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吴海道感受着小腿上的伤口，感觉格外羞耻。
他为自己准备好的借口全部落空了，他的评级在这组玩家里排第二，任务表现却是倒数的，同组的女队友和他遇到了一样的情况，却只有他如此狼狈。
按照领域内的规律，评分最低的他应该已经被域主盯上了。如果不能成功做出改变，等待他的就是死亡的命运。
只有冒险试一试了。还好，他身边还有一个以前获得的灵异类道具。
他轻手轻脚地起床，在一片幽静中打开了宿舍门。
在他关上门的一刹那，另一个男人睁开了双眼，在黑夜中格外明亮。
——
二楼，迟林和陈璐莹耐心地听饭桶里的男人讲述他的故事。
男人的嗓音非常难听，似乎是长久没有说过话了，这也让他的胸腔难以发声，泪痕在他脸上显现：“我叫张思华，我妈成了怨鬼，把我困在了这里，我每天一点光都看不到，肚子饿得像火烧，谢谢你们让我透气。”
他动了动身子，铁桶又开始晃动，发出咔啦咔啦的轻响：“你们能不能先放我出来？”
迟林思考了一下这种可能性，她一个人的力气肯定是不够的，饭桶里不太好找着力点，再加上展柜太高，陈璐莹和她两个人加起来估计也不能把他拔起来。
要把这个男人放出来，恐怕只能从饭桶里把他倒出来。
迟林想象了一下那种场景，还是决定不理会他的请求，反问：“你妈是谁？她为什么要把你困在这里？”
张思华见迟林和她身后的人都不动，只能回答她的话：“我妈疯了，她从我爸死了以后就迷上了买保健品，还被卖保健品的推销使劲忽悠。”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恨意：“她被销售骗得好惨！我常年在外地打工，不在我妈身边。那个混球说会给我妈当儿子，给她养老，又说自己要升职，为了打点关系，需要一大笔钱。我妈就真信了，想把房子当抵押，借钱给她。”
“那可是她用来养老的房子！人家又不是她亲儿子，能真的给她养老吗！”张思华情绪激动，铁桶也跟着哐哐响。
迟林一呆：提取一下关键词，养老、保健品、抵押房子、亲儿子与干儿子，这是家庭伦理剧？
“我拦不住我妈，就只能去找那个混球销售。但钱都到她手里了，怎么可能吐出来？我就和他打起来了。”
张思华似乎想到了伤心的事情，也不晃了，表情呆呆的：“我妈看见我俩打成那样，气急攻心，上来拉架。她那时候还是执迷不悟，说小张是好人，埋怨我平时不管她，到了这时候却来争遗产。”
“现在想想那时候我太着急了，我平时对她缺乏关心，嘴又那么笨，母子离心，她当然不会信我。”男人的表情落寞，还吸了两下鼻子，用粗粝的嗓音呜咽着。
“然后……然后她心脏病发作，当场就去了，我永远也忘不了她捂着心口倒地的样子。我恨死那个销售了。但我妈——我妈可能是太怨我了吧，也可能是太寂寞了。她变成了鬼，把我留在这里，让我永远陪着她。”
陈璐莹听完这段话，深感共鸣，她大倒苦水：“有些老人家是这样的，家里人说话一句也不听，外人随便说点什么，信得不得了，还老觉得子女要害她。不过你妈也忒凶残，死了都不放过自己亲儿子，还要搞出个什么鬼领域，到处杀人。”
迟林大受震撼，在进入游戏之前，她本来以为自己会面临电锯狂魔、与奇行种的她逃他追、掉san大眼睛、海鲜的精神污染……
但现在这是，在上演《咒怨》？
而且看陈璐莹的反应，这似乎还挺正常的？
作为新人玩家，迟林保持了沉默。
张思华的眼里涌出希望：“是啊，她是这片领域的主人，杀了她，我们就都能解脱了。这里太小了，我待得太久了，我好痛苦啊……让我死、死了就好了……”
死了就好了。
迟林被他提醒了，其实仔细想想，玩这个所谓的逃生游戏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无非就是在无尽的轮回中东躲西藏，看不到终点。
在现实世界里，固有的社会规则已经失效，这根本不是她熟悉的世界。
看看她的队友们，都是一脸疲惫的模样，失去了精神气。
她也会变成那样吗？像行尸走肉一样，不停地受伤、恢复、再受伤，最后超出自己的极限，或发狂或安静地死在某一个不知名的领域里。
那样还不如现在就死了，起码还能选择自己的死法，选择一个没那么痛苦的自杀方式。迟林看着眼前的张思华，感觉他的面容在一点点扭曲。
不对！迟林一个激灵。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停下来……不要思考，把大脑放空……
迟林一遍又一遍地将在脑海里乱飞的思想驱逐出去，力图使自己的脑子空白一片。
她重新睁开了双眼。
张思华和陈璐莹都好好地待在原地，陈璐莹狐疑地看着她：“怎么了？”
只有她一个人受到了影响？迟林不露声色地回答：“可能是低血糖，加上睡眠太少。”
陈璐莹相信了她的话：“这个领域只有三天，在现实世界里好好休息，多补充糖分。对于张思华，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放着他不管吗？”
张思华眼巴巴地看着她们。
迟林压低声音道：“现在做决定太早了，维持现状是最好的，他是少有的能够交流的NPC。”
虽然说的不一定是真话。
如果刚刚她脑海里出现的求死想法是受到了张思华的影响，那么这个NPC的危险性要比他表现出来的更高。
但如果不是他……自己百分之两百的精神值还会受到谁的影响呢？谁会想让她死？
迟林想不出答案，只能暂时搁置，她和陈璐莹越过张思华，去搜索二楼的房间。
眼看着两个女孩并肩离开了玻璃展柜，张思华愤怒地晃动身体：“你们骗人！快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或者给我一刀！给我解脱！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比尖厉的咆哮响彻整个二层。
奈何两个姑娘都不理会他，没一会儿，他的声音就弱了下去。
——
二楼分为日照中心（日间照顾中心）、理疗室、理发室、读书亭和大厅。
迟林大略看了一眼，大厅里的大理石地板比白天新很多，在月光的映照下，整个大厅的地板看上去都是蓝色的，有种诡异的整洁。
这次，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得到，夜晚的疗养院和白天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空间。
迟林突然想到，在她的记忆中，自己的胆子一向很大，但陈璐莹到底又是为什么不怕死呢？
陈璐莹似乎是看出了迟林的疑惑，解释道：“在这种领域里，域主的实力是一天一天增强的。一般而言，第一天死人的概率很低。”
迟林恍悟：原来是因为这一点，陈璐莹才愿意和她出门。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一点危险性都没有，像吴海道那样受伤的还并不少见，还有精神值降低的，甚至这也都是小事。如果被域主打上‘标记’，也就是被盯上了，说不定就是下一个死者。”陈璐莹补充，“但都在逃生游戏里了，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只要人没死，副本结束以后都能恢复原样。”
还挺人性化。迟林在心里点评。
迟林和陈璐莹先走进了理发室，夜间的这里看上去是一间个人办公室，侧边是一张单人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最里面一张古朴厚实的大书桌，漆面光滑整洁，两边叠着书籍，看得出来主人将它保养得很好。
迟林试探着搜索，就在她四处点按的时候，书桌下的柜子“咔”的一声打开了。
里面粗看空空如也，还有一层厚厚的灰尘，扑面而来有一股霉味。
迟林捂住口鼻，强忍着恶心开始摸索，不知道为什么，打开柜子的一瞬间，她感觉到了一种阴湿的注视，似乎是被人一扫而过地窥探，但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迟林若无其事地弯下腰查看柜子。在搜寻到第二遍的时候，迟林在柜子下方的夹层里发现了一瓶只剩个底儿的染发剂。
瓶子已经被砸扁了，瓶身坑坑洼洼的，中间凹下去一大块，瓶盖也不知所踪，所以才能被放进夹层。
叮咚！系统发出提示。
【物品：快没了的黑色染发剂（F级，不可带出领域）】
【备注：一成新的劣质产品，丢在大街上都没人要。玩家不会想捡回家吧？】
【是否放入物品栏？（0/10）】
迟林选择了是，屏幕上的“0”跳成了“1”，看来是储物格的意思。
她挑了挑眉：白天可没有这张大桌子，看来真的有线索只在夜间出现。
不知道有没有用，总之先收着吧。
剩下的三个房间，她们转了一圈后都没有什么收获。迟林在看完理发室的变化以后，本以为这里以前并不是疗养院，没想到读书亭和理疗室全部都是与白天一致的功能房间。
除了在日照中心里，陈璐莹找到了一个毛笔架，长度约40厘米，三指宽。
她把底座和旋转盘都拆掉，就成了一根趁手的武器。
“还是短了一点，但也只能凑合了。”陈璐莹不太满意地嘀咕，“毕竟如果真的遇到鬼，应该不怎么能用。”
一直安静着的弹幕热闹了起来。
——【不不不，你旁边就有一个手撕女鬼的大神啊！】
【竟然真有活人在看？】
【后天就要进副本了，我像考试周的学生，不敢错过一点临时抱佛脚的机会。】
【白天没看，半夜吃夜宵，开直播下饭，谁来告诉我手撕女鬼是什么？】
于是，前几个观众就开始在公屏上描述白天的见闻，仅存的几条弹幕聊得火热。
领域之内，迟林二人按照原定的计划，继续下到一楼，先去本来就有女鬼金桃存在的女卫生间。
远远看去，女卫生间的灯开着，昏黄的灯光散发出不祥的征兆。
迟林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她确定自己白天打扫完以后把灯关掉了。
墙壁本来应该是雪白的，现在却露出了斑驳的痕迹，显得非常陈旧。
迟林用木棍小心翼翼地怼开了门。
在她的预计中，最危险的情况是一口铁牙的垃圾桶朝她扑过来，来一个开门杀。
本来应该成为最大阻碍的垃圾桶消失不见，或者说……
迟林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似乎是被遮盖住了？
一个黑色的人影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折叠在垃圾桶上，从迟林的角度来看，几乎是从腰部对折着，就像是被挂起来了。
但黑影分明是有体积的。
是人是鬼，抑或是尸体？
陈璐莹捂住嘴，但还是不可抑制地泄出了惊呼。
“它”看了过来，或者说，“它”的的头抬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