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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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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照景站在原处,权澍继续往外走。他看着她的背影,眉头上蹙,喉头发紧。

像有人从头顶浇了一盆温热的水,而他所有无动于衷的表象像是蜡衣,一点点融化剥离。

他叫她的名字,“权澍。”

他想说一句谢谢你。他看到前面的她回过头来,表情先是疑惑,旋即皱眉变了脸色。

他还在想权澍为什么忽然生气,然后天旋地转,他重重地向前倒在地上。

……

容照景再次睁眼的时候已是晚上。他睡在舒适的床上,身上干爽洁净,房间里开一盏旧式的琉璃小灯,权澍在他床边扯了一把椅子坐着。

她穿了一件毛茸茸的,宽大的棕色睡衣,帽子拉起套在头上,上面两个圆圆的耳朵。坐着的样子不怎么端正,一脚放下,一脚曲起来,踩在椅面上。容照景看她棕色的长卷发从帽子里垂下来,想,她像一只小熊。

昏黄的灯光下,容照景的额前发着烫,整个人的反应比平时还要慢,眼睛被烧得雾蒙蒙的,没发现自己在直直盯着权澍看。

权澍叹了口气。

她将椅子拖近了一些,膝盖和容照景的床外沿贴着。容照景的手放在被子外面,苍白,修长,腕骨突出来,明明是男人的骨骼,看起来却莫名的纤细脆弱。

她看了看那双手,最终没有将它们握着。

她说:“容四,你发情期到了,为什么不说?”

容照景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像是在艰难地消化这句话。等终于想明白了,他陷入了巨大的羞耻感之中,抬起一只手臂将眼睛挡着。

“抱歉……”他的耳朵红得像是能滴血,“我很少……会出现这种情况,时间,也不太规律。”

没被标记过的Omega的发情期在一月到三月一次,个人差很大,但是大多规律。被标记过的Omega则会在Alpha的信息素引导下发情,不再适用于之前的周期。

因为和宋从雪的关系急转而下,他已经半年多没有热潮了。本身他就不是欲/望重的人,之后更是如同行尸走肉,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方面的问题。

好在被标记过的Omega就算发了情,对于周围的影响也不那么大——他们的信息素只能被自己的Alpha感受到,别人能闻到的,只有他们alpha留下来,仿佛标明领地的气味。

……这样的味道 ,一般会令其他的alpha厌恶反感。

容照景自己没有自觉,对于权澍而言,他身上散发的脂粉香厚重,廉价,充斥着原主的虚伪和谄媚。

权澍是最顶尖的那系Alpha,宋从雪这种低级Alpha的气味让她想起小人的挑衅和示威,却出现在她的居处,实在让人难以忍受。此时她最根本的冲动,是伸出手,将气味的来源剜去了,还这个房间一个清净。

但是她没有露出任何被触怒的样子。她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容照景,表情里有一些难以为人察觉的难过。

“……钱叔给你吃过药了,不过你也知道,抑制剂没法解决根本问题。”

在被标记过后,能够彻底平复Omega热潮的,只有作为标记者的Alpha。所以她问:“你要联系她吗?”

容照景想明了“她”是指谁,心下一阵反胃,摇了摇头。

权澍沉默了一会儿。容照景感觉有一只手轻轻地拨开了他的额发,动作很慢。

这样的动作该是越了界,但是在这个场景,它发生得像是理所当然,自然到容照景都没有多想。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一句:

“容四,你要不要和我结婚?”

……容照景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怔将遮脸的手臂放下来,撞上权澍的一双眼睛。

她背着光坐着,睫毛黑而长,眼睛像是夜色下平静的湖水。

湖水很深,看不清里面盛着的东西。

“你别开玩笑。”容照景喉结上下一下,干笑了一声:“万一我当真了呢。”

权澍又看了他几秒,忽然懒懒地笑开,变回了白日里他见过的那个权澍。

湖水的水面也像是被投入石头,散成了荡开的一片。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开玩笑?还有可能是我对你一见钟情,然后苦恋了十几年呢?”权澍伸了个懒腰,帽子上的圆耳朵抖了抖:“终于等到能上位,你怎么就不给个机会?”

容照景看着那对圆耳朵,眼神软化了一些,失笑道:“还有什么?你继续说,我考虑考虑。”

“比如说从来没有人说过我的信息素好闻,我内心十分感动。”

“还有呢?”

“比如你画的画让我惊为天人,魂牵梦萦。”

“……我听着。”

“比如你颜正条顺,我可以给你买衣服换着穿,好像装扮娃娃。”

“……嗯。”

“再比如……”

……容照景没想过,这极度糟糕的一天,以被宋家人扫地出门开始,却以这样的方式结尾。

在这天之前,他甚至都没有记起有权澍这个人存在。而在这天的末尾,他却在她身边,莫名地感到安全,眼皮逐渐发沉,要陷入黑甜的梦境。

“睡吧,容四。”权澍最后这么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曾经碰过他前额的手,覆在他的眼睛上。那双手柔软,比他发热中的体温略低一些。

他沉沉地,沉沉地睡过去。

……

人一生的际遇很难被预测。容照景没有预料到容家的衰败,也没有预料到自己有一天会与权澍结婚。

——在高热和热潮一起过去之后,容照景终于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给权澍添了多少麻烦,面色苍白地走进了权澍的书房。

权澍没理会他那些客套的说辞,只递给他几页纸。

容照景接过去读下来,下意识地觉得这是某种玩笑,抬起头看见权澍的表情,却不敢这么认定。

“为什么?”他问。

“我那天说了那么多,敢情你是一件都没听进去?”权澍挑眉看他,做惊讶状:“可以啊容四,你很有当负心汉的天赋。”

容照景完全吃不准这个人什么时候是在开玩笑,什么时候又是在认真,只能把手上的纸页捏紧一些,反复看着上面的内容。

那是一份协议。上面清楚地写着,权澍希望与他结婚,并为他提供相应的经济援助。作为回应,他应每月为权澍画一幅画,画幅不限,画材不限。

这是大意,其他则是这场协议婚姻的实际运作方式——占大头的是他们两人的财务在结婚后的安排,剩下来的是一些实际操作的限制:比如在婚姻存续期间,两人不必发生亲密关系,如有任何超出寻常友谊的动作,必须出于双方明确的同意;又比如出于对协议的尊重,两人不应在婚姻存续期间与第三者产生亲密行为,如有越界,则婚姻关系即时作废,诸如此类。

容照景憋了许久,最后还是无法,又问了一次为什么。

权澍没再调笑他,只靠向高背椅,说:“也算是各取所需吧。你画你的画,我拿你的画去卖钱。再套个结婚的名头,宋家那群臭虫不会再来烦你,我也不用再忙着应付倒贴上来的Omega。”

这个逻辑破破烂烂,但是也能勉强成立。然而这个交换条件对于容照景来说很好,对于权澍则似乎不然。容照景皱着眉,最后问:“能让你情愿假结婚……倒贴你的人,真的那么多吗?”

权澍惊叹于他的脑回路:“所以你怀疑我的魅力是吗?谢谢你啊容四,下次有人上门,我一定让你亲眼看看。”

容照景还是迟疑。权澍以为是他真的抵触,等了半晌,慢慢收好笑容,已经要准备收回这份提议。

但是容照景最后开口道:“除了给你画画,我能画自己喜欢的东西吗?”

权澍怔了一下:“……当然。”

“每个月用的画材有限制吗?费用呢?”

权澍皱了皱眉:“容四,你……”

容照景还是坚持地说下去:“我习惯自己做画框,对画布也很挑剔,这不是一笔小费用。参照物,模特,这些要去买去请,如果你对此有意见的话,要先说出来……”

“……容照景,”权澍打断他:“你为什么会觉得——“

——我付不起这些钱?

她的疑问是反问,是觉得容照景像是突然钻进了牛脚尖,变得毫无必要的固执偏执。

但是当她看见他的眼睛,最终还是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容照景的眼神破釜沉舟,又带着些绝望,看着她的神情,像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笨拙又徒劳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权澍蓦然想起,容照景从宋家离开,最后带出来的是一张画,而不是画箱。

……他大概已经付不起画材的钱。

可叹容四从小如月亮一般被人捧着长大,只要他愿意,有的是人愿意拿金线银线织成的锦缎让他写画,最后他却沦落到现在这个境地,难看地和她坚持,与假想中的困境对峙。

既然不是容照景的错,又怎么可能再怪他。

于是她说:“你需要什么,要买的,要雇的,都可以自己安排。在二楼有我哥哥生前用过的画室,你可以看看有什么能用的。”

容照景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听到“生前”两个字,终于从脑热中冷静下来,不知该做何反应。

权澍垂下眼睛,遮掩了眼底的情绪:“他走了有十年了。我经常请人打扫,你不要介意。”

容照景下意识把时间比对了一下,旋即意识到,旁人说权家出事的时候,正好是十年前。

他终于得到关于那天的答案,却是在这个情况下。

权澍像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手指的指节在桌子上敲了两下,低声道:“如果你确实愿意的话,有空的时候,可以在协议上签个字。”

“到什么时候为止?”

容照景忽然发问。

权澍抬眼看他。

容照景继续道:“协议到什么时候为止?总不能是一辈子。”

权澍望着他数秒,最后笑了笑。

“确实,得定个期限。你觉得到什么时候合适?”

容照景没有太深的思量,一个数字脱口而出:“……三年。”

“三年啊。”权澍还是笑,“那就三年吧。”

……

三年后。

权家的洋房在市中心,虽然是闹中取静的地方,早上起来,依然能听到隐隐的车流声。

城市热热闹闹地启动它的引擎,早起赶着上班的人揣着早餐走过法国梧桐的街道。偶然有人会注意到行道旁雕花的铁栅栏,长长一道,不知要延伸到什么地方去。往里看看,只有遮挡视线的树木,很难想像越过这一道遮蔽,会有宽敞到难以想象的庭院。

容照景没有设定闹钟,在八点未到的时候自然醒来。洋房二楼这间百十平米的房间如沙龙般宽敞,但里面除了画便是画具,容照景在房间角落里吊起一张行军床,是因为有时画得忘我,懒得走过长廊去卧室,便会直接在这里和衣睡下。

昨晚也是这样。容照景扯了扯满是褶皱的衣服,身上沾了油彩的围裙还没摘。他自己觉得自己邋遢,笑了一下,走回自己的卧室,很快将自己洗浴整理好。

新换的白衬衫熨贴,他一边走过走廊,一边将袖子挽起来。老式洋房的的落地窗细长,一扇接着一扇地挨着,明媚的阳光照进来,路过的仆佣叫他先生,点着头对他说早上好。

他最终在走廊末尾的房门前停下来,放轻动作,将双开的房门推开。

权澍的卧室里没太多的装饰,一张大床放在正中,周围散落了一地的白色枕头,上面鼓出一个山包,山包下露出两只圆圆的棕色耳朵。

容照景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来。

权澍能把一些和她个人风格不怎么搭调的事情做得顺理成章,比如对小熊睡衣数年如一日的热爱,比如睡觉的时候把自己放在枕头垒起来的堡垒正中,然后再因为残暴的睡相,把它们一个个踢翻在地下。

他走过去,从山包下把被埋着的权澍拖出来。

“阿澍,今天你有早会,不要迟到。”

权澍被他扯着坐起在床上,整个人相当没有精神,似乎连眼睛都睁不开。

容照景看了看她,觉得她今天的起床气和以往不太一样,思考了一下,反应过来。

——是易感期。

容照景不是Alpha,很难想象这个期间的人能有多难受。但易感期的权澍总表现得极度地没有精神,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不爱说话,也不爱见人。

他把她的长发拢在一起,然后给了她一个拥抱——友好,紧实,很有些热情的关心。

“这样会好一些吗?要不要抱久一点?”他问。

权澍被他抱在怀里,眼睛垂着,没什么表情。她缓慢地眨了眨眼,先是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说话的速度比平时要慢:“……得走了。今天严深来接我,他应该马上就到了。”

严深是权澍的助理,一直陪在权澍身边,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容照景觉得自己不常和严深打照面。

他善解人意道:“那你注意身体,今天早点回来,不要太累了。”

容照景完成了叫早的任务便离开。权澍扯了扯自己睡衣的衣领,身上残留着一股浅淡的松木气息。

这是容照景洗掉标记之后,属于他自己信息素的味道。

她闭了闭眼睛,动作缓慢地走进衣帽间。抬手脱掉睡衣,她将手伸进黑色衬衫的袖子。

……手心全是被指甲掐出来的半月形痕迹。

她下楼的时候,楼下已经停好了车,严深提着一个银色的金属箱子站在车门边。

严深比权澍大几岁,已经过了三十。他个子很高,人显得修长,头发尽数梳向后面,鼻梁架一幅金丝眼镜。因为不苟言笑,他看上去并不是很好接近。

他为她打开车门,权澍低头坐进后座,左手扯起右手的袖子。严深跟着坐到她右手边,车门咔哒一声阖上,他驾轻就熟地打开手提箱,里面装着的竟是药品和注射器。

冰山般的特助迅速地将药品调配好,用酒精擦过权澍肘弯略微发青的部分,将注射器中的液体缓缓推进她的静脉。

权澍发出一声叹息,整个人卸下力气,缓了一会儿,说了一声”谢谢“。

严深闻到权澍身上细微的,残留的松木味。他的头低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下颌却鼓出来一条线,像是咬了咬牙。

他低声说:“没有被标记过的Omega,偏偏要在易感期接近Alpha。容先生的心可真大。”

虽然说有个人差,但是alpha在易感期逃不过两个倾向——情绪的不稳定,以及对Omega渴求的指数性增长。

容照景仿佛是野地里长出来的Omega,连这种最基本的常识都缺乏,还选在这种时候在权澍面前晃荡。Alpha的天性使然,越纯粹的Alpha在易感期的冲动就越明显,对于权澍这种alpha来说,易感期里纵容容照景接近却又不侵/犯他,就仿佛沙漠里濒死的人守着一口水不去喝。

她的信息素和本能都冲动霸道,却要用最强力的抑制剂一针针的压下去,来让自己保持理智。

严深觉得愤怒——以及深深的,深深的嫉妒。

那是多么被偏爱的Omega啊。

他什么都有,不论想要不想要的,都能轻易地得到。

权澍已经闭上了眼睛,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疲惫地说:“算了,你不用这么说他。他又不知道这些。”

好一个轻巧的不知道。严深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还要忍多久?这么久了,你在易感期一次都没疏解过,这样用抑制剂下去,总会出问题。”

权澍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也没多久了。反正下个月就结束了。”

严深听到这句话,心脏忽然狂跳起来:“你还记得?”

“是啊,就要三年了。不是协议上写着的日子吗。”

严深忍不住将手握成拳捏了捏。“那……到期的话……”

“就按计划离婚吧。”权澍依旧闭着眼睛,但有了足够的力气,让她浅浅笑了一下:“他看上去比以前好很多了。没必要再继续了。”

“明白了。我会把手续安排好。”严深忍不住伸出手去,帮权澍整理好袖子和衣领:“还有时间,您可以在路上休息一下。”

权澍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散着的长发擦过衣领,是令人心痒的窸窣声。车已经上了路,随着一个长而缓的转弯,她也慢慢跟着侧过头去。车厢里满是阴影,而她看起来安详。

路上要开半个小时,权澍的司机是一位女beta,她专心开着车,心无旁骛。

严深的眼神暗下去,抬起手,升上了前后座之间的阻隔。

这道屏障之后,再没人看得到他,听得到他。

严深终于能够向左转过头,痴痴地望着身侧的她。空气里散逸的Alpha气味让人想起冬日的炉火,而他的内里在缓慢地酸软融化。

她总是忘了,他也是一个omega*。

总是看着她,想着她,能够因为她的气味,而轻易地被引发发/情期的omega。

高大的特助再次拿起注射器,手颤抖着,将抑制剂打进自己泛着潮红的肘弯。

他屏住自己的呼吸,等待着深处的躁动平复下去。然而肉/体上的渴求能被抑制,他却无法遏制内心的情绪起伏。

太好了。他想。她马上就不再是别人的东西了。

……

一只二号刷掉在地上,上面沾着的群青沾了一些在地板上。

容照景觉得奇怪,自己早上的心情明明还很好,状态却渐渐地变得不怎么对。

他发现自己心不在焉。

……她能早些回来就好了。他突然这么想。

自己难受的时候,只要权澍靠近就会安心许多。

他应该再多抱抱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某些原因,严深的信息素的没有味道的,所以权姐有的时候会忘记他的性别。后文会解释。

……发现章节内容提要都是权姐的话,可能因为小容的话没有魄力吧(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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