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晴雯一怔。
又是十三爷。
宝玉进来与这位十三爷倒是多有往来。
只是晴雯循着记忆,思索了良久,也没记起前世宝玉与这位十三爷要好过。
难道她重活一回,连带着旁人的命数也不同了?
林老爷、林姑娘是得了晴雯的玉坠、香囊,方与前世有所不同,只是晴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十三爷的事,又能与她扯上什么干系?
晴雯一时想不明白,又觉命数一事玄之又玄,远不是她这样的凡人能揣摩得通的,于是便不再细想。
那与晴雯说话的小丫鬟见晴雯怔怔的,以为她也与自己一般,听见家里有皇家的人驾临,一时吓傻了,便掩唇一笑,越过她,向外头去了。
这时袭人从宝玉房里走了出来,招手唤晴雯道:“那起子小丫头一听见新鲜事儿,就猴儿似的往前窜,我一转头的工夫,她们竟不知都跑哪去了。”
“小孩子玩心大,一会儿她们回来,姐姐教导她们几句就是了。”晴雯敷衍一句,走上前去问道:“可是姐姐短了什么,要人去回二奶奶?”
袭人笑道:“我倒不短什么,只咱们二爷扇坠上的一根络子旧了。往日戴的是林姑娘送的,林姑娘家去几个月,那络子也不好了,偏二爷今儿出门的时候,说明日的衣裳,要用那坠子配。我听说宝姑娘屋里的莺儿会打许多新鲜样式的络子,想请她帮忙,你且看着些屋子,我去薛姨太太处走一趟。”
晴雯应道:“姐姐去吧,我守着屋子。”
待袭人走了,不多时,一群小丫鬟才看够了热闹,结伴回了院里。
春儿一进来,便一头扎进屋里,冲着晴雯说道:“晴雯姐姐怎么不瞧瞧去,好大的排场,我方才远远瞧见,几个小子抬着一个大屏风,往二老爷院去了。听鸳鸯姐姐说,那屏风还是宋时的东西,平日放在库里,从不许人擅动的。”
若是前世,晴雯必是要去凑热闹的。
然多活一世,晴雯已知贾府如今的荣华富贵,不过是黄粱一梦,过眼云烟,又岂会在这些虚事上费心?
晴雯将手里的农书放在一边,道:“凭它什么样的热闹,难道咱们明儿还能见着真佛不成?”
十三爷再如何天潢贵胄,说到底也是外男,纵然明日到府上做客,也不过是与大老爷、二老爷并宝玉、贾蓉等会上一会。
若再亲近些,拜会拜会老太太、太太这些有年纪的女眷也不算逾矩。
除开这些,旁的女眷就一概得避嫌才是。
贾府规矩这样大,明日十三爷来了,府上必定勒令丫鬟们不许胡乱走动,那时若有人为了偷看十三爷一眼,坏了规矩,必是要受重罚的。
纵是贾家亲戚,如薛蟠之流,若无大事,也轻易不得见府中女眷的。
说到底,也惟有宝玉因年纪小,又得老太太偏疼,才能成日在脂粉堆里厮混。
春儿听了,顿时恹恹的,“好没意思,若真这样,还不如来个娘娘呢!”
“仔细叫人听了打你的嘴,宫里的人也是好排暄的?”晴雯用指头戳了一下春儿的额头道:“祸从口出,可赶紧记下了。”
两人正说这话,忽听见外头秋纹正在数落小丫头。
“几日不教导你们,你们便不知自己的斤两!屋子也不看,茶炉子里炭没了也不添,这还没挣上个二等丫鬟呢,就在这和我们摆上款儿了!怎么着,等着我们伺候你们,你们好主子小姐似的,到外头逛?”
秋纹今天在老太太跟前得了脸,出去看过热闹,回来路上碰见袭人,听她叽咕了几句,回来便将几个小丫鬟叫到跟前,高声骂了起来。
晴雯在里头听着委实不像,又恐老太太、太太见了秋纹这幅样子,嫌她轻狂,唬得赶忙走了出去,将秋纹拉回了屋里。
“不过是她们一时贪玩罢了,训斥两句,再不理她们就是了,何苦生这样大的气。老太太、太太正欢喜着,你在院里连掘带骂的,岂不扫兴?依我看,倒不如叫她们散了,等这遭喜事过去了,再作打算。”
秋纹仍有未尽之意,进屋坐了片刻,涌上头的热血冷了,方觉得不妥。
“好姐姐,多亏你相劝,不然闹出事来,我还不知怎么样呢。”
晴雯心中其实仍有话未说,然她与秋纹到底不如何亲密,交浅言深自然是大忌,故而晴雯便没再说什么。
其实在她看来,若要说人,首要的就是自己立身要正。
今日小丫鬟们不顾屋里的事,本就有错,不论是说她们几句,还是罚她们些月钱都使得。
然秋纹今日自己也寻热闹去了,回来见小丫头们也去了,就将人叫了来,在院子里喝骂。
小丫头们当众受辱,心中不忿,又见秋纹自己立身不正,心中不服,这训斥便不是教导,而是结仇了。
这样的道理,晴雯也是死过一次,方才懂得。
一旁的春儿见秋纹脸色仍旧不好,怕在这多留迟早挨骂,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屋里独剩下晴雯和秋纹两人,静悄悄地想着心事。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袭人才与莺儿一道回来了。
晴雯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暗道袭人心思深,光是小丫头们贪玩的事,就叫她找了两个出头鸟。
若晴雯还是前世的爆炭性子,知道自己替小丫头们看了屋子,这会儿没准比秋纹骂得还厉害几分呢!
左右她如今心如明镜,不接招就是。
“春儿,宝姑娘屋里的莺儿姐姐来了,快倒茶来。”晴雯招手叫来春儿,吩咐道。
这时秋纹将装线的匣子捧了来,问道:“莺儿姐姐要打哪样络子?用什么色的线?”
“要葱绿、柳黄的线。”莺儿转头又问袭人,“宝玉喜欢什么花样的络子?”
袭人道:“昨儿听宝玉念叨,说是十三爷近来喜欢梅花,,既是见十三爷时要佩的,不如就打梅花的络子。”
莺儿便挑了葱绿、柳黄的线,各打了一根梅花的络子,又趁兴打了几根方胜和柳叶的络子,给几个大丫鬟一人送了一根。
送到晴雯时,莺儿说道:“瞧我这记性,来时我们姑娘叮嘱我,说是你上次送的香囊花样新鲜,叫我要几个花样子回去,来日也做几个。”
晴雯一手将络子夺了去,玩笑道:“你们听听,旁人的络子是送的,到我这就要回礼了。”
说着,便打开箱子,拿了一个新绣的香囊,并几个花样子,一起塞到莺儿手里,道:“快拿了回去,在礼单子写上,下次我做寿,可得随份子!”
几个丫鬟嬉闹在一处,至饭时方才散了。
第二日,天才微微亮,外头的人便忙碌起来。
因宝玉今日要见十三爷,房里几个丫鬟也都未曾闲着。
“这个汗巾子颜色不好,把那条松花色的拿来。”
“那一套佩在头上的珍珠怎么少了一个?定是又叫那起子眼皮子浅的摸去了。”
“早饭好歹吃几口,哪里就那么急了?”
“先去给老太太请安,回来披了披风出去,仔细冻着。”
一阵忙乱过后,宝玉方齐齐整整地出了院子,到二老爷的院里请安去了。
晴雯不知道前头的事,见终于无事可忙,方开了匣子,将先前庙里求的平安符拿了出来,又开了箱子,取了些浸了碧色膏脂的香料来,将符纸拆开,将香料细细包了。
就在刚刚,她想到了一个能将碧色膏脂带到庄子的办法。
其实晴雯之所以不将碧色膏脂直接交予旁人,一是怕四善宝瓶之事暴露,二是怕旁人察觉碧色膏脂有异,一时起了贪心,自己贪下了也未可知。
然时下之人多偏信鬼神之说,若晴雯以符咒之流为掩饰,将碧色膏脂送进庄子,受托之人怕遭天谴,恐不敢细细查看,更不敢将之据为己有。
且晴雯若将平安符交予旁人,叫他将符送到庄子上,在自己中意的那一小块地里埋了,来日那块地长出的瓜菜水灵,也可推说是寺庙的符咒灵验。
反正林姑娘上次已借着那寺庙扯了一次谎,晴雯倒也不妨扯第二次。
那小庙香火不盛,若借此多些香火钱,也不是坏事。
想到这,晴雯叫来了春儿。
“前儿我在庙里求的平安符,如今还有几个,你拿了去,请叔叔帮我到庄子上挑一块最好的地,将这平安符埋在四角,全当是求个好寓意了。”
春儿只当这是风水之说,便接了平安符,找她娘李嫂子去了。
晴雯去了一桩心事,方松了一口气,便听见窗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
府上女眷行动间罕有声响,这脚步声却沉稳有力,听着不像是女人的脚步声。
倒像是个男人。
晴雯心中一惊,暗道:
莫不是十三爷来拜见老太太来了?
晴雯刚送了春儿出去,此刻正站在碧纱橱外头的走廊上,与外头的人只隔着一层窗纱,顿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就近藏在了一根木柱后头,盼着来人过去,再偷偷溜回屋去。
她哪里知道,胤祥精于骑射,武艺不俗,五感更是敏锐。
早在她藏身之前,胤祥便已经瞧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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