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有情从没觉得再度拥有支配时间的权利是如此美妙。
在出院后的一个月内,她帮助了母亲悄然搬离父亲居住的区域,也可以再度和人生轨迹不同的好友重逢,甚至申请了转专业去读自己喜欢的设计系,可以尝试各种之前没有尝试过的事……
她伸手拉开学校宿舍的窗帘,麦色的阳光倾泻在她的肩颈上,温热,充满了力量。
好友南宝拉此刻一双蜜色的长腿交叠,斜靠在她的书桌旁,顺手替她将一些戏剧表演的书籍递过去,似乎并不打算劝阻她搬离,只是不经意道:“听我姨母说,sks最近有一部企划中的电影正在我们学校招学生面试,你这形象气质,不去试试?”
金有情手下一顿。
试肯定是要试的,尽管片酬再低,哪个演员会和钱过不去,不然她欠经纪公司的包装费怎么还。
她微仰头:“什么电影?”
反将法南宝拉还是学过的:“小成本电影,你肯定看不上的,听说连片酬都很低,好像是叫什么……《容卢》?”
金有情怔了一下。
“你看,听起来好像和金属冶炼有关,演工人你肯定不感兴趣。”南宝拉一本正经。
三十秒后,她看着金有情沉默着一本一本书往书桌上拿,动作干脆利索,她摸了摸下巴:“姐妹你这是?”
“还记得高三毕业,你说我能火到忠武路的,你要对我负责。”
“……”
“对了宝拉,你姨母叫什么?”
“……”
“宝拉,晚上我想去清潭洞附近看看有没有高薪兼职,一起吗?”毕竟试镜也是需要路费的。
……
南宝拉望着窗外的夕阳陷入了沉思,突然想起高中时代上白头山修学旅行,老道士给自己算的一卦——珍爱生命,远离身边的漂亮女人。
她深呼吸微笑:“今天我有形体课,晚上你一个人没问题?”
金有情的情况她比谁都清楚,使用家庭暴力的赌狗醉鬼父亲,还有一群时不时追债骚扰她的混混……
但她翘课次数已达上限,再不好请假,遂问了一句:“不能明天吗?明天可以陪你一起。”
金有情顿了顿,道:“宝拉,我需要钱。”
很多很多钱。
不是为了还债,而是为了解约和发展。
南宝拉忍住了回一句“钱我有的是你尽管用”的冲动,像是回忆起什么难过的往事,眸子一点一点沉下去,喉咙也有些发紧。
片刻她道:“照顾好自己,有急事电话。”
金有情想了想,轻轻拥住她瘦削的脊背,淡淡道:“没事的,都过去了,我很好。”
分开时,南宝拉牵起她的手,摸着她掌心一道深色的疤痕,快要被愧疚淹没。
金有情很平静:“下雨天已经不痒了,都一年多了。”
南宝拉点点头,背上书包飞快地离开了宿舍。
她怕再呆一秒,都要心疼地落泪。
—
南宝拉的小姨是执行经纪庆敏熙,这是金有情怎么也没有想过的。
庆敏熙是十年来尚可美最不对付、最眼红的同司经纪人。不同于眼皮子浅的尚可美喜欢耍些小手段,甚至用言语绑架手下艺人,她和艺人之间的关系更像是无微不至的合作伙伴,这样的大智慧也让她带出了一票当红的歌手、演员,十年后更是被圈内封为“南韩第一经纪人”,奶谁谁火。
前世自己为了躲债,怕连累朋友们便搬了出去,早就换了手机卡也和宝拉断了联系,不然也不至于坎坷落魄地过完了短暂一生。
思及此,趁着宝拉晚上去上模特专业的形体课,金有情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掩着嫌恶拨通了那个女人的电话。
“金有情,听我一句劝,你还在少女期,《容卢》这个本子没有适合你年龄的角色,如果只是当个群演那去了也是白去……”电话那头年轻了十岁的尚可美的声音噼里啪啦传来。
金有情懒懒抬起眼皮,咽下喉头泛起的恶心转移话题道:“我的家庭条件你是清楚的。”言下之意她需要赶紧拍戏赚钱。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无可奈何般的语气传来:“我也有我的难处,你得让公司看到参演这部电影的价值。据我所知,男主演也是刚退兵役回归,估计他连自己都奶不了,更别提带你了。”
价值?
金有情轻嗤一声,将手机按成免提静置一旁,纤细的食指无意识般在手边书籍的封面上划去。
《容卢》是作家孔泳于2009年围绕真实发生在光州一所聋哑障碍人学校性暴力悲剧的事件以及学校的教师和人权运动者一起力图揭开背后黑幕的故事而展开创作的书籍,甫一上市便大卖,引起了社会上对弱势团体保护的讨论。
还在服兵役的孔右在军营中读完了这部小说,深受震撼,致电作家,并联合经纪公司全力奔走筹集资金来将故事电影化。
除了她没有人知道,2011年的冬天,这部电影因其所反映出的深刻的社会问题,成为了“改变韩国国家的影片”。同年12月,韩国国会208名出席会议的议员以207票赞成,1票弃权通过了《性暴力犯罪处罚特别法部分修订法律案》——又名“容卢法”。
电影此刻应该是最缺资金的时刻,所以才来学校招志愿演员。当年在大学课堂里,老师也曾介绍过这部电影捉襟见肘的背后花絮,比如没有足够的片酬支付演员薪水,于是饰演被性侵的男孩的奶奶的演员,就只能是导演的母亲了等等。
神明往泥潭里扔下一根绳子,她必须紧紧拽住才能活下去。
她需要一部足够有分量的作品立身,更需要人脉。没有什么比一部当初谁也不看好却引发如此大社会关注的电影要更好更符合她的要求了,这就是价值。
电话那头的尚可美还在试图游说她去赚快钱,急得像只上蹿下跳的绿蝈蝈。
虽然现在还不是和这个女人撕破脸的时候,但不代表她不可以采取些特别的手段。
金有情思索了会儿拿起电话,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听经纪人敏熙姐说,她发现最近手下的李蒽熙好像和你走得很近,姐姐要注意些呀。”
李蒽熙原是庆敏熙手下的小艺人,十年间为了赚钱爬高同尚可美越走越近,最终和经纪公司续约时选择了她,要不怎么说臭味相投呢。
眼下庆敏熙同尚可美正是招兵买马谁也瞧不上谁的白热化阶段,若是被公司发现尚可美违反职业道德翘庆敏熙的墙脚,那她在业内也不用混了。
电话那头似乎一时语塞,没想过会被向来听话的女孩威胁般。
金有情红唇微扬:
“《容卢》这部电影,我演定了。”
——
首尔南郊中心地标绫罗群山层峦叠嶂,草木苍翠润泽。
山上高低错落排布着各式各样的豪宅,如同意大利那不勒斯悬崖边错落有致的房屋——不过是高级奢华黑白灰版。但这些别墅皆分布在半山腰之下,海拔三百米往上,便是一座古朴而神秘的庄园了。
据说新贵会扎堆出现在汉南洞、瑞草区,但有实力能住进这里的,都是那些盘亘横跨韩国政经二届多年的巨擘,拥有着无法估量的家族式产业。他们的部分资产根本不会出现在福布斯的统计上,却切切实实地握住了韩国经济的命脉。
这其中,不乏韩国人耳熟能详日夜嘲讽的三大财团。
然而,就算是打个喷嚏韩国经济都要抖三抖的顶级财团SS集团创始人也不曾知道,绫罗山顶那座被肯尼亚玫瑰丛包围的庄园的主人是谁。
一道干净的柏油路弯曲向山上延伸,最终消失在密林深处。
价值八十亿韩币的黑色布加迪Chiron平稳地驶向山顶。
与此同时,孔右手握剧本,琢磨半晌,还是拨出了那串短号。
电话对面那道声音沉又淡,恰如其人:“怎么?”
孔右笑了笑,单刀直入:“手里有个非常棒的电影项目,奔着拿三大去的,但启动资金有些困难,不如你看看?”
三大是韩国含金量最高的电影奖项,由青龙奖,百想艺术大奖,大钟奖组成。说是这么说,其实他的野心更大,若是能冲欧洲三大电影节,也不枉他破天荒的开这个口。
电话那头却传来低沉又漫不经心的笑:“我说过,你做决定就好。走个过场把协议签了。”
孔右紧绷的弦松弛下来,摇了摇头笑骂:“钱多我来帮你烧,现在全韩记者都在追的那台全球只有五辆的布加迪Chiron是你的吧?”
绫罗山顶可俯视整片江南,目光所及之处,是浪涛滚滚的汉江边一圈戳破天际线的摩天大楼。
很快,最高处地标Seoul Sky123层500米的高度就将被打破,预计2023年末竣工的GBC将会取代乐天世界塔第一高的宝座。
因为他今日,用十万亿购买了江南区三成洞韩国电力公社的地皮。
男人如玉般修长润泽的手指把玩着一串古朴的佛珠,慢条斯理地答:“一辆更加平稳流畅的代步工具而已。”
八十亿都够他拍两部独立电影了。
代步工具?
那是他们不知道停泊在海参崴港口的那艘拥有劳斯莱斯海浪平衡器的庞洛豪奢南极船也是你的代步工具吧。
孔右腹诽完毕,到底还是关心一句:“你有意向去今晚清潭洞举行的佳士得拍卖?”
此次VIP展是代表20世纪艺术的象征弗朗西斯.培根和阿德里安.盖尼的2人展,共公开了16幅作品。
仅作品的价值就达4亿 4000万美元以上。
其实只要他高兴,佳士得也许会不遗余力地将名贵作品全部护送运来绫罗山顶的Liss Ard庄园——在凯尔特语中,它代表了连接星空与宇宙的高地。
在韩国一众附庸风雅的古典庭院式设计中,Liss Ard是独具一格的存在。
后现代的庄园设计,侘寂风格下每一处棱角都透出淡薄冷峻。
抛开主体建筑不谈,最为独特的,是山顶最高处凹陷的观星台。
它的底部是一个死火山口,外观被建造成陨石坑状。底部的石台一次可以坐四人,可坐可卧。
首尔南部云层厚重,因此夏季欣赏天空时,每分钟所看到的云层一都不同,流动的云层亦构成了流动的景致,从内向外感受人与自然之间的平衡与永恒。
孔右想起那夜站在观星台上迎着山风醒酒,他像一条船般摇摇晃晃,仰头便看到了这辈子都无法忘怀之景——余霞成绮,月落参横,一川风月,明澈可爱。
此刻,淡淡的云雾随风缭绕,似玉般纯净,无声无息投射在男人的眼底,深邃的眼眸幽深浩渺。
佛珠碰撞的清脆声传来,他笑得很淡,却又一语中的:“佳士得春拍没什么值得感兴趣的,但你也许需要我出面?”
被他戳中心事,孔右举起咖啡对助理点点头表示感谢,丝毫不尴尬:“你知道这部电影能立项已经不容易,前期多少资方撤离,有你资金投入固然好,但GBC集团旗下涉及金融、地产,唯独没有娱乐商业板块,我现在还需要联系发行方,以保证这部电影能被院线上映。”
他不知对方有没有注意听,但对于这部电影的期待和热忱让他停不下分享欲,最后沉默片刻还是直接道:“……最好能在拍卖会上带我认识一下光影传媒的金焕基先生。”
男人敛眸,山风将他矜贵好听的声音冲淡:“这事有重要到值得我出面?”
“非常。”如果你真的看过剧本的话,就知道为何找不到发行了。
男人方从森泰高尔夫球场应酬回来,揉了揉眉骨,留下一句“见面说”便挂了电话。
—
今年佳士得春季vip拍卖会放在了首尔清潭洞艺术空间举行。
春风沉醉之夜,商贾名流齐聚一堂,共赏世界名画。
因为是vip拍卖,能获得入场券者都是自然都是顶级财阀,来这场风雅聚会上结识更多的商业伙伴,完成利益的交换。
金有情脱下咖啡店围裙时正值午夜11点。
她揉着后颈望了眼身侧的灯火通明的艺术空间。
听闻今夜这里有佳士得拍卖会,若按上辈子的“聪明”做法,她应该紧紧攀附上随便一个富二代或者财阀,将金大志那畜生留给自己的烂摊子先收拾好。
可她累了,不想再应付周旋。
老天重给机会不是来看她故技重施悲惨死去的。
金有情收拾擦拭好咖啡机,仔细将咖啡杯一一码放整齐,然后干脆利落地拎包离开。
商场一楼早已落锁,只能去到负二楼走地下车库。
当然,如果她知道安全通道口蹲着五六个花臂花衬衫的混混,她一定会后悔临时上夜班的决定。
夜深,低调却又显贵的黑色布加迪商务车从艺术空间一层的地下车库缓缓驶入,明晃晃的车灯顺着螺旋通道渐次绕下。
尹志开车一向稳妥,不疾不徐的风格。
因此,当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女人冲上坡时,他才有足够的制动距离一秒停下。
然而高贵的车身难免一震,估计连布加迪自己都没想过会遇到这样古怪的碰瓷方式。
金有情痛到手臂和膝盖已麻木。
半边脸已然火辣辣肿起,唇角沾了血污,血腥气从四肢百骸散了去,筋骨难支。就连普通的体恤也被撕扯坏,露出半条肩带。莹白肩头被剐蹭得绯红一片。
明明酸软着身子,她却用尽气力扶着车轮站起,望着车标,沉默了,腿有点软。
下一秒,一双修长稳健的手拖住了她。
顺着那笔挺西装下沉稳的臂弯向上望去,男人锋锐的下颌线有种天然的高贵。
金有情清楚记得上一世第一次看见他的样子——
身形挺拔,容貌昳丽,却显出几分清冷致郁。
他的嗓音沉稳好听,肌肤比那些圈内定时保养的女艺人都要干净白皙。递来台本的手指修长匀称,再往上,便是突出的喉结和淡漠的眼神,以及那微簇的英挺的眉。
他的双眸深邃如漩涡,泛着惑人的金色光泽。
以至当时的她忽视了自己身在电视剧发布会的事实。
只是那沉如水的目光,空荡荡地穿透了自己,如同在看另一个人般,语气淡漠对她道:“让开。”
李岽煦。
金有情闭了闭眼,快速从回忆中出来,努力用舌尖抵住牙龈,痛得唇瓣有些颤:“谢谢。不要报警。”
她这样不红,虽然上不了什么娱乐版面,但一定可以挣个社会新闻。
金大志、尚可美、黄荷娜……那些令人呕吐的名字趁着夜色依次攀爬出脑海,她咽下喉头翻滚的恶心,脑海中一团乱麻,甚至都未发现牛仔裤膝盖处早就被磨破,细嫩皮肤上殷红的血珠欲坠不坠。
周身沉沉又淡淡的松木香气如同温柔的茧将她缠绕包裹,这样的割裂感让她有一瞬间怔忡。
但渐渐,痛感觉醒一般,如夏日橘子汽水里的二氧化碳,嘶啦着顺着每一个细胞炸开,驱散了那沉冽清新的气息。
痛,但她憋回了眼角的湿润。
这一次,她不想做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只会摇尾乞怜,出卖自尊。
她的心脏好像遭遇攻击的蚌壳般紧紧闭拢了。
金有情晃晃悠悠,还是用力推开男人有力的臂弯,扶住了车框。
倏然,拿着铁棒的五六个混混们便喊打喊杀骂骂咧咧从螺旋通道坡下追来,丑陋卑劣的影子在墙面上逐渐变大,配合着脏话叫骂声,在空旷的车库里格外诡异。
狗皮膏药。
金有情暗骂一声,食指用力掐紧麻木的大腿肌肉。这具细嫩柔弱的少女身体根本经不住这群混混的拉扯,能竭尽全力在事态变得更恐怖前逃出来遇到他,已经是极其幸运的事了。
不能报警,也不想解释。
这群人还会跟着她很久,只要找不到金大志,她就被纠缠到死。
家人是最大的加害者。
这就是命运给她的白雪皑皑。
内心那簇文火在闷烧,然后慢慢熄灭,最后冷却。
她垂眸暗自打量,那个站得笔挺的司机身侧就是车门,正好一个人的身位。他方才下车的急,也许钥匙就在车内……
金有情闭了闭眼,心下已有计较,便反复过动作戏一般盘算着最简便有效的路数——拉车门,关车门,落锁,点火,踩油门。
她擦了下唇角的血迹,暗中活动了手腕,望着犹豫中不敢上前的混混们平静道:“换个地方。这车打坏了我一条贱命都赔不起。”
然而身侧男人挺拔而冷峻的气场似乎让为首的圆寸头有些紧张,他用被烟蒂熏黄的食指犹豫着抹了把下巴,似乎在判断她和眼前这个开着顶级豪车的男人的关系。
毕竟布加迪商务款,全韩国不出十辆,其中两辆还是正在服刑的前总统的。
金有情看穿,冷嘲:“绑架他比我有价值。”
“西八,”圆寸头倒是松了口气般邪笑着打量起她破碎的衣领,“可你有你的特殊价值啊!”
此话一出,身后那几个纹了花臂的混子对视几眼,都猥琐地笑起来。
金有情收回快要碰到门把的手,唇角淡笑冷冷,眼眸暗下来,漂亮纤长的眼尾遮掩住了那缕锋利的寒光。
用力握住身侧的刀刃,她突然不想跑了。
恶狠狠啐了口唾沫,圆寸头扬起厚实的巴掌,就要落在她惨白的侧脸上,却见她正欲抬手去挡,下一秒,肩头从容落下挺廓的高级面料的重量,扑面而来陌生清冽的气息,若终年不化的积雪般澄澈,驱散了空气里的血腥味道。
紧接着,她被一股不由分说的力道圈入了沉稳而冰冷的怀中。
金有情仰起头,干涸的嘴唇透出炽热的气息。
星星点点的声影和光线交织成电影的画面一般,在交错的瞬间命运翻覆。
不远处有别的车灯渐渐行进照来。
李岽煦好看的眉心微拢,声音偏冷,有些不耐道:
“上车。”
她想,这次明明不想上车的,却好像又错上了别人的车。
她开始讨厌车了,尤其是这种把她卖了都买不起的豪车。
作者有话要说:金金:)到底让我走开还是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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