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十年[刑侦]
文/世容
张泽一闻言,笑意更甚。
他笑看着不远处。
那里,花农正给守备警员送了水,又折返回了花园内,正兢兢业业地拾掇花草。
“冯铮的手表,倒是被他用得巧妙。”收了笑意,张泽一说得冰冰凉凉。
管家垂眸:“那名女警用了极短的时间,攻克了别墅的监控系统。”
“在接收到冯铮手表的预警信号后,迅速撤出,痕迹消杀很专业。”
张泽一缓步走回别墅内,拿起茶壶慢慢给自己倒了一杯,一边走,一边品着茶香说:“那头发本就是拿出来送给他们的,倒还是让他们费了些周章。”
“除此之外呢?”
管家亦步亦趋地跟着上前,回答说:“他们轻松避开了高速路上的车,已经安全抵达市区刑侦大队。”
张泽一轻抿了口茶水,再次望向了对面刚刚死过人的别墅说:“冯铮从案发现场过来,并未与我有过交流的时候,竟就直接派人去偷我的DNA,有点意思。”
“如今他知道了我是谁,会更有意思的。”
“对了,文城那边怎么样了?”
这时,花农捧着一个篮子走了进来,纯木色的木质花篮,里面放着手工编制的棉麻质地的垫子,桂花零零散散地放置在里面。
管家转身,亲手接过,并摆了摆手。
花农便退了出去。
张泽一抬眼,看向正走入厨房的管家背影,唇角却莫名向上挑了一下。
放下茶杯,张泽一在沙发上坐下。
随即,他眼前的空白墙面上便有了画面。管家已经打开了投影仪的开关,即便是在白天,那墙面上的画面也异常的清晰。
画面里是一个风景如画的景区。
张泽一缓缓抬手一指,指着的正是画面里的一角。
随即,管家便调试了画面,倏尔推近,便见到了盘山道上的那一处火光燎绕。
茂密森林中,火焰的殷红蒸腾,浓烟滚滚。
在红绿色泽的交杂中,一辆被撞得扭曲的车辆掩映其中。
哄——
哐当——!
那辆车,驾驶侧的车门猛然传来巨响,随即颤抖,又哄然跌落。
有人从车内一脚踹开了车门。
人影晃动,就在要露出车内人面目的前一秒,张泽一摆了摆手。
画面停滞。
张泽一伸手接过管家递上前来的遥控器,直接点了关闭键。
面对着再次恢复洁白与空荡的墙面,张泽一则倒在了沙发上,伸展了一下四肢,晃动了一下脖颈,缓缓闭上了眼睛。
表情恬淡。
但是,如果冯铮此时在场,一定会警铃大作。
因为张泽一此时歪倒在沙发上的这个姿势,竟是与对面别墅里死者的死亡姿势,如出一辙!
张泽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唇角翘起的弧度更大,但他似乎是有些疲累,再次张口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低沉。
他说:“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管家回答说:“7月23日。”
听到这个日期,张泽一看了眼今天的日期8月3日,才开口说:“原来是那天。”
一扫之前的儒雅和郑重,张泽一突然有些痞气地笑了一下说:“对了,我要出去一趟,8月20号回来。”
说完,张泽一却又盯着毕恭毕敬的管家,笑着摇头说:“不,我很可能,在那一天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
这明明该是一个很容易引起别人注意的话语,可管家似乎根本就没听出有什么不妥,反倒是已经拿出了手机,开始准备为张泽一订购机票。
“先生,您出发和返程的时间……”
听到管家照例的询问,张泽一却像是陷入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当中,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重,但全然没有回答管家的意思。
反而是一直重复着,他之前所提及的一个日期,声音低沉,回环往复。
“8月20号。”
“呵。”
————
“呵。”
“8月20号。”
当冯铮的嘴里也莫名冒出这个日期的时候,他正推开警队的玻璃门,走入档案室。
一旁的肖瑶将警官证递给档案管理员,并翻了翻平板电脑上的网络数据库,报了需要调取的档案编码。
见一旁的冯铮神神叨叨的,肖瑶皱眉问说:“冯队你在嘟囔什么呢?”
冯铮看到调档人员在看清档案编码时的惨白脸色,笑了一下回答说:“下次案发的时间。”
“啊——?”肖瑶拖长音的疑惑,在档案室里回荡。
冯铮莫不是查案查疯了?
都能臆想着,预知下次的案发时间了?
肖瑶抬手挠了挠头,正不知道该如何切入这个话题,才能不让自己或冯铮有任何一方显得过于傻X,而捉急。
冯铮却已经抬手,示意肖瑶靠边站,并完全对肖瑶脸上明晃晃表现出来的——冯铮傻X了怎么办——选择视而不见。
脸色惨白的管理员,扛着他们所需要的文件而来。
冯铮伸手接过文件箱子,搬到推车上,搬了一趟又一趟。直到整个推车被塞了个满满当当,冯铮手里还得捧着一大摞,这才算是结束了调档。
“这么多?”肖瑶好不容易将推车停稳,仍有些心惊地慨叹说:“这连环凶杀案是死了多少人?”
“十三个。”冯铮紧接着补充说:“算上今天这个,就十四个了。”
“当然,这些只是有迹可循的,已经发现尸体的档案。”
说完,冯铮抽了张湿巾,擦拭了一下身旁的档案箱子,露出了上面的编码——十二号。
以及标签上的文字内容。
死亡时间:2010年8月3日
死者姓名:张觉
时隔多年,再次看见这个名字,让冯铮的眸色在暗淡中闪烁一下。
“冯队,十年前的案子,你居然一走进案发现场,就一下子想起来了?!”
“你都不知道,当你说出眼熟这俩字的时候,大家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你连跟了你好几年的守场警员的名字,可都没记住过。”
“还有前段时间新调来的那个警员,名字挺好听的,结果到了咱们组,直接改名叫小警员了。”
“你可不知道他每天哭丧着脸的样子。”
“眼巴巴地问我,冯队长啥时候能想起他的真名。”
“噗呲——”
肖瑶似乎是想要分享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慢慢从埋首资料中抬头,却是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
站在一旁的冯铮,他正翻弄的验尸报告,垂下来的报告扉页正撞进了肖瑶抬起来的视野中。
验尸报告单肖瑶自是没少见。
可能让她瞪大眼睛惊讶的,这倒是头一份。
因为那上面还别着一个东西,是已经泛黄的张觉案发现场的照片——奶白色的皮质沙发,张觉苍白如纸地侧躺在沙发上,眼眸微睁,腹部血污遍布。
整幅画面,熟悉又惊悚。
让人不得不惊愕。
张觉当年的案发现场,竟然与今天的现场状况分毫不差,可以说,是在十年后被完美复刻了!
肖瑶猛地咽了口唾沫,一丝凉意从脚底直窜到头顶,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林林总总。
而一旁仔细确认什么的冯铮,在看到十年前现场勘测的细节描述后,轻笑了一声说:“果然,这个凶手,就是在十分刻意地刺激着警方。”
“他在用最挑衅的方式,宣扬着他的逍遥法外。”
“呵。”
冯铮的一声冷笑滑唇而出,原本就有些懒散冷峻的脸上,更见寒霜。
肖瑶缩了缩脖子,虽然冯队不着调居多,但若是真动了怒,没人是不怕的。
对于刑侦警察来说,有一块逆鳞,触之便怒,并有余痛。
那便是积了灰的悬案。
“这就是你突然让我去拿提姆亚克(张泽一)头发的原因?”
肖瑶从十二号档案箱里,拿出来的正是张觉亲属的资料,是一份表格,而且是很诡异的表格。
表格上张觉近亲的名字上都被一个个黑框勾勒,显示着均已死亡。
这反倒不像是一个被害人的亲属名单,更像是被屠满门的报告单。
但好在尚有幸存者。
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被黑框围绕的名字。
而且这个名字并不让人陌生,因为就在之前,刚刚还被人自称过。
姓名:张泽一
与死者关系:父子
现状:失踪
肖瑶的指尖摩挲着失踪二字,又想到今天的那位奇奇怪怪的张泽一,很难不多想地轻声说:“看样子,张泽一会是解开十年前悬案的钥匙了?”
听到肖瑶的话,冯铮抬手抠了抠额角上的陈旧疤痕,摇了摇头,却又紧接着点了点头说:“不,那枚钥匙,早在十年前,警方就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
那为何还会成为悬案?
并未对肖瑶进一步解释,冯铮指着垛在一旁的资料说:“肖瑶,你去把十三号被害人的档案找出来。”
肖瑶侧头,叹了口气,认命地按照冯铮的指示,蹲着身子翻找编号为十三的档案盒子。
而冯铮则站在窗前,给谁打着电话,面容上难得地带着一丝敬畏。
他说:“十年前的连环杀人案,又有了进展。”
“不是,是又发生了一起。”
“对,就是今天,8月3号。”
“是十年整。”
肖瑶收了偷听的耳朵,眼前一亮,赶紧弯腰将灰尘扑扑的十三号档案盒子抱在怀里。
刚要搬动,却瞬间一个趔趄。
“这里面到底放了多少资料?!”肖瑶似乎一时之间过于惊异,好不容易才调整好姿势,用尽了力气,才终于将那个档案盒子成功搬到了桌子上。
警服上已经是灰尘狼藉,肖瑶也没在意,连忙抽了几张湿巾,擦拭着档案盒子上面的浮灰。
看到十三号这个数字的时候,肖瑶唇角一弯,抬头看向冯铮。
便听到了冯铮那边的声音。
他说:“下一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
“8月20日。”
————
“8月20日。”
两个声音,同时在警队的这个角落里响起。
冯铮下意识地回头,便看向了嘿嘿一笑的肖瑶,只见她呲这一口小白牙,还伸手指着那盒子上的标签说:“是这里写着的。”
十三号档案箱
死亡时间:2010年8月20日
死者姓名:苏小小
原来肖瑶之所以会下意识说出这个日期,不仅仅是因为她在之前听到过冯铮谈起这个日期,更因为她面前的这个档案盒子的标签。
肖瑶盯着标签上的名字,喃喃道:“原来是013连环凶杀案。”
她说话的语气里突然间杂揉了太多的情感,一时之间竟是找不到贴切的词语拿来形容。
档案盒子被掀开,映入眼帘的则是一张塑封住的照片。
银凉的法医台上,惨白而纤弱的苏小小,被湿透的白色破碎的长裙包裹着,长发四散,阖眸紧闭,状若长眠。
而她的腹部则鲜血淋漓,仿佛是盛放着一朵缭绕而艳丽的花。
待看清照片上的画面,肖瑶举着盒盖子的动作一顿,手指下意识地摩擦着盖子上的纹路。
“注意安全。”冯铮那边迅速挂了电话,转身走到了肖瑶身旁,慢慢伸手,指尖擦过了肖瑶垂在脸颊处的发丝,惊得肖瑶一躲。
啪嗒——
桌面上的墨水瓶应声倒地。
瞬间乌黑一片。
————
十年前。
黑暗的夜,就像是被打翻的墨盒,半颗星星也不见。
密林深处人影憧憧,脚下踩踏断枝发出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声如闷雷。
苏小小赤着脚,夺命一般狂奔着。
随着她的跑动,群鸟乍然振翅而飞。她的身后是不断投掷而来的手电筒的光亮,以及不断逼近的脚步声。
她发了疯一般地跑着,一丝一毫停下来的动作也没有。偶尔躲闪不及的断枝,割伤了她的肌肤,血液侵染着每一处她跑过的路。
粗重的喘息声,有她自己的,也有她身后人的。
呼哧呼哧——
呼哧呼哧——
“啊——!”凄厉地吼叫声,突兀传来,又戛然而止。
追逐者的脚步猛然一顿,森林里霎时间落针可闻。等待须臾,追逐者调转方向,冲着叫声的方向而去。追逐者手里的刀随着挥舞,散发着灼人的寒光。
啪嗒——
搜寻一无所获的追逐者,只觉脚下一硬。
“啊——!”凄厉地吼叫声,竟是从脚下猛然响起。
追逐者僵硬地低下头,挪开脚,就看到了叫嚣着嘲弄他的手机。
开着定时闹铃的手机,被追逐者狠命地踩碎。他调转回原来的方向咬牙切齿地说:“没想到你还有些脑子,在封锁手机信号的区域里,你居然还能玩出这么多花样!”
追逐者突然停住了脚步,轻笑了一声说:“我看到你了。”
静谧——
偶尔微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动。
“我真的看到你了。”
追逐者的嗓音逐渐愉悦,脚步微动,走向一个粗壮的树干后。他刚要扬起洋洋得意的脸,笑容就僵在了唇角,他睚眦俱裂地拽下树杈上系着的白色布料。
他暴躁地怒吼着,却突觉头疼欲裂。
苏小小抱着巨大的石头,从巨石上露头,她窜跳而起,利用重力作用,成倍地砸向了追逐者的头部。
血水蓬勃而出,染红了苏小小瘦白的小脸。她扔掉石头,转身就跑。
追逐者摇摇晃晃地扶着身边的树干,按开对讲机,报出了方位。
“头部重创,无法继续追踪。”
“啧。”
对讲机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厌烦,他扔了对讲机,走入密林深处。他晃荡着路过每一个追逐者报过的方位,那里错落地倒着一个又一个五大三粗的人。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
“你们是吃干饭的吗?!”
然而,正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却是犹如一只离弦的箭,从暗处猛冲而来。被逼到绝境的苏小小借力打力,跌撞地顺带着男人一起冲出了断崖。
男人在半空中挣扎的刹那,眼睛猛然大睁说:“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苏小小犹如八爪章鱼一般箍紧了男人的腰肢,仰起脖子带着异常愉悦的声音嘶吼着。
“就是现在!”
“往山下快跑——!!!”
“别回头——!”
“跑啊——!!!”
群山的静默被打破,她的声音回环往复地盘旋着,鸟儿轰鸣,众兽攒动。
暗处的树枝纷纷抖动,躲在阴影里的人终于开始纵横狂奔,俯冲而逃。
生的愉悦,死的洒脱。
让没有全然晕厥的追逐者们惨白了脸色。
突遭厄运的男人目露狠戾地说:“你以为你能救得了谁!”
苏小小灿然一笑说:“救不救得了谁,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能拖着你一起去死——!!!”
皓月当空,群星隐耀。
冲出断崖的苏小小拖拽着那男人,悬停半空,又迅速跌落而下,砸入奔涌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