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其实徐景裕的记忆从来没有消失，只是从前没有把那些记忆当回事。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江昭不过是自己身边的一枚棋子，他想不起来的不是那些回忆，而是自己的感情。
堕魔之后，徐景裕的七情彻底拔除，他对仙界之人只剩下了厌恶和憎恨，只觉得自己要踏平仙门，除了这仙门所有的伪君子。
结果偶尔回头一看——
自己竟然堕魔路上，还带上了一位仙门的小仙子？
他实在是想不起来自己是用何等的心情把这位小仙带上的，只记得她就是笨笨的，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又笨又天真，法力低微，在他这里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反而是他要一直护着这低微仙子的安全。
七情渐渐抽离的过程中，徐景裕对江昭这个人只记得了…她是一个很重要的…棋子。
那就继续留着她，护着她，直到这枚棋子有用。
后来，他的确亲手杀了她。
七情的回归对于徐景裕来说，是一件麻烦事，他想起了太多的东西，也慢慢开始感受到了许多痛苦。
比如，他总算想起来，自己是因何而恨仙门，因何当初要拔除七情堕入魔道。
不会让自己产生情感波动的回忆，都被大脑一笔带过了。
现在这份记忆越来越清晰，并且让他感觉到痛苦，那就说明…他的七情感受，又在恢复。
冥界之所以可怕，是因为此处的一切都是在敲打灵魂的最深处，会把那些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情感和感受全部都给抽出来，让人觉得痛。
灵魂深处的痛会在冥界之时格外清晰。
徐景裕被那零散的回忆攻击到感觉自己心口有什么淤积，灵力渐渐减弱，而这无间幻境修复得也快了些。
江昭抬头看到正在慢慢重新拼凑的幻境，更加焦急，发疯似地去找。
可幻境的修复速度实在过于快。
徐景裕见状，也收回了刚才捂住心口的手，再一次用灵力震碎着幻境，伴随着这滋啦破碎的声响，一道无奈的男声从远处传来，他的声音空灵，在这环境中竟然都能有回音。
“徐景裕。”
“你把我这幻境都破了多少次了？”
忽然有人出现，三个人一起循声看过去，夷牙依旧有些害怕，抓着江昭的衣角。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正殿前方出现一道身影，但意外的是，那人并不是鬼魄，一头如瀑的银色长发，暗紫色的衣衫上绣着红色的丝线，倒是与这冥界的氛围一致。
见是活人，夷牙的气焰一下就变得嚣张了，往旁边一站。
“何人？！竟敢如此与魔尊大人说话？”
那男子看了夷牙一眼，笑了：“你这小孩儿看到鬼魄吓成那样，现在见了冥界之主，反而是不怕了？”
夷牙：……
他天不怕地不怕但是真的很怕鬼。
冥界之主…
那他肯定知道苏槐的下落，江昭往前走了一步，开口道：“那请问冥王殿下，知道我朋友鬼归何处吗？”
冥王扫了江昭一眼。
他眯了眯眼，认真看了她好一会儿：“凡人？”
方才无间幻境震动，他知道定是徐景裕这人又来了，只是没想到他这次来身后还带了两个人，更令人惊讶的是——
徐景裕，竟然带来了个凡人。
这冥界平日根本没人来，活人怎么敢来冥界呢，这里阴气重，到处都是等待吸食活人精气的孤魂野鬼，并且若是受了伤，可就出不去了…
魂花嗜血成性，若是见了血，就会伸出纤长花叶疯狂吸食那新鲜的血。
除了徐景裕那个疯子，没人敢这样硬闯冥界。
江昭点头，却还是只关心自己的朋友情况如何：“我朋友…”
可他也没有搭理她，又说：“你知道凡人来冥界，是会消耗阳寿的吗？”
“知道。”她来这里，是死缠烂打徐景裕求来的。
冥王笑了笑，还说：“你今天若是回去了，估计过不了多久我们又得见面了呢。”
在冥界的时间越长，阳寿减少自然也就越多。
这小丫头看起来不过凡人十四五岁的模样，胆子倒是挺大的，不过也是，能跟徐景裕混在一起的能是什么泛泛之辈。
不过他对她的兴趣不多，还是觉得徐景裕更有意思。
他转头看向徐景裕，挑眉道：“怎么，又来找江昭仙子？我早就说过了，她的灵魂根本就没有来过我这里，你也高抬贵手，别折腾我这无间幻境了。”
虽然无间幻境有很强的自我修复能力，但被徐景裕震碎还是挺麻烦的，有些此时过路不愿接受死亡的鬼魄，会在这个时候偷偷溜出去。
江昭听到自己的名字，猛地一愣，忽然开始害怕那冥王看向自己的眼神了。
冥界是一个超出三界之外的存在，她还是有些担心，就算徐景裕的冰蝶无法认出她，可冥王万一认出她…
江昭马上低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徐景裕却敛眸：“这次不是。”
“终于不是了？怎么，你是移情别恋了别的姑娘，还是这次真的信了我说的？你从一千年前就来我这儿寻这江昭，发疯似的要给我这冥界拆了。”
徐景裕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明佑光不是很想与他对抗，有时候都索性顺着他去了，谁愿意去阻止一个疯子啊…
当年初入冥界，徐景裕差点连他都杀了，若不是他的内核是无法被杀死的灵魂，自己真就死在徐景手里了。
明佑光想起千年前那次，还心有余悸，今儿来了些看客，他索性就讲给他们听了。
“你们可不知道，这徐景裕此前来我这冥界是真的杀红了眼，你们见过吗？他那双眼睛变成红色宝石的模样。”
“千年前，徐景裕初次震碎了无间幻境，要知道在他之前，从来没有人做到过这事。”
“我真是不懂了，一路杀过来，满身伤痕，搞得我们冥界都天翻地覆不说，自己拖着一身血痕过来。”
“我以为我们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呢，结果他说——”
“让我把江昭交出来？”
“我们把生死簿都翻烂了，也没见过有江昭这个人的魂魄。”
“不过徐景裕，你真是有够恐怖的，我还没见过谁带着血痕，还能安全从我们冥界走出去。”
徐景裕看着明佑光：“拿本尊与其他人相比，冥王可这是千年来也没点长进。”
明佑光：“……”
江昭站在后面没出声，心中却是五味陈杂，她知道徐景裕在找自己，但想到徐景裕能找她到这种程度。
一千年前，正是她死去的时候。
这千年间，他都在寻她。
江昭被徐景裕杀死的那一刻，并不是真正的心死时刻，她那时候还保留着爱他的潜意识，所以当初…当初他杀她的时候，在最后一刻，她还傻乎乎地用衣袖给他擦了蝶刃上的血迹。
因为她记得，徐景裕不喜见血。
可他为了寻她…拖着一身血痕来到冥界，是为何呢？难道他真的宁可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也要再杀了她吗？
是有多恨，才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好了好了，所以这么久过去，你还是没能找到她？”明佑光又道。
徐景裕的声音冷也平静：“本尊，自是会找到她的。”
末了，徐景裕又补了句。
“她根本就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