,连他们两个的辖下百姓的心思也浮动了。

“这官老爷说起来其实是前朝的官儿”——老百姓好像都回过味来了。

惯性被打破了。

“马锦回跟咱们不一路。”穰县县令告诉他,“我这边有消息,他是铁了心要把女儿嫁给方城那边。”

内乡县令叹息:“不过驱狼吞虎。”

穰县县令始终摇摆不定:“咱不妨再看看,别太早表态,万一马锦回能压一头呢?”

内乡县令道:“那我就挂靴回乡去。”

方城杜金忠一伙人名声实在太差了,再怎么着,他不能容忍自己与那些人为伍。

这么一对比,叶家堡……其实还不错。

两县县令收到帖子的时候,叶三郎正在方城。

杜金忠其实不太记得项达了,听说是宣化旧人,还以为是来投奔自己的。见了面,有点面熟,确实是旧人。

但正主却是个年轻人,身材挺拔,相貌颇佳,眉眼间带着一股敦厚劲。

寒暄过后,项达给他引见:“杜老哥,这是邓州叶家堡四房的三公子。”

叶三郎抱拳:“见过将军。”

杜金忠才跟马锦回敲定了亲事,就是为了助他对抗叶家堡,他自己也好趁机踏足邓州。他笑呵呵:“叶郎君贵足踏贱地,不知来意为何?”

叶三郎一脸憨厚:“家父仰慕将军威名,特遣我来拜访。”

待客之道没有直来直往的,杜金忠便开了宴招待故人和贵客。

一群男人推杯换盏,还唤了许多貌美女子出来歌舞助兴。那些女子多数面容麻木,眼神凄苦。舞艺没有多么精通,衣衫却单薄裸露,明显就是被强掠的良家。

叶三郎一看即懂。

席间男人们喝了酒,又形容猥琐举止下流起来,扯过那些女子淫辱取乐,习以为常。叶三郎内心里十分想掀桌,只为了叶碎金托付的事忍着。

忍了一阵子,忍不了,给项达使个眼色。

项达开始飙演技,没口子地称赞:“哥哥如今气派,比当年宣化军中尤甚啊,弟着实羡慕。”

杜金忠便知道要上正菜了,假模假式地说:“哪里,贤弟如今投在叶家堡,必定风光。”

项达一拍大腿:“哥哥不知,我原是该风光的,唉!”

杜金忠斜眼乜他。

叶三郎道:“怪我们父子没本事,叫个女人压在头上。”

杜金忠精神一振:“怎么回事?”

项达道:“哥哥可知,三郎的父亲,乃是叶家堡四房,前代堡主的亲堂弟,现任堡主的亲堂叔。论起来,老堡主并无儿子,这堡主之位实在该由三郎的父亲来坐的。”

项达于是给杜金忠讲起了当年叶碎金和族人怎么争抢叶家堡,怎么热孝里打擂招赘。

说到精彩处,比手画脚,口沫横飞,真个让人如临其境,仿佛看到了当年的一个家族内部的狗屁倒灶。

叶三郎心想,好家伙,大家伙私底下原来将我们家说得这般“热闹”。

若没有平时私下的议论,哪有这栩栩如生的讲述。

他十分地想扶额,强忍着,作一脸义愤状点头附和。

杜金忠大骂:“没天理,怎地任由她牝鸡司晨!”

叶三郎道:“家父也是如此说,奈何如今家中部曲,由她调动。”

杜金忠便矜持地微笑起来。

叶三郎站起来躬身行礼:“三郎此来,受家父之命,恳请将军助拳。方城贫瘠,不若邓州肥美,家父愿邀将军到南阳就食。”

杜金忠摆手:“南阳已是我囊中之物。”

叶三郎和项达面面相觑,问:“此话怎讲?”

杜金忠和文人结亲,十分得意,炫耀:“南阳马县令刚与我说定,定下了儿女亲家。”

他道:“我也不瞒小郎,我这亲家对你叶家堡早有不满,也想叫我收服你们。亏得你来了,要不然咱们到时候刀兵相见,着实冤了。”

全被六娘说中了,果然马锦回跟方城勾搭没好事。

叶三郎故作困惑:“我们未曾与马县令结仇的。”

杜金忠说起了他听闻的事,道:“你们削了他的颜面,他恨得很。”

叶三郎道:“那全都是我那族妹一人弄的。她唯恐自己是个女子不能服众,必要弄些狠辣手段吓唬我们。”

两边越说越“投机”,一起商量如何掀翻叶碎金,让叶四叔掌了叶家堡,杜金忠也好到邓州就食。

只杜金忠道:“南阳已是我的,不算数。再与我另寻一块地方。”

叶三郎正好说:“我作不了主,得家父亲来与将军商量。”

杜金忠也觉得叶三郎太年轻,如果叶四叔亲来更放心,遂一口答应。

项达殷勤倒酒:“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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