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扶光楼”,后面又是“楼主”,最后面又扯出来个“逐狼”,一堆奇怪的代号把沈青隐听的云里雾里。
可一细想,都是揣测。
都是江湖恩怨吧,应该也不会殃及到像她这样的普通人身上。
沈青隐很快没了兴趣,正巧药也包好,她付了银子,抬手时手腕上的淤肿让她一顿,
这才迟钝地提了一嘴:
“劳烦店家再给我开一方活血化瘀的外用药,昨日不小心跌了一下,伤到了手腕。”
店家只瞄了她伤处一眼,就开始推销起自家产品:“您刚刚拿的药都是好东西,不过水研磨后服下,可有利于孕后恢复。它其实还有一效,可活血化瘀,只不过需要过水捣碎出浆,要不我再给你多来几副?”
她又递上银子:“好,那再抓两包。”
虽说李家上好的膏药也不是没有,可瞒就要瞒个透彻,这伤是昨夜弄得,还是自己处理下比较好。
要是冯氏那边知道了,指不定要问东问西,最后还得怪到她头上,再惹上一堆不必要的麻烦。
店家笑眯眯地收了钱,正准备回头调配,却被一声虚弱的女声打断了动作。
“掌柜的,我来取上次跟您说好的药……”
这声音是从铺子门口传来的,微弱的跟受伤的猫一样。
沈青隐打铺子里望去,
只见说话的女人站在铺子门口,衣衫褴褛。乍一看不知是打哪来的乞丐,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味紧随其后,就连刚刚大谈扶光楼的两人也停了话头,捏着鼻子退了几步。
店家显然不想接待这位客人,站在柜台前,懒洋洋地问:“钱呢?”
“我……最近手头有些吃紧,掌柜的,行行好,能不能这次赊账,我下次一起补上。”
“嘿,你五次赊了三次,真当我好糊弄是吧?我又不是开慈善铺的,去去去,臭死了,别妨碍我做生意!”掌柜的又跟沈青隐赔笑,“这位夫人莫见怪,我这就让伙计把她赶走!”
沈青隐望了那女子一眼,看那女人局促地用手指绞着衣服,“无事,她……”
话音未落,四目相对。
那乞丐女眼中飞快闪过什么,下一刻,竟然像发了疯一般冲过来,夺过沈青隐手中的药包,转身就跑!
“诶,我的药!!”
沈青隐伸手抓了个空,下意识地起身去追,她的帷帽因奔跑而东倒西歪,连带着她的发髻也变得松松垮垮,好在今日的裙裳还算合适,不至于让她在路上被绊倒。
她已经许久没有像这样奔跑过了,那人左拐右拐,试图将沈青隐甩在身后,但她穷追不舍,与抢她药的贼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白色的轻纱翻飞,如同展开的羽,吹开严苛的世风,露出染上红晕的雪肌。
沈青隐按照记忆中的法子来保持呼吸的频率,好让她能够与这贼人有惊无险地穿梭在市井小巷之中,却也不能阻止疏于锻炼的双腿逐渐疲软的。
在沈青隐精疲力尽之前,终于将乞丐女堵在了一处破庙中。
这座庙已经迁址城南,里面的佛像也大多给运走了,只剩下几座实在修缮不好的观音像屹立其中,一只蜘蛛爬过破碎的菩萨面,正巧落在李禅的肩头。
李禅武功高强,早快沈青隐一步踏着菩萨的肩头跃上房梁,落下不少尘埃。
李禅弹开蜘蛛,视线随着它的坠落,同菩萨一起俯瞰二人。
他瞧见沈青隐伸出手,将那女人逼到无路可退。
“把药还我!”
他不知道她是涉世未深,还是养尊处优惯了,孤身一人来到这种地方,自以为气势汹汹,可知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拿捏她几下。
仿佛是为了映照他的想法似的,在下一瞬,那个浑身发臭的女人就从她的破衣烂衫中抽出一把折叠剑,手腕轻轻一抖,便化身长剑,银光一闪,划开白纱,剑尖对准沈青隐。
“你别再过来了!我不想伤害你!看你的打扮也不像缺银子的人啊,你就把一服药给我不成吗?”
李禅懒洋洋地掀起眼皮,观察着沈青隐露出来的下半张脸。
她的鼻尖一缩,明显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嘴唇微微抿起,似乎是想反驳,又被指向喉间的长剑压制住了。
站在梁上的少年无声地掂起一粒石子把玩着,黑瞳深邃。
若是这女人死在这里,少不了给李家添一记不小的风言风语。
但再让他从李家找出一个合适的人选,又过于麻烦和困难。
他与她的交易才刚刚开始,她还有用,不能有闪失。
于是他指尖发力,将石子射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打中剑尖,直接将长剑打歪在地。
而沈青隐下一刻的动作,让李禅挑起眉毛——
她没有逃。
长剑摔落在地,发出铮铮声响,沈青隐率先反应过来,身姿灵巧地扑向长剑,在地上滚了一圈,借力起身,用同样的姿势指向对方,带起了一阵不小的风。
李禅发现,她是有些武术功底,但并不精通,出剑的姿势标准,却少了力道与狠劲。
浪费了她天生的优势。
不过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李家的笼中鸟罢了,需要什么武功。
李禅还发现,这时她的鼻翼没再颤动,唇边挂起的笑意,也难得的与在李家时的生硬虚伪略有偏差。
她在得意,或者说,她很得意。
“我虽不缺钱,但也不胡乱丢钱呀。”
这应该就是她刚才想说又不敢说的。
少年嘴角一撇:小人得志。
他应该直接将这个乞丐杀掉,看她会不会被吓哭。
沈青隐确实如李禅所说般洋洋自得。
一息之间,局势逆转,好久都没有这么畅快过了!
“你把药还我,跟我去见官。”
“不要!!!”满身脏污的女人也没料到会变成这样,她刚刚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把剑摔在了地上,而眼前的女人梳着妇人的发髻,打扮光鲜,怎么看也不像是可以提动刀的人。
她近乎尖叫,焦虑爬上污浊的面庞,“我也是迫不得已!夫人您行行好,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眼看着她颤抖着跪伏在地,就要冲着沈青隐磕头时,一声哭啼又让她的脊背直了起来。
“哇——”
啼哭声也分散了沈青隐大半的注意力,不过她依旧不敢懈怠,让那把剑指向乞丐,上下打量了她几遍,见她面如菜色,盖满污迹,除了那双涌泪的双眼和哀求的嘴,实在难以看出她的本来样貌。
“你的孩子?”想到这包药的药效,沈青隐眼波轻荡,“你也是临盆不久?”
伴随着婴儿的哭泣,乞丐女嘴角搐动嗫嚅,猜不透沈青隐的想法,半天也不敢说不出一句话。
“算了,这药给你。”等不来回答,那婴儿哭的实惨,沈青隐叹了一口气,利落地收好剑,此时才将帷帽取下来,露出一头乌发。
她伸手将发簪取下,本就松垮的发髻彻底散在背后。
她将递给前的女人:“这个也给你吧,应该足够你一段时间用的了。”
“夫人……谢夫人!”女人不可置信地仰起脸,此时已泪流满面,“您的大恩大德,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紧接着垂下头,又要给沈青隐磕头。
沈青隐:“我不需要你磕头,你的孩子被吓醒了,你去看看她吧。”
她出身名门,这些首饰对于她来说实在微不足道,她也不计较方才的拔刀相向,她们母子的处境,实在是可怜。
二房的夫人需要这包药,听说是疼的,那她也差不多。
是只有她们这样,还是生产之后都会这样?
沈青隐没弄明白。
不过总算危机解除,才能让她静下来去想刚刚发生的怪事。
她重新将长剑抽出,手指轻轻触着刃边,微光漫下,正好有小半张俏脸映在生了锈的剑面上,细眉微蹙,紧盯着一处。
还真有。
幸亏她观察的仔细,不然很难看出剑头上有一处凹痕。
她刚刚没看错的话,是有一颗石子打掉了剑?
可……
沈青隐抬头,仰望残旧的庙堂,除了摇摇欲坠的房梁和破洞一个接一个的天花板,并未觉出任何异样。
是猫吗?
可是猫碰下来石子,力道怎么能够打掉那把剑。
她将长剑转了个方向,看着那微乎其微的凹陷——
难不成本来就有?
正思索着,落在她身上的光忽然暗了一瞬,眨眼间又恢复了正常。
方才,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光?
不是猫吧。
接下来,大小不一的洞口开始由近及远地暗了又亮,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掠过。
沈青隐握紧长剑,于其后追逐。
是她多心了吗?
她总觉得刚刚有人救了她。
空洞借着正午的光,照亮尘埃在女人身上沉沉浮浮,也照到菩萨的慈悲面上,摇摆片刻,留下一半破碎的阴影。
难不成是菩萨显灵?
总之她要追到牠!
最终,那抹神秘的黑色在一个可容纳一人的空洞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沈青隐。
她也眯着眼抬头:“恩人……”
“喵——”
它竖起的金瞳收缩,两只耳朵正在抖动,黑色的毛皮被暖阳照得发亮。
啊,是猫。
沈青隐的眼睛是圆润的杏眼,本就生的好看,此时又像是被放大的好多倍,一刻不错地盯着舔舐肉垫的黑猫。
“好可爱!”
沈青隐模仿着狸奴的叫声,冲那只黑色的野猫伸出手去逗:“好猫猫,是你刚刚碰掉了石子,救了我?”
可野猫有着畏人的天性,沈青隐稍想靠近,就摆出防御的架势,冲着她龇牙哈气。
光变成了一个圆形,包裹出一个炸了毛弓着背的影子。
再一晃神,黑猫顺着房梁,从洞口溜走了。
对于它的极不友善,沈青隐噘着嘴,好猫坏猫的评定顷刻反转,“坏猫猫,你怎么那么凶。”
黑猫站在瓦上,金瞳全神贯注地凝着少年随风摇荡的马尾。
而少年如它一样轻盈地站在屋瓦上,手指搭上挎于腰间的匕首,微低腰骨,眼光幽暗,落于深处。
他瞥了一眼在他靴旁,奋力伸爪企图抓住他发丝的野猫,伸手把它提起。
“得意什么。”
不知是在说谁。
作者有话要说:啊,我真的很喜欢李禅和青隐这种暗戳戳的小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