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落水的同学们被传送回甲板的那刻,终于有人慌乱中看到了写下的规则。
猩红黏腻的字迹旁,江月昕不断渗血的胳膊早已不能抬起。
透过吵闹的人群,顾一锐躺在甲板上,眼里却仅有她挺拔的身影。
“昕老师,你的胳膊,你到底怎么救的我……”
“江月昕!你回答我!”
江月昕没回头,也没办法回头,尽管胳膊传来的痛感让她浑身震颤,可她的意识怎么也回不去。
在顾一锐声嘶力竭的喊叫过后,询问她的声音再次响起。
“江月昕,你达成了与我的交易。可你受到的苦难比不上规则效果的万分之一,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否则你的朋友还会陷入险境,你愿意吗?”
“我愿意。”江月昕艰难地开口。
这次听到这句话的人,是三年二班的全体成员。
刚爬上来的陆东脚步一顿,抬头看到规则的那刻瞬间明了。
女鬼还是骗了他们,粉笔虽然能在副本书写规则,但从第二条开始,就要达成交易才能生效。
而江月昕为了救人,明显答应了这场交易。
“昕老师……”
顾一锐冻得浑身发抖,强撑着抬头喊道:“江月昕,不能答应!绝对不能!我不要你付出代价来救我,不要……没人知道代价是什么,求你……”
“晚了。”
毫无感情的男声再度响起,迎接他们的,是江月昕痛苦地尖叫。
“啊!!!”
跪在规则前的人,不知被什么限制着,只能直立立地挺着。受伤的胳膊上,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听到有东西啃食着血肉。
陆东一阵头皮发麻,忙跑到好友身旁,可无论他怎样努力,根本无法触碰江月昕。
江月昕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动作,五感却极为清晰,疼痛的感觉直逼得她泪流满面,仿佛从灵魂深处被人撕裂。
但声音没有放过她。
“江月昕,这样的代价远远不够,你愿意继续吗?”
“如果不继续……规则、规则还会存在吗?”
江月昕咬牙强问,额头上暴起数条青筋。
“当然不会存在。现在能救他们的只有你,江月昕。他们一个是你网络上认识的朋友,其余的都是你在游戏里认识的同学,真的值得你相救吗?或许他们没人会为此心生感激,可你却要与魔鬼达成交易。”
魔鬼?与魔鬼的交易?
听到真相的众人惊呼一片,旁侧看着江月昕伤口的陆东更是攥紧了拳头。
“昕老师,别再继续了,我们会想办法救他的……”陆东没敢回头看。
他知道不继续下去,顾一锐会被传送进海里,可他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好友受折磨。
更何况,这场交易的另一方是魔鬼,如果魔鬼要江月昕的命呢?
三年二班的众人都明白,这场交易不会对班长手下留情。被规则救下的七人里,仍然有怕死者。
他颤抖地哭道:“班长,求求你救我,我不想再回到海里,海里有东西,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
“求你……救我……”
魔鬼语调兴奋,仿佛发现了有趣的事,他开口询问男人。
“如果为了救你,你们的班长遭遇不测,你还会记住她吗?”
男人颤抖地低头,犹豫后根本不敢与别人对视,“我、我肯定会记住她。”
面对男人的回应,周遭的众人如鲠在喉,唾弃他的数不胜数。
濒死时求救能理解,可救这样一个自私的人,值得吗?
“你还要继续吗?江月昕,你所有的善良都显得如此可笑。”魔鬼十分满意这样的答案。
“愿意,无论你说什么,我的朋友他也在其中……”
江月昕不为所动,捏紧拳头往天空看去,双目因为忍痛,爆裂的毛细血管染红了整个眼底。
顾一锐翻身趴着,听到这句话时,轰然落泪,再忍不住地往她所在的方向爬去。
“江月昕,老子不要你救!我生在穷苦之家,承不了你这么大的恩德,所以我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赶紧收回你的话……”
听到话的江月昕,忽地笑了,哽咽地道:“我愿意,我愿意付出代价,别再问了。”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魔鬼说。
跪在地上的江月昕,忽地被股力量撑起,几乎瞬间骨骼断裂的声响落下,原本直立的人,双腿诡异地扭转,透骨的伤口中,血红的骨头“咔”一下对折两半,围观的众人控制不住地尖叫出声。
江月昕一脸难以置信地轰然倒地,微张的嘴连喊叫都无法做到,整个人仿佛破碎的娃娃躺在血泊里。
原来魔鬼的代价是折磨她。
思绪混沌间,江月昕眼前出现了模糊的身影,血红的面庞逐渐靠近她。
“就算这样,还要继续吗?你会为你的朋友付出生命的代价。”
江月昕强扯嘴角,透过魔鬼的脸,看向蕴藏风暴的天空,吐出的每个字都用着全身力气。
“你、杀、不、了、我……”
魔鬼继续靠近:“可我偏偏能做到,江月昕。”
其他人看不见魔鬼,仍然听得见两人的对话。顾一锐拼命地爬到她身旁,隔着无法穿透的空气墙,试图摸她散落的发丝,旁边跪立的陆东几人,早别过头不敢再看。
薛鸿海颤道:“东哥,找粉笔,我们代替昕老师,快……”
顾一锐咬牙切齿:“你不能杀她,该死的人本该是我,由我承受!”
江月昕疼得力气消散,无论魔鬼用何种方法,都不能再维持她的五感与神志。
她合眼前,对魔鬼轻声道:“我能活着,全靠友情撑着,我不会放弃他,你杀不了我。”
二十五岁的她,早年父母离婚被抛弃,上学后遇到小人背叛,进入社会后屡遭磨难。这些年来,她几度放弃自杀,全靠这段五人的友谊,让她感到温暖。
进入这场游戏后,拉住她手,拼命救过她的,也是朋友。
她怎么会不救顾一锐?就算付出代价也心甘情愿。
顾一锐靠在她脸庞,听着她微乎其微的声音,痛哭不止。
“昕老师你不能死,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好,我救你是下意识的举动,我根本没想那么多,没想过你这么在乎我们的友谊。你醒过来好不好,让我以朋友的身份好好爱你……”
江月昕没听到,她其余的朋友却听得真切。
陆东看着血泊里的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昕老师,她不会死。”
薛鸿海半跪在地,精神恍惚地道:“我们还有第一条规则,昕老师只是骨折,她会好起来的……会的。”
陈瑞明紧随其后跪下,尝试着触碰眼前的人,感受到冰凉的触感时,连手都在发抖。
“我能碰到昕老师了,魔鬼的交易应该结束了。”
他抬头望向左边:“东哥,你说的话是为了自我安慰,还是相信昕老师?”
所有人都明白,能触碰到江月昕是件好事,不由得松了口气。魔鬼或许真的离开了,可面对躺在血泊里的人,加上第一条规则速度缓慢,没人敢确认最后的结果。
陆东与他对视道:“是我相信昕老师,她这样说一定是有原因的。”
原因是什么?
众人陷入沉思,不断回忆着副本的规则。
他们的任务目标是护送莉莉丝小姐,必须保证目标人物的存活,而江月昕是船长……
难道关键点是“船长”?不,不对。船长的死活,与他们的任务目标无关。
正当众人不解其意时,约书亚忽地说了句话。
“魔鬼不会轻易放过她,班长写下的第二条规则已经生效,如果她遇到致命危险,会不断在甲板传送,刚才却没发生。如果一直传送,魔鬼也很难得到出手的机会,这证明她不会死。”
陆东接着道:“是,所以交易或许不单指身体上的折磨。”
众人恍然大悟,班级里学过医的人,慌慌张张地从后面跑来,手里还提着箱子。
“家人们快让开,我找到有用的了,有夹板能帮班长处理骨折!”
学医的同学刚跪下,令人熟悉的广播女声忽地响起。
“检测到三年二班触发隐藏交易,班长江月昕将成为副本剧情主要人物——船长拜伦子爵,需达成支线任务——获得莉莉丝小姐的爱。如不能在完成副本任务前完成本任务,班长江月昕将永远留存该副本故事里。”
“滴……检测到主要人物生命垂危,警告!支线任务进展将要失败。”
支线任务的广播,众人还没来得及细想,听到后面这句话时,不由得浑身一颤,默然地朝地上看去。
江月昕,真的要死了吗?进游戏的几个小时里,她身为班长不知救了其他人多少次……这样好的人,真的就快死了?
没人敢相信这段话,和江月昕经常交谈过的人,都红了眼眶。
快递小哥喉咙生疼,看着当初自私求救的人,愤愤道:“救你这种人有啥用,没有班长咱们啥都不是!”
送扇子的大叔忙拦下他,“孩子!孩子!妮儿是个好人,说不定吉人自有天相。”
求救的人没敢应话,他是想活着,却没有真盼着江月昕死,垂着头落泪。
摇晃的银骑士号上,众人静默地看着,没人愿意往最坏的结果想,海上蕴藏的风暴仿佛早忍耐多时,不断落下震雷,惊得人心底发慌。
跪在地上的医学小哥吸了吸鼻子,二话不说继续帮江月昕固定双腿骨折处。
“你叫陆东是吧?你们几个帮我打下手。”
陆东没说话,沉默地按照医学生的话去做。
薛鸿海和陈瑞明,一左一右地拍了拍刚恢复状态的顾一锐。
“一锐,快帮忙。”
“嗯……”
顾一锐应着他们的话,握住江月昕冰凉的手时,只觉喉咙发紧。
他俯身,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唯剩泪水砸在她满是血污的脸颊。
翻腾的云层还是落雨了,卷起惊天巨浪时,众人惊呼不断往船舱躲去。
这次,顾一锐的反应没再慢半拍,他背着四肢被夹板固定的江月昕,发疯似地往前跑。
口中只有一句话。
“昕老师,这次换我救你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昕老师不是圣母!大家往后看!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