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黄色便签纸拽在手里,钱来头埋在被窝,傻笑了大概有半分钟。
重新获得空气的瞬间,头顶的白炽灯也跟着变成了暖黄色。
钱来看了眼便签纸,虽然很想立刻搜索那串数字,但她对自己有严格的要求,为避免一切无故的拖拉,她放学回家必须先洗澡。
沐浴露用的是香香的橘子味道,洗完再抹一层身体乳,然后换上玉桂狗图案的印花睡衣,虔诚的仪式感准备就绪,钱来趴在床上,对着便签纸上的数字,逐个敲在微信添加好友的搜索框里。
跳转名片。
头像是一幅油画,画着在无边的白雪皑皑里,有落单行人正被安静地淹没在雪地,不做挣扎,不找出口,看起来无望又孤寂。
无端让人心情沉重的头像。
可是,钱来想,陈砚时怎么会是无望的人呢。
他明明这么优秀。
好友添加请求发送没多久,微信聊天界面上方便显示“你已添加了Chen,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钱来趴在床上,两手交叠托着下巴,盯着微信空白界面看几秒,又翻过身,双手握住机身把手机举高高。
之前添加同学微信后她都做了什么?
是发了表情包?还是发了你好?
脑子里没有任何哪怕一点点的印象,钱来“唉——”一声,双手呈“大”字形倒下,反手将手机扣在床面,扯过被子蒙住头。
怎么会突然出现这种,不管给陈砚时发什么好像都不对的心情?
是因为突然换成微信沟通了吗?
钱来理不出头绪,任由自己在床上瘫成了一摊泥。
与此同时,陈砚时家里,黎伯正从厨房端来三碗清润的海底椰雪梨膏。吆一声:“天气干燥,来吃个雪梨膏润润肺咯。”
芜市的九月通常不见秋风,只有干燥,让人动不动就上火。
而雪梨生津清润,与海底椰茅根竹蔗等清热食材混合炖至两个钟,可做凉茶饮,也可取水加入吉利丁片,待凉后制成清热润燥的雪梨膏。
陈砚时坐在餐桌,很好地将抵触的情绪压在心底,脸上不作任何表情。
这是他每日必经的两次修行,一次晚餐,一次现在。
张妈闻声赶过来,与黎伯分坐在陈砚时一左一右,两手一拍,装作欣喜的样子:“哎呀是海底椰雪梨膏,Q.Q弹弹又降火气,好适合现在吃啊。”
黎伯也坐下,附和道:“我特意减少水的比例,味很纯的。”
张妈:“哇~”
陈砚时平静:“……”
这也是他们每日必经的两次修行,一次哄他吃晚餐,一次现在。
比上一刻更头疼的是这一刻。
雪梨膏排排站在餐桌上,黎伯正熟练地往碗里加鲜奶,而后分递到每个人面前:“来尝尝。”
张妈再一次走流程地:“哇~”
陈砚时垂下眼眸,认命般地捏起匙羹,背脊却下意识抗拒靠后,巧合的是,手机聊天界面那串欲言又止的“对方正在输入中…”也跟随他的动作,重新回归于平静。
没有发来新的消息。
陈砚时匙羹在碗里转半圈,虽没有严重到看见食物就想吐的地步,但他对食物的生理性抗拒不会骗人,他确实抵触有关吃的一切。
抬眼看了下钱来那个四脚朝天倒立在红色矮沙发上的,看不出是河马还是猪的粉红色毡毛有眼睛有鼻孔却没嘴的呆呆动物头像。
半晌,他敲下一行字:你现在说话方便么?
点击发送。
“叮——”
收到信息时,钱来正趴在床上,双手托腮,手指点点脸,苦恼着要和陈砚时说什么呢?
说什么好呢?
身上盖着薄薄的印有小雏菊碎花的白色空调凉被,消息跳出来的时候,凉被悄悄跑上钱来头顶,而被子的边沿,也被两只手轻轻握住圈起脸。
——你现在说话方便么?
钱来眼睛笑起来,嘴巴却拼命忍住,手指在跳舞,回复:方便的。
很快,陈砚时发来:可以给我打个语音电话么?
陈砚时:就说你有题目不会,想问问我。
钱来:歪头猫猫疑惑表情包。
钱来:什么题目都可以么?
陈砚时:都可以。
钱来:好。
钱来: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拿本书看看题目。
陈砚时:好。
不问原因,钱来快速跳下床,粉色猪猪拖鞋“吧嗒吧嗒”跑向书桌,坐下时,她开始练习声音“喂喂喂,你好你好”。
然后,手机跳转语音通话界面。
1,2,3。
那边接通很快,陈砚时清冷的嗓音通过听筒传递过来:“喂。”
耳朵一秒通上电流,心跳受不了,赶紧跑出来叫嚣,钱来声音突然磕磕绊绊:“喂…喂。”
嘴巴微微张开,钱来一鼓作气,正准备把提前想好的话说出来,听筒那边却传来一道年长的女声:“谁哦?”
接着是陈砚时的声音:“同学。”
“这么晚打给你是有什么事啊?”
“她有道题不会,想问问我。”
“啊?”女声略显疑惑,“她不是才说了两个喂喂吗?”
陈砚时:“……”
短暂的沉默中,钱来终于有机会把提前准备好的话说出来,没想到开口又变成磕磕绊绊的:“陈…陈…陈砚时同…同学。”
开学十天,两人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二十句,突然这样通过电话叫他的名字,还真是有点叫不出来。
听筒那边的女声很热情,声音由远及近,似把嘴凑到了电话旁边:“喂,小同学吗?你不要紧张,我是小时的阿姨,你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陈砚时:“……”
又一道年长男声传来:“小同学我是小时的伯伯,你好啊。”
“……”
明明是两个人的电话,却有四个人参与,这下钱来是真紧张了,却也还是要硬着头皮按剧本说:“我…我…我有一道题…题不会。”
说的什么鬼。
钱来“砰”的把脑袋磕上书桌。
女声讶然:“哎呀真是有题不会啊。”
接着:“小同学你不要着急,小时现在在吃东西,海底椰雪梨膏,加了奶的,Q.Q弹弹清热降火气。”
钱来脚趾扣地到快要哭出来,依旧不忘配合:“…哇……哇。”
年长男声热情接话:“小同学,你下次来我们家玩,我做给你尝尝啊。”
钱来想要拥有记忆消除器:“好……”
年长男声:“哈哈哈哈哈。”
陈砚时极无语,手肘支在桌面,手掌扶上额头盖住眼睛,闭起眼,决定结束这场属于四个人的滑稽修行。
钱来额头抵在书桌上小鸡啄米,心里狂叫:
救命——
陈砚时的声音再次由听筒传来:“我晚点找你。”
钱来扁起嘴:“好。”
“那挂电话了?”
“好。”
钱来把头支起来,手机搁在桌面,手指即将触到挂断键时,年长女声再次传来。
声音很小,用的气音在问:“你的小同学是不是有点结巴啊?”
钱来猛然吸气,指尖迅速掉落在结束通话的按键,“滴——”。
连月亮都嫌她丢脸而藏起来的夜晚,星星也不眨眼,钱来躺在床上,关了灯,空调凉被像潮水一样淹没到她的头顶。
只有手机发出微微的光亮照在脸上。
心里爬有一万只蚂蚁,钱来给陈砚时发消息:刚刚,我是不是搞砸了。
她连电话两个字都羞耻说。
等了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一分钟,陈砚时才回:没有,谢谢你。
陈砚时:刚刚才勉强吃完半碗Q.Q弹弹。
钱来委委屈屈:对不起。
陈砚时:你好像很喜欢说对不起。
钱来鼓起河豚脸:丧气表情包。
陈砚时点到即止的安慰:不用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陈砚时:很晚了。
钱来河豚脸放气:晚安。
陈砚时:晚安。
钱来把脑袋从被子里放出来,闭上眼睛安慰自己,快快睡着吧,只要睡着了,梦里什么都能忘记。
隔天依旧是高压的一天。
课间休息,钱来刚把辛勤劳作的黑色水性笔送回家,决定眯眯眼休息十分钟。身后突然传来徐子谦的声音:“哇大佬,谁送你的礼物。”
钱来眼皮一跳,什么什么,什么礼物,而且大佬说的是陈砚时吗。
她赶紧抓走刚送回家的黑色水性笔。
以往出现在陈砚时抽屉查无主人的礼物,徐子谦会时不时帮他清理,今天也不例外。
当灰色包装盒出现在桌面上的时候,陈砚时才想起还有这一茬。
想要捞回的手没有徐子谦快,包装纸已经被拆了一角,露出略微眼熟的白色盒子。
陈砚时一下接收到盒子传递过来的信号,骨节分明的手掌搭在桌面,在徐子谦猜测是不是巧克力的声音中,目光转向钱来。
居然,有人会给他送葡萄糖。
“妈呀居然是葡萄糖。”徐子谦一张震惊脸,太符合常理又不符合常理的礼物了,知道陈砚时常喝葡萄糖的人并不多。
严格来说,唐敏琪算一个,但她不可能...
那...
钱来?
徐子谦小声问:“钱来给你的?”
这话一出,让正在偷听的钱·假装写作业·顺风耳·来倏地背脊一僵。
陈砚时收回目光,不多做解释,抬手把盒子放回抽屉:“不是。”
竟然收回去了,徐子谦霎时更好奇:“那是谁?总不能是你自己买的吧。”
钱·假装写作业·顺风耳·知道答案·来同样好奇,他要怎么把谎圆过去。
陈砚时脸上是一本正经的表情,抬手随意转起笔,圆谎对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只是视线朝前瞥一眼,看见前桌那颗正以匀速缓缓后移明显也在意答案的一颗脑袋,话到嘴边突然拐了个弯。
他转向徐子谦,打起哑谜:“是个小结巴送的。”
听得徐子谦一头雾水:“啊?哪里来的小结巴。”
陈砚时不再给答案,只一副“你猜吧”的表情耸耸肩膀。
然而前方替他交出了答案,响起一声“砰”。
钱来脑袋像山东煎饼一样完整摊在桌面。
什么小结巴,谁是小结巴。
他说的小结巴是她吗。
仿佛只有两个人才知道的暗号,有一万只兔子在心里跑跑跳跳,钱来闭上眼睛,手指不由蜷缩起来,脸红的要滴血,耳朵好像冒起了烟。
仿佛听到昨晚挂断电话的那一声“滴——”。
钱来再也不敢睁开眼。
可恶,桌子在发烫,加了红色番茄酱的山东煎饼就要被烫熟啦。
救命——
作者有话要说:被口口的是Q.Q,再口口我也不会改成扣扣弹弹的(叉腰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