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再遇(4.5已大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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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卢》中慈爱学校的拍摄地在京畿商中,距离首尔约摸几个小时的车程。

一般预约试镜后,经纪人会陪同演员去到影视剧播出的电视台进行集中试镜读剧本,像这样临期赶着直接去拍摄现场试镜的,不是剧组高度重视,就是捉襟见肘。

上一世主演孔右和李岽煦因《鬼神》的拍摄而成为好友,这一世很多事情都变化了。譬如他的身份地位。

虽不太清晰,但从那场宴会上其余人的态度来看,只怕财富地位远超金有情的认知。

何况他听到了自己在车慜植前提及《容卢》,按道理讲,这部电影应该不缺投资了。

那就是剧组导演非常重视这次的选角试镜。

尚可美自然不会费力陪不火的小演员跑一趟,何况她是被半威胁着才不情愿地空出了金有情三个月的档期,于是找了个借口便随便打发了她自己去试镜。

在大巴车上小睡了一会儿,金有情故意将妆容卸去了些,用了些灰黄的眼影来遮住过分出彩的眉眼,扫出下眼睑的淡青色眼圈,增添些角色的年纪和“钝感”。

三下两下将黑发随意扎成马尾,整个人缩进军绿色的夹袄里,从下车起,她就是小地方淳朴的人权组织成员,《容卢》里的女主角徐友真了。

暮云团成滚烫的金色,无拘无束地倾覆在天际线,漏出的几丝日光奋力燃尽最后一丝余热,扑进渐深的云端。

天色将暗,故事里的慈爱学校便也褪下柔和的光,成了吞噬一切美好的熔炉。

金有情在选角导演的指引下走进了临时改作化妆间的一间教室。

之前那些收藏锋芒的妆效起到了一丝效果,但也只是金有情自己这么想。化妆师们的眼光都是挑剔而毒辣的,在她推门而入的一瞬间,齐刷刷地十来双眼睛将她来回打量。

毫无疑问,无论是骨相还是外表,这个女生都是整间屋子里最精致漂亮的。

她周身透出与人物高度贴合的疲惫感。目光低垂,唇色浅淡,如同一盏成色极好的陶釉制品,还是蒙了尘的,雾津津的,叫人看不真切。

聪明的女孩,不像前几个带了浓妆的试镜,光是卸妆就花了不少功夫。

常跟黄东赫导演的化妆师裴光娜用化妆刷给面前试镜的女演员快速扫上散粉定妆,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在这张轮廓极佳的“妈生脸”上操作一下了。

椅背上试镜的女人眼瞅着镜子中大家都目光都挪开了,带着些傲气不满道:“敏熙姐一走,我怎么觉得这化妆技术直线下降呢,别因为妆容影响我的发挥,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阴阳怪气的熟悉腔调让金有情微怔。她略一转眸,正好瞥见那镜中一张娇蛮熟悉的脸,正是庆敏熙手下带的年轻女演员李蒽熙。

这就是娱乐圈,蛋糕就那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

她并非纯善之人,何况前世被害之恨刻骨铭心。

这些日子忙忙碌碌尚未来得及慢慢思考回忆上辈子的一切,此刻回到熟悉的片场,那些纷乱的思绪一齐涌上,堵在她的心口。

李蒽熙同她的过往可不只是几次活动上的寥寥几面。

短短几年演艺生涯中,她接演的角色有一半是被李蒽熙截胡的。

从她第一部小爆的奇幻偶像剧开始,李蒽熙便耍小聪明跟在屁股后面学她挑本子,怎么也要挤进组里混个角色。后来傍上一些资方,便越发明目张胆,直接去向导演要她的角色。

眼下李蒽熙还没倒向尚可美,这些年庆敏熙倒是尽心尽力培养她,可惜她吃不了演员的苦,耳根子太软,受不得诱惑。

不过是个没脑子的女人。

此刻,李蒽熙顶着张流水线上的人工脸,一袭真丝吊带裙,窝在丝绒靠椅里,倒是显得同教室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那勾勒出的身材绝对玲珑有致,俗艳极了。

金有情放任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通,望至裸露在外的手腕时,她似是被击中,陡然怔忡在原地。

她这人没有别的优点,就是记性好。

这手腕她可太熟悉了。

同样的红色丝绒裙、黑色长卷发、那张脂粉浓厚的半明半昧的面容……以及手腕处相似的红绳。

尽管被酒精淹没,她仍然一眼记住了那些正常人会忽略的细节。

就比如陷害她的女人,那颗红绳下被遮瑕液遮盖的几个英文字母的缩写纹身。

回忆纷至沓来。

细腻的汗珠爬上她的掌心。

兜兜转转,在逼死自己这件事中缺失的重要一环竟然是她——李蒽熙……

那夜撞到自己而故意将毒品栽赃投放进自己手袋的女人,李蒽熙。

化妆品被打开、合上的声音无限放大,而金有情的世界却如一片死海般静谧。那些细碎抖落的粉尘便如同粉身碎骨的她,在回忆中坠落。

应该是熟悉的,痛苦的感觉。

捏住椅背的指骨微微用力。

此刻空气低至冰点,没人敢接话。

一个小化妆师助理好心戳了戳她,金有情收回视线,快速敛起情绪,仿佛刚刚的窒闷只是低血糖的表现。

她找了个空位缓缓坐下,并未应声问候。

李蒽熙抓着手机,睨了眼身边人抑扬顿挫道:“哟,你是可美姐今年刚签的新人?”

金有情任凭化妆师助理帮自己勾勒轮廓,懒得抬眼,应道:“是的。”

那声“是的”不咸不淡的,并非敬语,眼里丝毫没有她这个前辈,这个认知让李蒽熙情绪一下子上头。

她看了眼时间,作出一副压根没把这个试镜演员放在眼里的做派,意有所指道:“距离试镜还有半个小时,敏熙姐有事离开了,试镜前我一般都需要喝杯冰美式润润嗓子的。”

金有情闻言抬眸,就静静看着看向镜子那端刻意展示自己的美的女人。

李蒽熙面色不愉,正欲发作,却听得她凉声道:“那你的爱好还挺别致的。”

那唇角一抹冷笑暗藏尖锐,让李蒽熙无端瑟缩了一下。似是为自己这一秒的怯弱恼火,她反手将手机往桌上一拍,瞪大了眼:“呀……”

金有情偏了头看她,任由不敢出声的化妆师改着妆,神色恢复如常,带了抹讥诮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如果我的出道挡了你的发展,你应该继续做小伏低,冲着车相赫汪汪叫啊。”

看着李蒽熙的惊愕表情,金有情恢复正常音量,笑了:“我躺医院昏迷数天,最想念的就是你了。”

见她微张嘴巴,金有情伸出右手,握住了李蒽熙有着纹身的手腕,“前辈,以后要常常联系啊。”

每一天她都活在地狱里。

直到病床上,她睁开紧闭的双眼。

李蒽熙,好久不见啊。

懒得等她回应,金有情寻了个借口离开了化妆间。

甫一走出门没两步,她便用力扶住了教室外的栏杆,捂着胸口大口地喘着气。

耳边细碎的发丝已然被细汗浸透,贴在额角。

她缓缓抬起右手,那道古旧红绳便滑落下来,配上削葱根似的手指,煞有别致的韵味。

繁复的编织手法同褐色桃木滚珠交相映衬,是有些年头的旧物了,自打她记事起便戴在手腕上,曾经鲜亮的朱红也因反复浆洗变得暗淡了些。

此刻,她一闭上眼,耳边便尽是上一世那些喧闹的呼喊——

振臂高呼的请愿声、颠倒是非黑白的猜忌声、粗鲁至极的辱骂声……它们如同冰冷至极的锁链,深深嵌入了她的脖颈。

尚可美,李蒽熙。

她再度拢紧手指,呼吸急促起来。

窗外天幕低垂,星河暗淡。

偶有几只归巢的倦鸟掠过这片孤郊,落下晦暗的鸣叫声划破夜空。

让她好好想想,李蒽熙定有能做到这一步的原由。

垂着脸,金有情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过半晌,再度抬起头时,已然整理好了表情,却是面色有些苍白。

她扶着栏杆向着昏暗的教室走廊走去。

路过破旧的窗户时,微一挑眉,不着痕迹地伸手掐断了将将冒出头的嫩藤。

三楼最大的阶梯教室内。

导演黄东赫目光犀利地追随着monitor,很想在这位女演员的脸上捕捉到第一次听妍斗说明自己被性侵的那种焦虑、痛心感,可惜她那张整形脸压根没有故事,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到她眼神里只写了“孔右”两个字。

于是气不打一处来,黄东赫顺手点着角落里的女生道:“最后一个呢,上来!”

金有情将打分表递去,大方落座。

时隔近三年,她终于可以再一次站在监视器下,但心境却难以言状。

导演将人物台本翻动了几下:“这样,你来这一幕,徐友真去教育局反馈孩子们遭受性侵的情况,女科长踢皮球给市政厅这一段,好好酝酿一下。”

完全和刚刚李蒽熙这段刚刚知道孩子们被性侵的试镜段落不同,也不是自己之前准备的段落,这次是情感爆发后极力的理智与克制。

说是好好酝酿,导演就像放弃了一般随意一指的片段,看上去压根没打算在她身上多花时间。

幸而她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些遍原著,还认真做了徐友真的人物小传。

这是电影开场三分之一的部分,徐友真还没有接受接二连三的来自警察、司法和教会的黑暗打击,她仍然是个怀抱热血的理想主义者。

而这段,就是对天真的她的一次致命打击,让她和过去的自己彻底割裂。

李蒽熙换好衣服本准备离开,在看到下一位后停下了脚步。方才试镜,导演的不耐让她心下忿忿,金有情的话中有话更让她心慌。

昨夜被那车相赫纠缠许久,不过一个破电影的角色还需要她亲自试镜,她的那点个耐心早就耗尽了。

从金有情进入公司后她便处处不得劲。

这种敏感不是碍于新人的美貌,而是女人的直觉。

听车相赫抱怨她那种不服软的韧劲,更让她觉得恐怖。

这是娱乐圈,大韩民国的娱乐圈。

凭什么她可以全身而退啊?

“准备好了吗?”副导演戴上耳机的询问拉回了李蒽熙的视线。

金有情早就瞥见了一边冷着脸等着嘲讽的李蒽熙。她垂眸抿唇,露出无害的微笑:“我能邀请李蒽熙前辈帮忙配一下女科员的戏吗?”

副导演看了眼手表,又看了眼导演黄东赫,转头对李蒽熙道:“那就麻烦李演员了。”言下之意赶快开始赶快结束。

李蒽熙正想着怎么刁难一下金有情,正中下怀,拿着台本就坐到了桌子对面。

而金有情则快速默背下台词,垂下了头调整状态等待开始。

“OK。3、2、1,action!”

金有情抬起头,咬唇将资料递过去,漆黑的眼眸定定看着李蒽熙饰演的教育局科长,一字一句郑重道:“我们正式申请,解雇慈爱学堂理事长,并惩罚性侵犯加害者。”

她的声音是微哑的,破碎的,雾蒙蒙的。

极好的台词功底又让这句话掷地有声,温柔而有力量。

原本只打算瞥一眼就去督促收工的副导演在她抬起眼眸的那一瞬间定住了。

监控器里的女人用妆容模糊了年纪,加上灰黑色的整体服装搭配,用刚刚成年的年纪出演却毫无违和感。她仿佛知道镜头下自己最美最有利的部位是何处,却刻意地避开,只留出一双温而韧的双眸……

完全就是他们要找的“徐友真”!从书中走出来一般还原!

导演黄东赫也来了兴致,握紧手指,在三台不同方位的monitor上来回切看,目光紧紧追随着眼前的人物。

李蒽熙有一两秒的恍神,旋即被代入进来,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念道:“那个……您说的性侵犯,是在上课时……就是说在课时发生的事吗?”

金有情将面前的资料小心而珍重地往前推了推,浅淡的唇抿成一条线,复又抬起头温和下语言解释道:“正如这段孩子们录制的视频,您也可以看出孩子们是在放学后……”

“啊……”李蒽熙轻轻呼出一口气,换上讨人厌的微笑,“是在孩子们放学后啊?”

不等金有情回答,她又推了下眼镜,双手交叉放在桌前解释:“放学后的话就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内了。”

这时黄东赫示意镜头慢慢推上去。

金有情不解的表情有一丝的破裂,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唇角紧张性地上扬:“什么?”

李蒽熙向右边转头,靠在转椅里无实物对话道:“金科长,放学后发生的意外是归我们管吗?”

副导演画外音配道:“应该归市政厅管。”

镜头再度推到金有情的脸上。短短三秒钟,她那双好看的眼睛已然浮上了一层薄雾,漆黑的瞳仁里满是难以置信。但她仍抱有一丝脆弱的希望,声线微颤:“校长、行政室长还有老师,在学校内对学生性侵犯,难道这还不该由教育厅管吗?”

李蒽熙被她熟练的没有一点儿破绽的台词镇住,下意识地去看台本,好不容易接道:“不瞒你说,慈爱学堂确实在我们的管辖范围内,但那里的宿舍慈爱院是归市政厅社会福利科管的。放学后,孩子们归宿舍管理,所以……你应该到市政厅去说。”

试到这儿本该结束了,金有情拿到的试镜台本上没有过多的剧透内容,这段考察的是演员该如何传达出信念的打击下那种细腻的表情和心态的转变,很明显,她的完成度极高。

黄东赫没有喊cut,而是做个了手势示意副导演继续拍摄。

监视器里,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混杂着心痛、愤怒和难以置信。她微微咬着后牙,不着痕迹地表现那种彻骨的心冷:“我已经去过市政厅了。”

“市政厅那边说性侵犯是发生在学校内的,让我去找教育厅。”

她语速加快,定定望着李蒽熙一口气连珠炮似的说完了台词,青黑的眼圈下是疲惫和恰到好处的愤懑、挣扎:

“大婶,孩子们在学校遭遇了那种事,你们都说不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那到底归谁管?”

镜头推远。

她的唇瓣打着颤,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显得苍白,两句质问却口齿清晰,重重扣在了每个人心上:“是归青瓦台管吗?还是归白宫管?”

先前的柔软被抛在一边,此刻女主角的坚韧和理性被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那滴泪被她生生逼退,即便是面对这样荒唐的踢皮球情况,金有情还是选择了收敛着演。

因为女主角此刻该是心痛的,挣扎的,她还要去试探这个残酷世界的底线。

……

俯身在监视器后,面对那一张咽泪入心的面容,孔右沉浸故事其中,因入戏而握紧了拳。

片场极度安静,屏幕幽幽地发着光。副导演和一众工作人员怔在那儿,好一会儿上下颚合不拢来。

黄东赫转过脸,从副导演的眼睛里看到了相同的惊艳。

就好像,你本来没有对这种大学生有所期待,现在她却拿出了超越预期的实力,这样赌马中彩的期待感让人兴奋不已。

站在远处阴影下观赏的孔右也回过神,解开了衬衫胸口的扣子透透气,望向了不远处黑暗中的角落,眼中有着惊喜和感动。

顺着他的目光,金有情眯眼看去。那个男人身高腿长,双手插口袋,黑色衬衫让他显得格外挺拔沉稳。细碎的黑发遮掩住那双漆黑的深眸,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嗯,他们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缘~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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