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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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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九月暑气未消,一场热夏似无边际。

日暮压近,霞光稠艳如油画,薄云被晚风稀释斑驳,揉得糜烂。

黄昏笼罩下,高楼草木都在烧。温见慕挂断电话,踏过一路蒸闷热意,来到灰白长廊的尽头,门框果然虚掩着。

人未到声先至,她抬声唤:“阿仃。”

刚踏入画室,就嗅见飘溢的稀释剂气息,温见慕搜寻一圈,最终在偌大画板后找到目标人物。

谢仃坐在画布前,正支着手臂,垂眼百无聊赖地涮笔。余晖从窗缝跌坠,红得艳情,映在她眉眼,倦怠又缱绻。

像听见呼唤,她就着姿势没动,只撩起眼帘,瞳底盛了熏腾的晚霞,剪影美得锋利。

一天24小时,温见慕有大半时间都跟谢仃共处,但还是经不住被她这么看,简直男女通杀的勾人。

“楚诫说你电话没打通,我就知道肯定在这儿。”她上前靠近,打量未完工的画作,“你下一副成品画?”

“给画廊的。”谢仃懒声,撂了笔起身,“手机开勿扰了,现在几点?”

“六点整。楚老寿宴八点开始,还来得及。”

楚家也算北城商贾名门,今夜老爷子八十大寿,圈里受邀众多,温见慕出身世家,自然在宾客行列。而谢仃在艺术界声名风光,人脉总有交集,但此次赴宴的主要原因,还是在楚诫。

“楚少爷的女伴。”温见慕调侃地唤她,“你们进展到哪了?”

谢仃听出她八卦,只散漫敛了眼梢,指尖一勾一撩,就将松散盘起的长发散下,自成旖旎风情。

“还能进展到哪。”她嗓音倦懒,“两个玩票,都清楚是互相消遣。”

日落黄昏里,温见慕支着脸颊,抬眸望向谢仃。她眼型漂亮,上睑薄而流畅的一道褶,似笑非笑,看什么都显得多情。

美且自知的艳。

温见慕一年前跟谢仃成为室友,但早在更远,就已经知道她的名字。毕竟天才总是受拥趸,才21岁,谢仃就已经在艺术界颇具盛名,成品画频出千万高价。

而皆知的不止有她奇崛的创意,还有她风流的性情——情场从无败绩,身边新旧人不断,没谁能长久留驻。

想到这,温见慕忍不住好奇:“你究竟有过多少人?”

谢仃眼也不抬,“你吃饭还数饭粒吗?”

“……”

温见慕被噎住,又觉得言之有理,于是没再继续聊情感话题,转而喊她去取高定礼裙。

燕大正是饭点,校园内一水的美院高级灰,瞧着清心寡欲,靠着蜂拥热闹的人群,才添几分鲜活气。

行车中途,谢仃给楚诫回了电话,听出他那边正忙,便三言两语调笑着挂断。温见慕在旁边听她应付,漫不经意都能演出深情,不禁有些感慨。

突然想起什么,她碰了碰谢仃,道:“话说回来,今晚我就能见到……”

“小姐。”司机突然出言打断,“先生说了,在外不要提起家事。”

温见慕眉眼那点笑意还没展开,就沉默收回,情绪淡淡地回话:“反正明天都会知道,又不是什么秘密。”

“您——”

“听不懂吗?”她柔声打断,笑了笑,“我要做什么,跟你没关系。”

司机只好闭嘴。车厢内气氛微妙,谢仃早知道温家水深,其中门道难以说清,也习以为常,转而问温见慕:“见到谁?”

温见慕收回视线,神色恢复如常,道:“我小叔,他回国了。”

谢仃眸光微动。

“温珩昱?”她问。

温见慕原本还打算介绍,闻言一愣:“你知道他?”

“早有耳闻。”谢仃笑笑,漫不经意地,“财经版的常客,风头正劲么。”

这个理由十分正当,温见慕不疑有他,颔首应声:“确实。他回国这事儿还没外传,楚老这回算受了个面子,排场可厉害。”

这些豪门弯弯绕绕,就不在谢仃兴趣范畴内了。

温、珩、昱。她默念这三个字,轻抵过齿尖,久违的熟悉感涌现,她无声勾唇。

——君子如珩,明察其昱,多好的名字。

之后顾及前排司机,两人不再多谈晚宴,将话题转移到别处,轻描淡写地聊过一路,抵达目的地才安然下车。

确保司机被甩远,温见慕松了口气,眉梢也泛起愉悦,显然相当欣喜温珩昱的归国。

谢仃半看了她一眼:“就这么高兴?”

“当然了。我高中不是从国外读的嘛,那几年都是靠他照拂,不然早就没命回来了。”

“照拂”二字用得巧妙,谢仃清楚温见慕父母是什么货色,但更清楚温珩昱,因此不由挑眉,问:“你跟你小叔,关系很亲?”

像是看出她狐疑,温见慕顿了顿,哑然失笑:“阿仃,温家可没一个好东西。”

“他能帮我逃出去。”她语气轻松,低头望地面摇晃的树影,踩过那些零碎光斑,“——我要努力讨好他,就这样。”

谢仃看了她少顷,收回视线,随意揉一把她脑袋。

温见慕眨眨眼,不着痕迹揭过话题,笑:“再耽搁可真要迟到了,我们快走。”

“急什么。”谢仃兴致缺缺,“交换一堆出门就扔的名片而已。”

言之有理。温见慕迈入店里,像偌大一场豪赌的开端,她很轻地叹了口气。

“……是啊,尽早结束吧。”

寿宴办在北城昌山。

酒庄奢华庄严,灯火通明,云集宾客多是达官政要,名门商胄。场间安保严密,媒体被杜绝在外,镜头堪堪只捕捉到衣香鬓影。

宴席即将开幕,一层会厅外,楚诫跟各位长辈打过招呼,便和圈内好友到一旁放松。

点了支烟,他略显懈懒地倚在坛边,好友见此出声调侃:“演技不错啊,人模狗样的,这场面换我应付得累死。”

楚诫闻言轻嗤,一双桃花眼撩起,轻佻散漫的秉性就显露无遗:“这不就来透气了?”

“老爷子肯放你出来?”

“我跟他说出来接客。”

男人没绷住笑,也陪了根烟,“接客?楚少爷金主谁啊?我去探探出台费。”

楚诫骂了声:“滚蛋,老子出台千金不换。”

本就是随口打趣,男人耸肩,转而谈起这场晚宴:“小道消息可都传疯了,听说温家那位收了邀请函,都是兄弟给透个信儿,真假?”

“真的。”楚诫按了按眉骨,“老爷子就拱火,谁掺和他们那档事,你也别多问。”

水真深。男人啧了声,感慨着要变天了,视线不经意转过会场,当即停住。

来往宾客络绎不绝,谢仃才露面,就轻易吸引无数注视。递过邀请函,她侧目对迎宾莞尔一笑,便裙摆蹁跹地款步入场。

“喏。”他杵了下楚诫,揶揄示意,“你‘金主’来了,还不赶紧接客?”

楚诫一顿,顺着方向垂眸,果真看到了谢仃。

浓艳酒红更衬她盈白,鱼尾高衩设计,姣好曲线显露无遗。像察觉到目光,她眼梢轻抬,隔着错落光影望过来,遥遥对他笑。

“……还真漂亮。”尽管打过几次打照面,男人仍忍不住唏嘘,“你可别栽了,这位一看就难驾驭。”

然而楚诫压根没搭理,径自捻了烟,挑眉迎上半步,他环过谢仃腰身,跟她算账:“不接我电话?”

“帮老师筹备画展呢。”谢仃熟稔地搭住他臂弯,语气是狡黠的讨饶,“别生气了,嗯?”

宴会就要开始,楚诫收到朋友眼神暗示,便俯身咬她耳尖:“待会跟你算账。”

时间紧,楚诫作为楚老长孙,四舍五入也算晚宴的主角,人情社交多得是等着,谢仃以他女伴身份出席,自然要陪同一路。

楚老爷子杖朝之年,仍旧精神矍铄,隐约能窥见几分往昔的丰神俊茂。谢仃逢人会说话,献的贺礼也得心意,把老人家哄得喜形于色,就算任务告成。

流程无非是讲贺词,献贺礼。谢仃在人际场如鱼得水,认真敷衍所有攀谈,温见慕跟随父母和弟弟走近时,由衷地给她递来一个敬佩眼神。

谢仃回她一抹笑,随后不着痕迹地敛目,打量起温父。

男子五官英挺,不难看出年轻时的风流朗俊。他气场沉稳内敛,鲜有喜怒形于色,身旁夫人也保养得宜,五官温婉动人,得体大方的端庄。

是“祝寿”来了。谢仃无声轻哂,听这二位绵里藏针地谈笑,觉得没意思极了。

她偏开脸,用唇语示意温见慕:“需要帮忙?”

“暂时不用。”温见慕无声回话,“你先玩。”

谢仃便跟楚诫说了声,转身前往香槟塔,还没迈出几步,就听会场传来一阵隐秘骚动,是贵客终于临席。

捻着高脚杯,她眼眸微挑,目光循着攒动的人潮递近,落向门廊。

吊顶明堂灯光洒落,拂过来人衣襟。男人修颀挺肃,如松似柏的修雅,深灰西服暗纹浅镀,戗驳领熨展周正,敛锐藏锋。

沉缓的影摹过他眉目,深邃矜峻,眼梢敛着疏淡寒意,教人心底一悸。

矜倨从容,上位者惯有的气度。

时隔多年再遇,这人依旧卓然清贵,隔着咫尺距离,与旁人残忍地划分云与泥。谢仃暗觉没趣,正要收回视线,温珩昱却像似有所觉,目光松散落向她。

温绎又沉淡的一双眼,漠然都显得闲庭信步。谢仃久远记忆被唤醒,忽然心思一转,捻着手中酒杯,遥遥对他勾唇轻示。

算不得什么,不过名利场上的礼貌致意。光影错落中,温珩昱眉梢微抬,无可无不可地接下对视。

无言交锋仅仅片刻,成人间的默契不需开口,双方一致地错开视线,那点涌动暗潮也不见踪迹。

阔别十年,看来是不记得她了。谢仃摩挲着杯沿,垂眸轻笑。

——倒是正合她意。

而温见慕那边就不好过了。

兄友弟恭这词在温家就是笑话,兄弟二人才一照面,周遭气氛就迅速降至冰点。温珩昱仍秉着温谦,眼底波澜不掀,淡笑着问候:“二哥。”

温崇明神色如常,颔首算是应下,又语意深长地开口:“港城的事耽搁了?来这么迟。”

温珩昱未置可否,眉眼淡然,恰到好处的轻慢。他微一侧首,示身后礼宾上前,目光便递向楚老。

“听港城拍行有副藏品,我亲自走了一趟。”他嗓音沉淡,“回程时出了纰漏,这点薄礼权当赔罪。”

听到关键信息,楚老眼神有所松动,等贺礼被真正送到手中,他不由得抚掌失笑:“好,好!你倒是懂我老爷子的喜好。”

说是“薄礼”太过谦虚,一副古月轩瓷釉茶具,珐琅底足精妙,胎质光滑致密,正是有价无市的瓷胎。

叮嘱礼宾将茶具收好,楚老面色欣然,这才问起温珩昱所谓的“回程纰漏”,被对方轻描淡写揭过,只道是手底生意问题。

温珩昱行商手腕狠绝,楚老倒不担心他吃败仗,对温家的兄弟阋墙也门儿清,权当隔岸观火。

寿宴流程走过大半,推杯换盏几轮,楚老有些心力不济,索性就下去歇息,将这名利场交给他们年轻人。

谢仃早就看出那边暗流涌动,但懒得凑热闹,就散漫挨在酒桌旁,偶尔有男女上前搭话,她也应付得轻松,空杯过好几回。

正聊着,腰侧便落了股力道,她猝不及防,半身抵进男人怀中,怔愣一瞬,才抬眸似笑非笑:“少爷忙完了?”

其余人都知情识趣地回避,楚诫送走老爷子,今晚任务就算完成,他将领带扯松,闻言扫她一眼,“我看你还没忙完。”

“就聊天而已,这都能醋。”谢仃哂然,将酒杯递给他,“你们那儿气氛太唬人了,我可不敢过去。”

楚诫接过酒杯,也不知有意无意,抵着杯沿她薄红的唇印抿了口,才道:“老人家看热闹不嫌事大,邀请函那么多,唯一一张他的亲笔给了温珩昱,兄弟俩今晚还正好碰面,啧。”

谢仃对这些豪门秘辛略有耳闻,但兴致不高,视线百无聊赖地循过全场,轻易就找到了目标对象。

情有可原,温珩昱气质的确卓绝,像生来就该受人钦羡。举杯攀谈的人多不胜数,他谦和地周旋寒暄,神色疏懈,也不失闲雅风度。

端的是清冷自持,像高山雪,望不能及。

“温家未来的掌权人啊。”谢仃意味深长,“回国前就没少听他的消息,看来这才是真太子,有好戏看了。”

楚诫默认这说法:“他二哥对他忌惮得很,都是狠角色,反正火别烧到这边就行。”

“楚爷爷这出戏能白看?温珩昱收了邀请函,今晚又给人下了面子,我看难说。”

话虽如此,楚诫垂眼打量她,忽然挑眉笑了。随意将酒杯搁到一旁,他俯身逼近,单手撑在她身侧,微醺的气息近在咫尺。

“行啊谢仃。”他嗓音很低,距离近乎耳鬓厮磨,“我的女伴,跟我聊别的男人?”

温热呼吸拂过耳畔,谢仃长睫轻敛,目光像焦距模糊,懒倦地落向他,又仿佛递出更远。

隔着衣香鬓影与人声,温珩昱眼梢微抬,不偏不倚迎上她,眸色沉静疏淡。

这一次,谁都没再错开。

清亮的光洒落,在她眼底融成一凼水色。谢仃攀着楚诫肩颈,状似情意缱绻,不动声色地弯唇。

——不知是对着谁。

作者有话要说:*楚诫不是男二,男二另有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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