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见晓。
唧唧啾啾的声响盘旋在皇城上空,音色婉转悦耳,是结队飞掠而过的画眉。
纱幔翻飞间,贺迟胤将搁在眼上的手拿开,眼皮微掀下眸子清明,只眼敛下方泛青,透出些许狼狈。
长睫微眨间,少年喉咙轻咽,略显干涸的唇皮微抿,微微扬起小弧括。
整宿过去,鱼娇娇昨日行径,均在他所思所想里越发清晰。
自饶疆之行后,每度一个月圆之夜,在他心底咬牙滋生的恨就越甚。唯昨夜,夜依旧难捱,但不再是那些丑恶的嘴脸。
一宿实在长,足够他将同鱼娇娇的所有接触细化。
初见时,她那副眨巴着大眼问他是个哑巴吗,也如多次翻阅的书籍,在一遍遍的循复下变得清晰起来。
稍顷,贺迟胤抬起略微打颤的手,从袖中掏出那本书册子,开合间便翻至那页。
他仰躺着,用指腹描绘过鱼娇娇写的“喜欢”二字。
起先指腹还打颤,逐渐的指腹越来越有气力来,指腹的主人又一再放柔了力。
鱼娇娇,是你先招惹我的。
书册子被盖在他上半张脸,只显出一角少年微勾薄唇。
画眉婉转,连绵春雨也在昨夜止住,鱼娇娇自然也就没了不听学的借词。
少女懒厌撑额,一手提着笔,略显随性的在纸上勾勒几笔。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这人生八雅,她也就琴尚可。
这其中,画又是她最末等之事,一件自小便做不好的事,自然叫鱼娇娇难以喜欢起来。
但,这画会被送至母后手中。
她想让母后能开心些,所以她有在认真的画。
然而,不擅长就是不擅长。
鱼娇娇搁下笔,将书案上的纸张揉成一团,整个人也颓败的趴了下去。
这手也太无用了些。
纸张上所绘,别说是给母后看,连她自己都过不了眼。
实在,实在是太难看了!
一声轻叹吐出,鱼娇娇将视线瞥向旁边的贺迟胤问:“小结巴,画好了吗?”
在鱼娇娇的视线里,少年只将手中笔微倾斜着,寥寥几笔急速的勾勒,纸张上斜阳处便有了对结成人字形的灰鹤。
“哇,没想到你画画这般厉害。”鱼娇娇挪到蒲团边沿,身子歪着往贺迟胤那边靠了靠,“送我。”
少女眼眸晶亮,伸手要的坦坦荡荡。
馨香忽至,贺迟胤挪镇纸的手一顿,稍顷才慢悠悠的将纸张卷好递向她。
鱼娇娇却是径直打开,将画卷铺展在自己书案上。
在贺迟胤的微挑眉中,少女提笔,在泛舟边的空白之地着墨。
——小结巴赠心悦女子。
鱼娇娇望着这排字,略显得意道:“送了就是我的了。”
都是她的了,她自然想提什么字提什么字。别说写小结巴,写丑八怪也是能写的,少女眼睫微弯的发散着思绪。
“没不愿意。”贺迟胤别过眼,在心底暗忖着:以后一定要送她更好的物什。
“对了,你会画梅吗?”
贺迟胤瞥了眼少女身前书案,上边废纸团足有五六个。
领略过她之前画授书先生的画功,贺迟胤略显矜持的回道:“还行。”
话落,贺迟胤抽过一张新的纸张,铺展在鱼娇娇书案上。
“我要画雪中红梅,要那种开的很是娇艳,一眼吸睛的感觉。”鱼娇娇乖乖做好,将笔递向坐过来的贺迟胤。
望着递着的笔,贺迟胤垂眼接过,吞下本意要教她的想法。
在少年提笔勾勒下,稍时,一副雪中红梅躯干便跃然纸上。
临到枝头,贺迟胤将沾了朱砂的笔递回给鱼娇娇,示意她来完成最后的点色。
鱼娇娇喉咙轻咽,紧了紧手中笔。
望着纸上红梅,在心底暗暗想着:这么好的一副画,可别被她几笔给糟蹋了。
“看画。”贺迟胤握住她手,稍用力便将她手往纸上带去。
笔毫微动,枝头红梅也逐一染上艳。
最末一点落,纸上红梅仿若活了般,在寒雪中傲然绽放。
力道一松,还是贺迟胤下意识的握稳笔。
待搁置好笔墨,在少女的反常不语中,他才略显迟疑的反应过来,适才他不经鱼娇娇同意便握了她手。
耳廓热浪袭来灼上面颊。
搁笔的那整只手臂,似乎都在一瞬重起来。
“抱歉。”贺迟胤压住心底翻涌,身下蒲团微动,他挪开些距离跪坐好,又才加重声补充道:“方才,方才是我唐突,抱歉。”
对于他这歉意,鱼娇娇扯住他衣袖拽了拽,在对方微低首的妥协中,少女微仰下颌,故意凑在他耳际打趣道:“小结巴,你真的蛮有趣的。”
鱼娇娇之所以未出声,才不是因为被握了手。
他们鱼姜不似邯殊那般男女大防,不然单凭贺迟胤的性别年龄,他们也决计不能在皎月殿这般共处一殿。
之所以久未出声,小公主只是沉浸在那副画卷里了。
这么多年下来,从她手上过的废纸团不知凡几,这还是首次能将红梅画这般好,让鱼娇娇有些不可置信罢了。
送给母后,母后一定高兴!
母后身心舒畅了,自然也就身体康健了。这般想着,少女梨涡浅浅,眸里都是欢喜。
鱼娇娇仔细着卷好画卷,心情很好的朝身侧人问询道:“你想要什么,本宫送你。”
“不用。”贺迟胤闷声道。
明明身侧人很是愉悦,贺迟胤的情绪却是低落下去。
“怎么了?”鱼娇娇微微侧侧身望向他。
少年薄唇微抿直,微掀的眼皮也紧薄的很,仿佛要窥见里中细微经络。
好白。
多少女儿家都没如此白皙的肌肤。
只是,贺迟胤凤眸里眼仁略靠上,眉眼不松散视物下,一直都显出几分凶蛮来,也将他同女儿家的柔软感彻底斩断。
这般也不看过来啊。
明显,明显是对她生有情绪吧?
“小结巴,为何不高兴?”鱼娇娇索性不端正身,以手肘撑书案,偏要将自身往他眼眶里塞。
贺迟胤这才微侧视线,但还是垂眼闷声道:“没有,没事。”
没有,没事?
这是把她鱼娇娇当蠢笨之人看啊。
见对方径直起身,有条不紊的收拾书案。
鱼娇娇知晓,马上要到下午授课时辰,届时两位教导嬷嬷就要来了。那时候,贺迟胤便要回西殿里,他们今天就没交谈的时机了。
误会,话本里可是致命的。
所幸,她虽贵为公主,但自小心思敏感,在感知他人情绪这块,她自觉是天生的翘楚。
只要她愿意,她能从细微处感知他人情绪。
从初见,贺迟胤的骄傲,拧巴……她不是一点感知不到,只是不愿去理解罢了。
眼下,她开始来理解。
眼前这人半蹲着,仔细的清洗着砚台。
少年的情绪变化,是在对她致歉后开始沉闷的。
鱼娇娇一双大眼定在贺迟胤身上,微眨间便仔细思虑起来。
几方砚台被仔细的清理好,正一一归纳放置好。
“小结巴,我知道你为何情绪不对了。”鱼娇娇眸子清亮,极快的伸手拽住少年长袖,“你是在怪我没夸你吧。”
相比她的欣喜,贺迟胤神情则有些懵。
须臾,少年就着鱼娇娇力道再次跪坐在蒲团,眼皮微掀着望向对面,似在等小公主的后话。
鱼娇娇抬起一只手,伸到贺迟胤面前张开。
“方才,方才是我唐突,抱歉。”鱼娇娇在说到那句“方才是我唐突”时,少女说一字便弯起一根手指,话尽张开五个指头便圈握起来。
“五个字,是五个字。”鱼娇娇扯住他袖子,面带激动的晃动起来,“小结巴你看到了吗,你现在可以说五个字了!”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少女将小拳头举到二人间,啪的一下呈张开姿势,“本宫主正式向你恭贺,贺迟胤,你真厉害!”
这实在是一份叫人激动的事。
要知道,以前贺迟胤至多只能说四个字,眼下多一个字便是进步,长此以往下去,如常人般口齿清晰并不是奢妄。
被她这份欣喜感染,一股陌生情绪自心底升腾而起。
那是种从心底滋生起的愉悦感,它们滋滋的往上冒,仿佛要穿透少年的嗓子眼。
贺迟胤牵握住她手,遵从内心渴望,埋首将唇落在少女手心。
须臾,濡.湿感浸润在手心,少女那双僵住的眸子在霎时瞪大。
待更清晰意识到那是什么,鱼娇娇下意识将手往回抽,神情犹带惊惶。
然而,她却未能如愿。
那个在她心底,一直是位病秧子的少年,禁锢的力道却是不小。
别说是完全抽回手,就连对方刻意的舔舐,她都未能有丝毫的避开。
作者有话要说:节奏慢嘛加速国破中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