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十年[刑侦]
文/世容
医院停车场内，陈勇开着那辆警用面包车，好不容易找到了停车位。林然率先一步下了车，一抬头，就看到了从医院主楼跑出来一个学生。
林然朗声喊：“林顾之！”
车内低着头的绿毛少女听见这个名字，皱了一下眉。任青在车内轻轻捏了捏眉心，才伸手扶着车框下了车。
任青勉强依靠车门站立，任由着夜里的热浪奔涌在身上，他侧头看向下车伸展四肢的陈勇。这个警察与十年前见到的是同一位，可除了嗓音，却再也找不出任何相似的地方。
陈勇似乎是觉察到了目光，他扭头与任青打了声招呼说：“我这有解酒糖。”
说完，陈勇在身上的口袋里，熟练地翻了出来，递了过去说：“我常吃，贼好用。”
十年前不苟言笑的人，在面前突然笑得像是一朵花，这让任青再一次恍了下神。
任青接过，缓缓说：“谢谢。”
陈勇低头关好车门，按了一下锁车按钮，才转身领着几人往医院主楼走去。
主楼门口，被叫住脚步的林顾之，慌张地左右看了看。抬起头来，一眼看到林然那过于高大的身影，他扬起胳膊打了个招呼，就飞快地往这边跑了过来。
林然伸手按住林顾之的脑袋说：“能耐大了！说！刚才找我要那么多钱，又跑到医院来，你干了什么好事？”
听着林然打趣的话语，林顾之的小脸红透了，支支吾吾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绿毛姑娘快步走过两人身边的时候，眉毛都要拧成毛花了。孙莉莉倒是慢悠悠地停下脚步，笑着打了个招呼说：“林顾之和孙蕊蕊是一个学校的吧。”
林顾之一僵，看了眼孙蕊蕊，才转头说：“是的，嫂子。”
孙莉莉很受用地笑得肩头都颤了，娇嗔地纠正说：“我可不是你嫂子了，我和你哥刚离婚。”
林然听到这句，挑了下眉，摆摆手说：“我和我弟弟说会话，你们先上去吧。”
孙莉莉哼了一声，扭头就拽着绿毛姑娘跟上了警察的脚步。
几人到达骨科病房的楼层，任青的额头已经噙满了冷汗。他一只手扶着墙面，一只手按压着疼痛的胃部，歉意地说：“我失陪一下。”
陈勇显然是醉酒的次数颇多，很是理解地点了下头说：“我们先进行一下调解，你一会再来。”
任青惨白着脸色，走向与病房相反的方向。
咚咚咚——
礼节性的敲门声响起。
病房内，拖完地的胡青青用消毒湿巾擦擦手，一转头，就看到那撮扎眼的绿毛。
“哟！稀客啊！”
待看清绿毛身后又跟着其余人，胡青青直截了当地讽刺。
“怎么？你嫌你一个人不够重吗？”
“这回组了个团？”
“想来个泰山压顶？！”
陈勇愣在了门口，孙莉莉刚要装出来的柔弱可欺，七零八碎。
胡青青回身对着苏小小拍了拍胸脯说：“打架我刚才输了，吵架我从没输过！”
苏小小原本还有些凝重的心情，一下子就被胡青青给逗弄好了，甚至是有些无奈地笑了。
“怎么？一家三口跑来干嘛？”
“兴师问罪？编瞎话说一个浑身多处骨折的人，惹恼了你家孩子？！”
“还是想要赔礼道歉，赏她点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你们这如意算盘倒是打得精明！”
“警察呢？！”胡青青掐着腰，侧过头来说：“把手机给我！”
苏小小看着明明也穿着病号服，之前还因为阻拦绿毛女孩受过伤，但此时仍拦在病床前，充当着维护者角色的胡青青，竟是有些感动。
被人护在身后，这感觉，原来这样好。
苏小小举起自己的手机说：我这里有办案民警的电话。”
胡青青挑眉说：“打！现在就打！”
铃铃铃——
陈勇抠出来躁动的手机，尴尬咳嗽一声说：“那个……”
“爸，你怎么来了？”
门外突然传来清冽的一声呼喊，紧接着一个人就闯了进来。刚才叫过苏小小——姐的少年，他挥开小护士的支撑，跌跌撞撞地进了病房。
他以为林歆晾又出了什么事，竟然惊动了警方，立即慌不择路地奔了进来。
胡青青的脸瞬间皱成了一朵菊花，转头看向苏小小，接连发问。
“林歆晾，那小子叫他啥？”
“爸？”
“那你们……”
胡青青待看清同样吃惊的回望后，疑惑说：“这什么情况？”
“王远毅！你的伤口又崩裂了！”陈勇怒喝一声！
王远毅？
苏小小一下就想起，这个名字，是林歆晾手机里唯一保存的联系人姓名。
血水，顺着雪白的绷带，滴落在洁净的地面上。
少年站定，仔细确认病床上的林歆晾没事，他才松了口气说：“爸，我没事。”
陈勇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王远毅身边，扫了眼他的状态。陈勇立即拿起手机，给相熟的交警打电话说：“你们找的车祸伤患，在仙玉山风景区医院里。”
挂掉电话后，陈勇确认孩子并无生命危险，才谨慎地问说：“不告诉你妈？”
胡青青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分析着。
显然这个叫做王远毅的人，和旁边这男人是父子关系。而这个少年的母亲不是绿毛身旁的那位，那门口的这女人是后妈？
少年还叫过林歆晾姐，而且他们姓氏还不一样，那……
绿毛龟该不能是他们的继妹吧？！
父母再婚？家庭伦理？叛逆救赎？
还有这少年出了车祸，林歆晾这小丫头还跳河未遂，绿毛龟桀骜不驯……
胡青青按了按躁动的太阳穴，转身拍了拍苏小小的手，爱莫能助地说：“娱记也要拜服在这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里了！”
苏小小看着胡青青，还未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陈勇已让王远毅再去处理一下伤口，并转身自我介绍说：“不好意思，值夜班，我没穿警服，穿的警用便服。”
“我就是辖区民警陈勇。”
“扑哧——！”
胡青青脑海里的剧本七零八落，没忍住地笑出了声，并拍了拍有些愣神的林歆晾。
苏小小晃神回答说：“哦，你好。”
陈勇简单介绍了一下双方，打开笔录，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
“抱歉，你们先互相聊一下，我去接一下电话。”
陈勇转身出了病房，将电话放到耳边。
“陈队！我才想起来，冯队刚才让我和你说声抱歉，他今天不能去文城了！”随着肖瑶的声音，滚杂而来的还有炸弹爆炸的嗡鸣声，戳进了陈勇的耳朵。
陈勇一下子就明了，在凌晨浮尸现场确认要来文城后，就再没接到过冯铮的消息，原来是308国道上的连环车祸，绊住了他。
又一声轰天震地的爆炸声，在耳边横亘。
那边的肖瑶已经没办法顾及手中正接通的电话，立即推开了车门，冲向了安全区的边界，对着守卫警察大声询问说：“爆炸区域！”
“我问你，爆炸区域！！！”
守卫警察抿着唇，他们站着笔直的军姿，耳畔的无线耳机内讯息聒噪，可他们却保持着沉默。
肖瑶一跺脚，作势就要往里面冲，嘴里还在嘶吼着说：“你们不说，我难道就不知道是5A区段？！”
“他妈的！这个破玩意！在刚才就再也没有了任何声音！”
对讲机被摔在地面上，四分五裂地散了架。不远处再次传来震天响动，浓烟四起，浓稠的夜色在红色烈焰下，燎原一般通红开来。
一批救援人员从烟尘里退了出来，肖瑶立即上前，仔细寻找着每一张斑斓的脸。
她失望地收了手，挣扎着问说：“你们看到刑侦大队的冯铮了吗？”
那伙人疑惑地摇了摇头，劫后余生地说：“我们在3D区，爆炸的时候迅速撤离，只伤了一个人。”
一个担架缓缓从浓烟中露了出来，一个腿部被车辆碎片击穿的消防战士，对着他们摆了摆手。伤患阳光帅气地挑了挑眉说：“咳咳……还以为就这么死了呢。”
“呸呸呸！”
“你才多大！说什么不吉利的胡话！”
“快送去救护车！”
肖瑶胸腔起伏，呼吸有些憋闷，她站在原地，被慌乱撤出的众人推搡着。周遭嘈杂的声音已经消失，手机里陈勇焦急的呼唤声也都泯灭。
肖瑶茫然地抬头，看向接连爆破的远方。
消防中队被困的车辆已经葬身火海，好在队员们徒步撤了出来。医疗队紧急救治着轻伤患者，一辆又一辆救护车呼啸着来，又呼啸着去。
“这火按理来说早都该灭了。”
“消防车队的泡沫液用了不知道多少桶，没用！”
“也是邪门了，这车祸里油罐车就有四五辆。”
“听说5A区段发现了炸弹。”
“炸弹？！”
“刚才爆炸的好像就是那边，现在进场的都撤出来了。”
“就那边的人，断了联系。”
肖瑶一颤，将手机再次贴在耳边，声音颤抖地说：“陈队，冯铮可能回不来了。”
爆炸的轰鸣透过电波，贯穿着听筒两边的人。陈勇站在医院走廊里僵在原地，幽深的眼眸底处波涛汹涌。
“没事，陈队，我这就去找他！”
肖瑶快速挂掉电话，套上防火服，冲到自愿入场的签单处。她夺过笔来，刷刷地写好了名字。她望着现场指挥官，朗声说：“报告！龙城刑侦大队肖瑶报到！特请进入5A区段，进行搜救！”
夹杂着哭腔和坚韧的女声，在嘈杂的安全区里震荡着。
“哪用得着你！”早已穿好防火服的小警员凑上前去，递给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肖瑶一包纸巾说：“刚才搜救队都已经进去一批了！”
“就是！”一旁受伤休整的警员憨憨地说：“你个女娃娃去卖命，那我们还有何颜面！”
肖瑶却倔强地站在原地，沉声说：“下一批，我也要进去！”
“你进不去。”现场指挥官冷静地否决了。
肖瑶震怒地抬起头，却是顺着指挥官挑眉的指引，一扭头，就看到了从烟尘中侧眸望着她的冯铮。
灰扑扑脏兮兮的脸，冯铮没心没肺地笑着，眼尾褶皱，一口白牙。
肖瑶仍有些呆愣，似乎还没缓过神来。
冯铮站上一处高地，身上正背着一个昏睡的人。他对着肖瑶挥了挥手，接着高扬手臂，搜救队便顺着他的指引，抬着一副担架缓缓走出烟雾。
担架上是身穿交警制服的男人。
紧接着，5A区段的人，各个安全无恙地走出了浓烟，向着安全区走来。
冯铮将伤患交给医护人员，刚直起身来，胸口就遭受重击。肖瑶脑袋上的安全帽，随着她的猛扑，正好磕在他的心窝上。
“咳咳咳……”冯铮连忙稳住身形说：“你的体重再加上防火服的重量，你这么冲过来。”
“会死人的！”
肖瑶尴尬退后一步，摘下防护头盔，看着冯铮没有缺胳膊断腿，这才慌乱将电话递给冯铮。
嗡鸣不断的电话上，显示着数不清的未接来电，冯铮挑眉接起。
半晌之后，他语气不善地盯向肖瑶，对着陈勇说：“什么？肖瑶说我死了——？！”
“她怕是咒我早死很久了，没想到倒是对你吐露了心声。”
冯铮笑着抬起手，按压在肖瑶的头顶，不去看她哭花了的脸。肖瑶连忙扯着刚才小警员递过来的纸巾，在脸上胡乱地擦了擦。
陈勇靠在医院沁凉的墙面上，长出一口气说：“活着就行。”
冯铮朗声一笑说：“那小子也活着呢！”
被冯铮交给医护人员的伤患，正是张泽一。他虽然陷入昏睡，但是医生检查之后对着冯铮点了下头，示意没有生命危险。
陈勇闻言站直了身子，手摸上了烟盒，沉声说：“他肯说了？”
冯铮挑眉说：“说不说不知道，反正咱们还活着，013就不可能让它一直悬着！”
“人活着，就有希望。”
冯铮挂掉电话，在一片断井残垣中，挺直腰板，对着指挥员敬了个标准军礼，朗声说：“报告！5A区段已完成全部撤离，全员——归队——！”
013连环凶杀案重启调查的希望，也归队了。
傻笑着的冯铮，他瘦削的背脊上，伤口狰狞，血水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