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凉气裹挟着池塘的潮湿,在在场的每一个人面上拂过。云啾啾拔剑出鞘,于水淋淋的男子将喊未喊之际,把利刃架在对方脖颈之上:“忘情,你敢把谢家人喊来,我就敢让你得偿所愿,完成刚才未尽之事。”
他没有回头去看李三径的表情。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人拿自己换了赏银。那个小道长在他说出谢家之后,就被李姑娘劝走了,反而不用忧心。
忘情倒是不惧,仰着头,一双美目盈着泪光:“我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你威胁吗?主夫已经不肯留我,我又没谋生的手段,反正你也迟早会被抓,不如把赏银送了我,也算你临死做件好事,保我余生无忧。”
云啾啾又将剑往下压了几分,直在对方脖子上留下一条血痕:“既如此,那你就先去下面开路吧。”
一只手捏住他即将挥下的利剑。
他顺着力道看去,李三径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云啾啾莫名感到沮丧,又有种意料之中的失落。果然,秉性纯良的女子无法亲眼看着他杀人。
忘情当即嘲笑道:“看来你如今倚仗的姑娘,并不喜欢你的恶毒嘛!还是,你根本没告诉她自己是谁。”
云啾啾闻言,一股怒气直冲天灵,哪里还顾得许多,抬脚就将人踹翻在地。他生得好,谢家认定了以后谢二要将他收房,因此但凡和谢二有过肌肤之亲的男子,便人人都想着踩他一脚。
他转而看向李三径,就这个傻子不知道。想到李姑娘可能为了忘情责备自己,云啾啾竟生出说不清缘由地委屈,将本要带走的木条摔到对方身上:“他总要告状的,你既要留他,不如咱们现在划出个道儿,看看你能不能把我捆上官衙。”
李三径摇摇头,扶着他的背要为他顺气,云啾啾斜身一躲,用剑挡在身前,再不让人碰自己。
“我早说过,你若要用此剑杀我,我是不躲的。”他听到李姑娘悠悠长叹,便用余光去瞧,却见对方已经蹲下身子,将忘情搀了起来。
云啾啾愈发不悦,分明赌气想着这就离开,免得被官府找到,双脚倒好似是生了根儿,一动也动不得,反而支棱起两个耳朵去仔细听两人都说了些什么。
身体就这样背过去,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来。
他听到李姑娘的声音很柔,带着极大的安抚道:“忘情良侍慎言,良侍且想想,你纵然去谢府告发,难道谢家主夫就真能给你赏银?到时他只要一句这是你身为良侍该做的,你一文钱也落不到。”
忘情垂下眼眸,不发一言。
李三径接着劝说:“更何况,他纵把银子给你,你孤身一个男子,没人依靠,这浮财还不是要落到旁人手里,何来得余生无忧?”
“姑娘所言不差,”忘情低着头,“但我已是走投无路,又何妨一试呢?”
云啾啾忍不住走过来,直接将李姑娘拽离忘情身边:“你这样没用。”
李三径似乎是想要他放宽心,拍拍他的手背,继续冲着忘情说道:“但我这里也有黄金白银,今夜便可给你,岂不更是唾手可得?就算我将来反悔,你也可以拿已经到手的钱远走高飞。当然,你若不走,我必给你一个能够保住银钱的倚仗。”
就这样,清晨回城的马车上,又多了一个男子。
云啾啾很是不满,一言不吭,只要李三径坐过来,他便要往旁侧侧,怎么都不肯跟人坐在一处。他并非不晓得李姑娘是为他才劝的人,但只要一听到忘情幸灾乐祸的“看来我们又要嫁同一个妻主”,就恨不得把人踹下马车。
且不说他自己,就忘情还想嫁给李姑娘,实在令人作呕。
他装了一路的哑巴,直到西院门口被李三径扯住袖子。年轻的女子将求到的签文再次交付于他:“你莫要生气,我不会娶别人的。”
“谁管你娶不娶?”云啾啾正在气头上,接过木条,把袖子挣开,嘟囔了声儿,便独自往西院主楼走去。直到坐在桌案前,他才如饮醍醐,李姑娘说不会娶别人,那她是想娶谁呢?
他当即就要下楼去问,然而已不见了李三径的踪影。
等到再见到时,李姑娘神情自若,好似从来没有说过让人误会的话,他就更是只能憋在心里揣摩,觉得心烦意乱。
另一桩奇怪的事,便是自从回来,他再没有见过忘情,李家仅这么大点儿的地方,也不知被安置在何处。云啾啾本是为这事跟李三径生的气,自然不会问她,问向主院的小厮,对方却说不知。
又过了两日,他听到府里的下人嚼舌:“上次姑娘带回来的,那个叫忘情的,好像是去府衙告状了。”
他就知道,这是个祸患!
“这么说,他已经去报官了。”李三径站起身,向黄将军告了罪,走出府门,果见几个捕快等在门口。当头的那个见她出来,连连赔着不是,只说要云啾啾去公堂做个见证,烦请先行将军给行个方便。
李三径毫无愠色,开口就要郁升回去接人。她先来到公堂,果见忘情与谢家人都已经到了:“我李家素来是良善人家,哪有不出面作证的道理?只是家中夫郎没经过事,若是吓到便不好了。还请知府行个方便,容我在旁。”
“看座!”一个公堂上,便坐了三位。李三径坐在左侧,另一边微眯起眼睛的就是谢家主夫。
谢府三个女儿,长女最有出息。谢家家主尽管已经致仕,却还是因女儿科考一事再入京府,仅为将来长女做官后能多些人脉,故此现今并不在归州。
知府看向底下跪着的忘情,用袖子不停地擦着汗水。
李三径的目光没有在这三人身上,而是一直盯着门口,等到郁升将云啾啾带来,她立马招呼道:“夫郎,且来这边坐。”脸上笑容洋溢,好似二人真是一对如胶似漆的新婚妻夫。
未等人走过来,谢家主夫已经一拍扶椅站了起来:“竟是你这小贱人!知府,还不快把这害死我女的凶手给拿下!”
“好好好,是是是……”知府一叠声应着,没等拍下惊堂木,就听到一声带着怒意的制止。
“我看谁敢!”李三径护在云啾啾身前,目光扫视过众人,“知府大人说是请我夫郎来作证的,怎么张口便要拿人?”她语带讽刺,问道,“难道今日这桩案子的被告,是我骑远侯府吗?但不知原告是哪位。”
知府又急忙将惊堂木放下,堆着笑道:“怎么会?误会误会。”
正在此际,忘情恰到好处地磕了几个响头,大声喊道:“草民状告谢家草菅人命,害死家父,还要逼死草民。”
李三径忍俊不禁,挡住云啾啾惊愕的目光,坐回原处:“我道谢正夫如何这般激动,原来是贼喊捉贼。”她说着又握住身侧人冰冷的手指,语气温和,“可是吓到我家夫郎了?”
谢家主夫自然满嘴否定,只言污蔑。
李三径像是忽然想起似的问道:“知府说让我夫郎作证,是要做什么证?”
“这个,”知府已经是满头大汗,“这原告说他是先行夫郎救下的。”说罢,又指着忘情道,“大胆刁民,你还不快把话重复一遍,切莫随意攀咬。”
“是。”忘情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毫不畏惧,“草民原是良家子,与父亲相依为命,不想被谢家二小姐抢去府里,做了小侍。后来那谢二小姐因马上风身死,谢府怕传扬出去,遂放了把火,说是他杀,更不许我们这些知情人再留归州。草民的父亲去找她们理论,却被活活打死。草民本无胆报官,又无生机,就要投水自尽,幸被先行正夫救下,愿为我做个保人。”
他边哭边说,泪流成河,更显得惹人怜惜。
“这事我竟不知。”李三径不忍再听,闭目摇头,说话似有责备之意,“夫郎,你也忒心善。今日我若不来,你岂不要惹火上身?”
她说着又劝谢家主夫:“我知道你们也重名声,但真相如此,不该为这事大肆搜城,搅乱百姓。正如知府所言,事关重大,岂能胡乱攀咬呢?”
“信口雌黄!”谢家主夫几乎要上手去撕了忘情,仍不忘带上云啾啾,“知府请想,若这人此言属实,我因何一眼就能认出那个小贱人呢?”
李三径坐直身子,眉宇紧蹙:“谢正夫嘴巴放干净些。你说你认识我夫郎,那你可知道他姓甚名谁,未出嫁前家住何处?”她知道云啾啾这名字是后来取的,“罢了,我素来尊老。郁升,你去家中取版籍来,看谢主夫说得对不对。”
云啾啾急坏了,也不顾离得太近,赶忙对她耳语道:“我哪有版籍?”
李三径不答话,慢慢在他手里写下两个字——放心。
“其实,其实,”忘情两边观望,小声说道,“谢主夫是见过先行正夫的,也难怪他反应极大。”
这回便该轮到李三径生怒了。
知府大人劝过这个劝那个,瞪向下面跪着的人:“你一次说完!”
忘情不敢耽搁,急忙道:“谢二在半年前曾经像强抢草民一样,把正在外赏花的先行正夫抢了回来。但不知怎的,来了个叫少将军的,谢二得罪不起,都没敢动,又把人给放了。”
李三径听到这里,急忙搂住云啾啾,安慰道:“别怕,别怕!已经过去了,什么都没发生,现在没人敢动你。”
她一边安抚,一边怒视几乎要撅过去的谢家主夫:“原来竟有此事!看来谢二小姐强抢民男,不是一朝一夕。谢家家教,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她说罢,又转向坐在最上面的知府:“那时我与夫郎还未成亲,其中详细可以问少将军。我夫郎受了惊吓,我要先带他回去,还请知府顾及良家男子的名声,不要将此事大肆宣扬。”
“对了,知府大人记得照看好这位原告,免得有些人为了家族名声,将人灭口。”李三径一把将云啾啾横抱起来,让人向内卧着,走过忘情身侧时,看到对方期许的目光,复多添上一句。
回到李府,莫说云啾啾,就连郁升都长舒一口气。
李三径特意命人冰镇了西瓜给二人压惊:“放心吧,她们找不到除少将军以外的证人。”她说着将半个西瓜都塞进云啾啾怀里,又拿来勺子,让对方挖着吃,“毕竟,咱们府上,和谢家人的说辞,都是片面之言,不能做定案的证据。”
云啾啾并不那么乐观,他不知道李姑娘背地做了什么,想来不过是金银诱惑,但他知道这种东西只要有另一个人给得起,那么事情就变了:“若是忘情翻供呢?”
次日一早,忘情便死在了府衙。
李三径坐在窗边,为好友黄金枭倒上一杯酒:“这谢三姑娘可真沉不住气,可惜了好好一个美人。听说谢家家主和谢大小姐要为此回来,看来有得热闹了。”
毕竟,谢家长女可是梦里说的女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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