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儿听了这话,歪着头笑道:“我就说晴雯姐姐必是答应的,这样的好事,难道还拱手送出去不成?我爹偏叫我来问,又不敢轻易应了人家,依我说,若不是我家早已在乡下置了田地,再没这样多的闲钱,便是晴雯姐姐不要,我们要了也不亏。既这么着,我赶紧着去回了我爹,可别叫别人占了先!”
晴雯看着春儿跑出院子,心中愈发好奇那庄子的模样。
她虽自小被卖到赖妈妈家,刚留头又被送到了贾府,见过不少世面,可这府里排场再大,到底也不是她的。
那京郊的庄子即便比不上贾府,也是晴雯自个儿的私产,晴雯既已决定买下庄子,想去看一眼,也在情理之中。
只可惜她昨儿才跟着林家几个管事媳妇去了寺庙,恐怕近来是没机会外出了。
没见过哪家有头有脸的丫鬟,三天两头往外头跑的。
晴雯来日还想求恩典离了这里,自然更加不敢逾越规矩。
想到这,晴雯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世道,她们女子没得困在这宅院里,像进了大牢一般,倒不如托生个臭男人还便宜些。
便是宫里的娘娘,极尽恩宠,最终所得的,也不过是个大些的牢笼罢了。
若是来日她离了贾府,日子是好是坏,也是说不准的事。
晴雯自己倒有心一辈子不嫁男人,可若真不嫁人,一介平民女子,或许连自己的财产也保不住,嫁了人,那男人靠不靠得住,则更是难说。
与其说晴雯厌弃贾府,倒不如说,前世的经历,让她将在贾府的日子望到了头。
如果留在贾府的下场,只有病死或被当街变卖,那么在外面做一个平民,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四处找你们不见,原来在这里犯痴病!”
晴雯沉思间,平儿掀帘走了进来,打趣道:“你们花家姐姐如今也拿大了,月钱昨儿就该放了,怎得不见她遣人去我们那要?”
晴雯忙站起来,笑道:“晚上一日两日什么要紧?二奶奶最是疼二爷的,难道还能贪了我们的,就是我们有心孝敬,那几两银子,奶奶也不放在眼里。”
玩笑了一句,晴雯才正色道:“姐姐打发个小丫鬟来问也就是了,眼看年节就到了了,可别误了你们正事。”
“我哪儿就这么金贵了,既跑了这一趟,难道还叫你们再跑一趟不成?那银子我早包起来了,可巧二奶奶正让我去太太屋里回话,顺路就拿过来了。”
平儿将一个小布包递到晴雯手里,又掀帘出去了。
远远看着,倒是越来越像二奶奶的行事做派。
晴雯转回头来,打开包袱,先将宝玉的月例数出来,再将几个大丫鬟的月例数出来,最后将小丫鬟的月例也分派好,眼看着数目都对得上,才将包袱重新包好,放在了袭人平日管账的箱子上头。
晴雯刚拿到包袱的时候,本想将屋里姐妹们都叫过来,把月银放了。
然她转念一想,袭人昨日忘了领月银,偏她晴雯今儿把银子领了,分给屋里人,倒像是成心与她作对似的。
况且平日里别人沾宝玉一份光,袭人心里便不自在的像什么似的,如今谁要是敢越俎代庖,以二等丫鬟的身份,行袭人一等丫鬟之权,岂不更叫她记恨?
是以晴雯只对了对那银子的数目,确保银子没短了,就撒开手不管了。
等袭人回来问,便说是平儿顺路送过来的。
袭人和平儿素来交好,两人又不是一个屋里的,断不会因此多想。
过了半晌,袭人回来见了包袱,果然问晴雯是谁送来的,晴雯便将平儿的话学了一遍,待袭人点了头,方才将小丫鬟们叫进来放月钱。
袭人见她这做派,心中愈发觉得此人逐摸不透。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晴雯已不是从前那个没心计、好摆弄的直肠子了。
可若说晴雯有心相争,单拿放月钱这事,便知她避嫌之意比旁人更重。
若说晴雯无心相争,前阵子在宝玉跟前,她又给了袭人好大的挂落。
袭人私下里琢磨了良久,也不知晴雯到底意欲何为。
她千想万想,也不曾想过,晴雯真的不想当姨娘。
在袭人看来,她们做丫鬟的,能不能当上姨娘,多不在自己,而在主子们愿不愿意给这个体面。
老太太向来喜欢容貌出挑、伶牙俐齿的丫头,便是晴雯自己不愿,难道还能违逆了老太太的意思不成?
人都道男子三妻四妾是自古就有的事,可这妾与妾却又有不同。
单看二老爷屋里的赵姨娘和周姨娘便可见一斑。
男人嘴上冠冕堂皇,背地里喜欢的,就是那起子不尊重的女子。
不然周姨娘在二老爷跟前,怎么就不如赵姨娘得脸?
若留了晴雯,她袭人来日的下场,便和那周姨娘一般。
袭人这般想着,却忘了,这世上尊重与不尊重,并不全看言语。
晴雯虽嘴上不饶人,可却从未与宝玉打情骂俏,更无私相授受。
论这上头的规矩,晴雯才是最没得挑的。
不过这话,即便说了,恐袭人也听不进去。
晴雯不知为着月银的事,袭人心里千回百转,想了这许多,只等屋里的丫鬟们都领了钱都出去了,方悄悄地将先前藏好的银票取出了整五百两,到林家几个管事媳妇暂住的院子里去了。
“这银票是买那庄子的,另外一小包银子,是给嫂子们打酒吃的。”晴雯到了屋里,便将要买庄子的事说了,又额外拿出钱来,给几个管事媳妇做辛苦钱。
她知道这些人帮她办事,全看在林姑娘的面上,一次两次方可,等时日久了,她这样一个主子不主子,朋友不朋友的拌在中间,总求人家办事,人家心里又怎会乐意?
是以林姑娘遣这些人帮她办事,她领林姑娘的情,她自个儿酬谢这些人,也是为了这些人得了好处,不白跑一趟,等回去了心里也不会怨恨林姑娘。
那两个管事媳妇起先还推辞,见推辞不过,方把银子收了,满口答应晴雯,要将庄子的事办得妥妥贴贴的。
晴雯说完了正事,便坐在屋里,与两个管事媳妇闲话起来。
“你们也知道我们屋里那位混世魔王,前儿林姑娘回乡,他便天天念叨,如今你们来了,正好和我说说那边的新闻故事,我回去也好和他说说,免得他在我们耳边絮叨。”
那两个管事媳妇闻言,对视一眼,低声说道:“晴雯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府里的事,如今对外是说不得的,我们姑娘只许我们说给晴雯姑娘你听,却不许说与旁人。且这宝二爷,更是头一个不能说的。”
“这却奇了……”晴雯追问道:“不知是何缘故?”
即便多活了一世,晴雯也从未见林姑娘和宝玉生分过。
这二人自小就在一处,向来是最要好的,就是宝姑娘和云姑娘,也要差上一层,何以林姑娘回了一趟家,就这样防着宝玉了?
“我们方才的话,前头都是我们姑娘的主意,惟有这最后一句,是老爷嘱咐的。”管事媳妇打量了晴雯一眼,说道:“论理这话不该和晴雯姑娘说,只是昨日知道了晴雯姑娘志不在这府中,因此说说也无妨了。”
“嫂子快说吧,我愈发糊涂了。”
“晴雯姑娘不知道,我们老爷这病原不是病,而是毒。”
两个管事媳妇的第一句话,就将晴雯吓了一跳,“这是怎么说的,好端端的,谁给林老爷下毒?”
其中一个管事媳妇站起身,走到门外看了看,将门关严了,另一个方说道:“自古以来,这盐税一项,便是顶大的肥缺,你道我们老爷这巡盐御史是干什么的?正是纠察那些贪官污吏的。我们老爷在任上这些年,查了不少盐税官贪墨的事,这起子人贪了多少银子,像你我般人,更是想也想不到。老爷查了他们的账,来日若送到皇上手里,只怕他们有八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晴雯听出了这管事媳妇的意思,一时眼睛都瞪圆了,“竟有这样黑心不要命的人,胆敢毒杀朝廷命官!”
“我们老爷如今还好好的,也算是福大命大,在他之先的那些御史,若不与那起子人同流合污,也都没了命了。”管事媳妇冲着天拜了拜,说道:“当今圣上早有心料理此事方派了老爷来,我们若不是和老爷共患难这一遭,也是难知这些事的。”
“嫂子的话我都听明白了,只是这与我们二爷什么相干?”
“我正要说这个,你们那位小爷好是好,只是到底是公侯世家公子。我们老爷如今死里逃生,好些事也看开了,因而便起了心思……要给小姐招赘。”
“招赘?”晴雯只觉自己今天注定是安稳不得了,没的被吓了这许多次。
“正是,老爷怕自己去了,来日姑娘也没个依靠,倒不如招个品貌好的赘婿,既能支持门庭,以后逢大事,还是姑娘自己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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