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依白瞧见少年的小指似是挣扎一般动了动,便轻轻唤了声,“小侯爷。”
“……嗯。”黎雾意识昏昏地应了一声。
过了好半响,黎雾终于睁开眼。
往常他的眼清冽又明亮,而现在眼底蕴着暗沉的红,似是杀欲极重的模样。
骤然对视,谢依白心中一紧。
不可否认,她被现在黎雾的模样给吓到了。
那种蔑视一切的威压,就仿佛是菘生岳降的人物在注视着地上的蝼蚁。
少年屈起腿,背靠在床沿上,眉心紧锁,却没有言语,只是直勾勾盯着她。
莫名地,他想靠近眼前的人,这样才能缓解脊骨内不断叫嚣的烦躁和痛意。
头痛得仿若快裂开,仿佛血液中有无数细微的活物在啃噬蚕食着他,然后再横冲直撞闯进心门。
隐约有个声音告诉他,毁了一切他就解脱了。
下一刻,少女执起长弦,挑起他颊侧的一绺发丝,格外专注认真地为他编发。
他呼吸一滞,微微凸起的喉结不由得上下一动,整个人都没再动作。
感受着她指尖的凉意与渐渐恢复清明的舒适。
谢依白编完发后发现清明弦果然从白色缓慢变成了红色。
嗯,尾部的白蝴蝶结也变成了红蝴蝶结。
就是这蝴蝶结在小侯爷耳侧的画面有些怪异,不过好在小侯爷他漂亮,也没多太有伤风化。
倒、倒还挺娇的。
这真不是谢依白故意逗弄小侯爷,而是谢依白对编发这门手艺实在不太熟练。
现代的时候她也曾心血来潮一边看着教学视频一边给自己编发,结果眼睛会了手没会。
后来谢依白认清现实放弃幻想,最多也就给自己扎了个丸子头,其他的造型是再也没尝试过了。
她对自己的动手能力实在是太有数了。
所以在勉强给小侯爷编完那绺发之后,谢依白遇到了难题,她不会打结。
准确的说,是她不会打活结。
死结什么的,谢依白倒是一打一个准,可总不能小侯爷遇到事情后拿剪子剪清明弦吧。
万一剪坏了,清明弦失去效用怎么办。
万一剪不断,到时候误事怎么办。
左思右想后,谢依白决定当个实用主义者,先绑个她只会的蝴蝶结再说吧。
到时候再找其他人帮小侯爷重新系一下就是了。
总之,最重要的是帮小侯爷先压制住内力,不然小侯爷实在暴躁得一批。
就这样,小侯爷顶了个蝴蝶结并对此毫无所知,眼底暗红逐渐消退,揉着额头懵着看向她:“你帮我克化了内力?”
谢依白摇摇头,“我哪有这个本事,是柳夫人帮你的。”
少年敛眸,脸色变了又变,“那她有和你说什么吗?”
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
谢依白心里犹豫片刻,最后准备按柳夫人和她说过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来解决此事。
黎雾练这种功法本就是隐蔽之事,更别说此事涉及到他的性命,多一个人知道对他而言就是多一分风险。
既然如此,她不如装成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对彼此都好。
“没有,柳夫人帮你调理后把这根弦交给了我,吩咐我等你醒来后再帮你系上。”
少年听得这话才算是松了口气。
还好小兔子不知道。
如果她知道的他身上的异常后,肯定就不会喜欢他了,甚至还会觉得他是个短命的小怪物。
就像皇室那帮人一样。
一想到少女对他的热忱会变成惊惧,黎雾的心里就很难受。
不能,不能让她知道这件事。
黎雾喉咙紧了紧,“我想自己待在屋里休养,没事的话你可以出去了。”
谢依白心领神会,猜想小侯爷这是要练功了。
具体的可能不方便她看,所以才会对她下逐客令。
“那我先走了,今天的事……谢谢你。”谢依白很郑重。
黎雾低头嗯了一声,随即又故意冷着一张脸,“救你可不是白救的,在你帮我破案恢复名誉和写出那本暗恋我的小说前,你可不能死。”
谢依白:“……”
这小侯爷,还挺傲娇的。
明明就是想救她,却偏要东拉西扯到其他,连好好听她一声谢都不肯。
“还有事吗?”黎雾补了句。
谢依白被他恼羞成怒那么一瞪,也知道她再逗留下去估计小侯爷又要炸毛,便连忙离开了。
刚出屋,郝知府便凑上她跟前,“小侯爷醒过来了?”
谢依白点点头,“他说要自己先休养一会儿。”
郝知府一改刚才的颓丧,喜笑颜开,“那参汤我等下再送。”
谢依白瞧着院子里乌泱泱的一堆人,“那些医者你就让人家散了吧。”
“我刚才不是想着有备无患嘛,既然小侯爷醒了,那我等下就让他们散了。”
谢依白让金府的佣人重新整理下院子,她闲来无事开始闲逛。
在金府住的这几日,她还未感受过古代大户人家的园林艺术。
金府的内园设计是用了心思的,沿路林木茂密,亭阁照映,还有一汪溪水透迤穿行,靠岸处还堆着不少积雪。
而最惹眼的便是那黄石假山,颇有气势。
只是越靠近,谢依白越能闻到一股肉香。
她也不饿,好端端的怎么在花园里都能出现幻觉。
就在谢依白莫名其妙的时候,她发现假山后还蹲着一个不断耸动的人影。
她脚步轻慢,缓缓凑过去看。
本该高高在上宛若云端的小和尚身披袈裟,手里握着一只烤得酥香油亮的大鸡腿啃得正欢。
殷红的唇角上还沾了点油花。
谢依白:“……”
小和尚:“!”
谢依白:“大师这是无人可渡,在这里渡鸡腿吗?”
小和尚顿时呛住,一张白嫩的脸青红交错,连忙把手背过去,把那吃了一半的鸡腿藏在身后。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依白:“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你这戒怎么挨个犯啊?”
小和尚急得眼尾发红,想了半天才想出了一句:“你懂什么,我这叫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谢依白看他这样心里有趣,“酒肉穿肠过我是看到了,但佛祖在你心中留没留我却是不知道了。”
小和尚:“你这人怎么找茬啊!?”
谢依白不为所动:“这样吧,你把金刚经第四句说给我听听,讲对了我就不烦你了。”
小和尚顿时底气没了一大半,口中只有嗯/啊了半天,也没开口说出半句来。
像极了学校里被老师抽查背诵课文的倒霉学生。
冥思苦想后小和尚也没得出什么结果,索性摊牌了,“这样吧,只要这件事你帮我保密,我不收分文帮你超度刚才屋里那个人。”
谢依白连忙摆手:“不用,真不用,人还没死呢!”
小和尚一脸认真:“那等他死了后你叫我过来超度也是可以的。”
谢依白:“……”
这对话要是被小侯爷听到了,估计都得火冒三丈。
谢依白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太地铁老人看手机,“你怎么总想着要给他超度?”
小和尚满身正气:“把我找到府里来不就是为了超度吗?除了超度我也不会干别的呀。如果他不用超度的话,我也可以帮你超度,姑娘你日后若是快要不行了,记得及时通知我,我第一时间过来给你渡。”
谢依白:“……”
这小和尚绝对是故意的,成心气她。
谢依白索性往假山旁一坐:“那你提前渡我,我浅试一下,要是渡得好了,我下次还找你。”
小和尚从未见过她这样胡搅蛮缠之人,话噎到嘴边都说不出来,“你……你……”
谢依白翘首以待:“快呀,我等着你呢。”
小和尚无奈之下只好煞有介事地合掌,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似是很虔诚地在帮谢依白祷告。
就是念叨的内容吧,很离谱。
“阿弥陀佛早登极乐阿弥陀佛早登极乐阿弥陀佛早登极乐阿弥陀佛早登极乐阿弥陀佛早登极乐。”
某种意义上小和尚这样的确和念经似的,但他念的又不是经。
谢依白拍了拍小和尚的肩:“讲真,如果我是你的客户,就算死也要回来找你退钱的。”
小和尚:“……”
小和尚也对自己的超度水平心中有数,纯纯摆烂后抿唇:“试用完了,我能走了吗?”
谢依白秉着不能把人欺负太狠的心理,“走吧走吧,你放心,你偷吃的事情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小和尚这才轻松了些。
偏偏谢依白起来的时候没踩稳,脚下的石子一滑,整个人重心不稳快要摔倒。
在仅有的几秒钟思考时间里,面对摔在溪水里还是摔在小和尚身上,谢依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啪叽——
谢依白摔倒时特意胡乱抓了点什么,以防自己摔得太惨。
结果摔在小和尚身上的时候,谢依白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一个圆润光滑的卤蛋头套。
再垂眸看向小和尚的时候,谢依白看着他那头散乱在地的乌黑长发狠狠无语。
被推倒在地的小和尚看着她手中的头套,神情恍惚呆滞。
谢依白看着身下堪称郎艳独绝的少年,连忙丢下头套起身,“你,你是假和尚?”
少年的眼睛很黑很亮,有着不谙世事的天真,长发铺散开的样子很是单纯无害。
只可惜……
谢依白瞥了眼少年高高举起的手臂,手上的鸡腿不染半分尘埃。
她甚至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几分还好没摔到鸡腿的庆幸。
谢依白:“……”
少年心满意足打量完鸡腿后,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况有些不太妙,眼眸微转,开始动心思想理由。
谢依白:“要不我帮你想个借口吧,带发修行怎么样?”
少年:“……”
他好不容易想出个理由,就被眼前的少女给先说出来了。
少年瞥了眼她,心中似是下了决定,没等谢依白开口,继续将手中的鸡腿吃完。
只剩下一根骨头的时候,他才丢掉,一脸我吃都吃完了,你又怎能奈何我的样子。
谢依白:“……你该不会混进来就为蹭吃蹭喝吧。”
少年得意洋洋:“你漏了一点,还能蹭工钱。”
一个鸡腿就馋成这样,这是饿多久了……
谢依白:“你把袈裟解开。”
少年瞪着一双黑亮的狗狗眼,往后退了一步:“你干嘛,我告诉你,我可卖艺不卖身。”
谢依白:“卖艺?”
少年理所当然地点头,“我超度当然算是卖艺。”
谢依白一脸真诚:“别卖艺了,别人卖艺挣钱,你卖艺赔钱。”
少年:“我可没钱,赔不了你的。”
谢依白:“废话那么多,让你脱就赶紧脱,我总不能带着身披袈裟的人去吃肉吧。”
听到肉字,少年的眼睛亮了又亮:“你要带我去吃肉?真的啊。”
谢依白潦草点头。
少年哪还有半点顶撞,顿时站起身解开袈裟并将散乱的发丝高束成马尾,一脸任你使唤的乖巧模样。
样子懵懂又天真。
纯情的很。
谢依白看着少年纯白的里衣,心想着这样上街起码是比披着袈裟强上一些的。
“你叫什么?”她问。
少年眨眨眼:“怜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