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述行明白,等魔纹阵二阶段到达顶点,便会将他的意识一分为二。
留在外界的,低幼如孩童,毫无理性可言,剩余的意识,会被拖入幻境,与外界断绝联系。
若是就此陷入幻境,等魔纹消退,再度醒来时,他或许又会克制住自己的杀意,继续遵循许下的承诺,熬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这究竟有什么好?
倒不如……
景述行想了很多,可偏偏袖子被人拽住。
不仅如此,对方甚至用灵力凝出结界,严丝合缝将二人罩住,他的意识甫一散发出去,就被打断,拽回体内。
“放手,不然……”
“我不放!”
迟露深吸口气,稳住心神,手指掐诀,再度加固结界。
灵华宫修士斗法不行,旁门左道能力极强,方才景述行释放意识时,迟露就发现端倪,于是当场施法,把他屠城的路牢牢堵死。
景述行想干什么,她一清二楚,手环里的系统正疯了一般发出警报,告诉她若是无法阻止景述行,令他黑化时间提前,她将即刻遭到抹杀。
她盯着景述行的眼睛,仿佛那双泛白的瞳孔复明,可以与她眼神交流一般。
“看,你连袖子都不能从我的手里拽走,我凭什么放开你。”她的声音蓦地低了下去,不徐不疾。
景述行开口欲言,忽地变了脸色,急急抬手挡住嘴唇,呕出一口黑血。
魔纹阵的第二阶段,已然发作到顶峰,意识仿佛被捆住,无形的锁链层层环绕,扯着意识脱离原本身体。
他再也撑不住身子,像风中残破的细竹,一寸寸地折下去。
嘴角泛起冷笑,原来上天竟如此挂念他,眼看他打算无所顾忌地放肆一场,连忙派人前来阻止,让他免于铸成大错。
莫非免于大错后的奖赏,就是和数年前的那次一样,灵魂在幻境中苦苦煎熬,身体于他人面前丑态百出?
与预料中的情景截然相反,栽倒在冰冷地面的触感并未到来。
他的身子微微一沉,被人捞入怀中。
迟露像摸鱼一样,把景述行捞了起来。
直到揽人入怀,迟露才发现,景述行看着柴毁骨立,实则不然。
怀中人的肩膀很宽,全身湿透,发丝散乱,贴在如荆棘般遍布的黑纹上,濡湿的衣物紧紧贴着身躯,勾勒出上宽下窄的体态。
景述行的眼尾勾勒出刺眼的猩红,他早没了脱身的力气,纵使用力挣扎,在迟露眼中只是虚虚一抬手罢了。
他的身体越来越重,仿佛有千百只手拉住他,意图将他拽入幻境中。
“放……”他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喘息,“放开我。”
“你做梦。”
迟露用力揽住景述行肩膀,素手于半空打转,鞠起一抔流光四溢的灵力,注入景述行体内。
“我会好好看住你,自然也不会再允许别人伤害你。”在我完成任务之前。
景述行不理解迟露的话。
他背弃与她的约定,若她认为自己失去利用价值,直接把他交给景逸即可,何必多此一举?
没来得及道出心头疑虑,他彻底失去身体的控制权,看不见的鬼手拉扯他,在无止境的深渊里一路向下。
趁景述行归于沉寂时,迟露操纵灵力,在他体内游走一圈。
一无所获。
她根本无法斩开密密麻麻的魔纹,反而被魔纹吸走不少灵力。
眼看灵力将被侵吞得一干二净,迟露拧起眉头,急促地撤回灵力,抬手轻抚前胸,心有余悸地喘息。
能将魔纹阵布得如此密不透风,连她都解不开,施咒者无论是天赋还是修为,都是极高。
可为何逢月城的大公子被人施咒之事,她从未听说过?
景述行的母亲不是天才阵修吗?自己儿子被人种下魔纹阵,她难道一点都不管?
手环光幕再现,提醒迟露已成功阻止景述行屠城,完成临时任务。
“尚未完成任务:调戏任务目标,说出原作台词。”
眼下景述行正昏迷,不失为完成任务的好时机。
迟露迅速回忆一遍剧情,打算随便做几个动作,再干巴巴念几句台词,把任务敷衍完成了事。
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忽听见极细弱的人声。
“……好疼。”
一直以来极力隐忍,几乎不曾外露情绪的人,从唇齿间溢出痛呼声,在迟露怀里瑟缩发抖,宛如羽翼未丰的雏鸟。
“好疼,好疼啊……”声音又细又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声。
迟露的动作猛地顿住,难以置信地低下头,仿佛抱了个假的景述行:“疼吗?”
听到迟露的声音,景述行蓦地噤声。
他仿佛方才意识到,自己身边有人存在,立即闭上嘴巴,再也不发一言。
迟露的脑海中闪过魔纹阵的释义,当下明白缘由,阵法已经进入第二阶段,抽离景述行的大半理智,此刻他虽然是本人无误,心智与城府皆降到零点。
换而言之,现在的景述行,还只是个孩子。
但既然是如假包换的本人,记忆应当不会缺失。
“我帮了你那么多,你连话都不愿意和我说?怪叫人寒心的。”迟露佯装生气道。
“我不会相信的。”景述行回答。
他想从迟露怀里起身,迟露哪肯由着他,伸手板住他的肩膀:“为什么?”
且不论现在是完成任务的好机会,就景述行现在的状态,迟露绝不放心就此离去。
他马上就会被送到灵华宫歇息的偏殿,万一他在那儿突然发疯,伤到她的同伴,迟露不介意与他同归于尽。
之前轻易被他支开,险些酿成大错,现在她必须要在这儿,和景述行开诚布公说清楚,等任务结束,她就一身轻松地死遁,与这个麻烦的男人再无瓜葛。
心里如此想着,面对“娃娃”景述行,迟露好脾气地哄:“我是灵华宫的人,与我而言,只要你告诉我魔纹阵的阵眼在哪儿,我就能操纵神识进入阵法内侧,为你消痛苦。”
她还打算说些什么,耳畔响起景述行的声音。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宛如在地府中遭受烈火熬炼。
“我绝不会相信。”他喃喃自语,一遍遍对自己说,犹如疯魔一般,迫使自己强记。
“你也是,他们也是,给了我多少,就会从我这儿索取多少,所以我不会相信你,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