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黑云重又涌了上来，几道闪电划过，不见雷雨，风却是有一阵没一阵地刮着，可是到傍晚的时候，竟又云开见日了，漫天是郁郁的彤色。
这天时也是愈发透着怪异。
肖晋双眼眇了眇轿帘外，却没有抬手去扯帘子，向后靠了靠，阖目养起神来。
不过盏茶的工夫，轿子便到了司礼监，吕同安从大门口迎了出来，行礼问安，领着一帮人在边上随着。
吕同安满面喜色地跟到他旁边：“督主来得可巧，奴婢正想差人去报信儿呢。”
肖晋没说话，径直去了正堂的阁间，人才刚在交椅上坐定，都不用吩咐，便有内侍捧了茶上来。
吕同安从那内侍手里接过茶水，自己捧到他面前。
“禀督主，内阁这两日的票拟都呈上来了，有几份要紧的等着批红照准……”
吕同安刚试探着说了一句，见他眸光不动，眉间轻蹙了下，立刻就打住了，改口道：“督主放心，奴婢下去就回他们，说那几道本子已呈送御览，过几日等得了旨意再交内阁下发。”
说完这话，觑见他舒了眉眼，这才松了口气。
这位爷是最难琢磨的，尤其近来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冷着脸，叫人瞧着心悸。
“奴婢糊涂，也没什么大事，督主先用茶，奴婢再慢慢地报。”
肖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拿盖子轻轻撇去浮沫，抿了口茶，这才缓缓开了腔：“都办妥了？”
“全听督主吩咐，就连接人的马车也都是咱们自个儿的。”
吕同安一边应着，一边觑他脸色，见他没出声，也没抬眼，只是刮着茶沫子，知道这是要自己接着说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整个人又往跟前凑了凑：“那丫头这会子就在曲宴坊的那处闹鬼的宅子里，真没想到缺心眼的秦辂，居然生的闺女居然长了八百个心眼，就连咱们的人被她糊弄住了，愣是吓得连门儿都没敢进！光是这些也就算了，可王虎和李义居然又被那丫头套了话。”
“她问什么了？”肖晋呷着茶问。
“回督主，也没什么，就跟那打听他们主子姓什么，不过两人谁也没说，谁知那丫头就问他们姓和属相，不过，也真是怪了，竟然还问王虎他俩认识的人里头有没有姓狄的。”
这还叫没什么？“狄”可是前朝的国姓。
肖晋贴着盏沿的唇微微一沉，稍纵即逝，瞧来他也得亲自去瞧瞧这个“装神弄鬼”的罪臣之女。
吕同安见他居然搁了茶盏站起身，就知道是要去见人的。
心里不免有些犯嘀咕，往常那些个十分要紧的人，也不见他亲自过问，这回倒是稀奇了，一个从教坊司逃走的小丫头，居然还这么上心。
怨不得从来没见过这位爷在宫里头相过对食，感情是宫里头待久了，千挑万选的女人扎堆搁在一处，瞧着也都是差不多的脾气和模样，瞧得太多，腻了眼，猛地瞧见个会装神弄鬼的，新鲜有趣。
吕同安琢磨到这里，越瞧越觉得是这样，可也不理解，那些个温柔乖巧的女人多好，秦家那个小辣椒会算计人不说，胆子还比天大，这样的人睡在榻侧，谁能睡得踏实？
从司礼监到曲宴坊有些好些路，吕同安当下就叫人打了灯烛在前引路。
轿子才进曲宴坊的时候，肖晋便下了轿，朝旁横了一眼，吕同安当即会意，打手示意跟着的人全都退出去，自个儿跟在他身旁。
“督主，听王虎回报说，那见鬼的宅子很凶，人就是在门口站上一刻，……嗯，轻者都会倒霉三年。”
虽然心里觉得是那姓秦的丫头故意吓唬人的，但是真远远瞧见那间宅子的时候，还是不由有些犯怵，毕竟他们已经算不得真爷们了，阳气自然是要弱些的。
“她自个儿住进去了？”肖晋脚步不停。
吕同安呵腰回话：“回督主，住进去了，还去了牛沐家瞧了他家那个疯小子，那丫头真是运气好，瞎猫遇上了死耗子，一顿瞎捯饬，那疯小子居然不疯了。”
肖晋不由放缓步子，吕同安见状，忙跟着又添油加醋起来：“督主都不晓得，那丫头狂得很，不仅使唤王虎和李义买这买那，还大放厥词，要你亲自上门找她。”
狂？
别看年纪不大，心机不比朝堂上那些少，这会子指不定就在算计着该如何拿捏自己。
呵，还不是自以为他有把柄落在她手上。
肖晋拂挑了下眉：“没准真是个有本事的。”
吕同安轻吸了下鼻子，一个养在深闺的小丫头，能有多大本事？难不成比宫里那些道士还厉害么？
他正琢磨着，再一回眼，刚还在旁边的人，这会子已经到了那鬼宅子的门口了。
肖晋不紧不慢地抬手叩了叩门上的铜环，响了两声之后，他便紧了紧身前的金钮，唇角撩着笑。
过没多时，便听有脚步声朝这边过来。
陈旧的大门被人从里头缓缓打开，开门的是李义，见是他，不由一愣，正要行礼，便被他轻声何止了。
“人呢？”这次反倒是他先开口。
李义低声接话：“回督主，就在屋里头。”
“嗯。”
话音刚落，人就已经径直朝里头去了。
肖晋不急不缓地走向右手边亮着烛火的偏屋，门是敞着的，这会子正在那理着东西。
他就站在门口，也不出声，像端详事物似的瞧了半晌。
说起来，他也是头一回在清醒的状态下看她，人明明是还是那个人，可总觉得又是另一个人。
冷不防的，她一扭头，目光与他撞在了一处。
秦祯吓了一跳，但转瞬间就恢复如常，可还没等开口，对方就先她一步，伸手递了张字条过来。
各式各样的事主见多了，不爱说话，见了就直接给自己递八字的也有。
她微笑地接过来，打开看，只见上面写着“多读书，宜出家”六个大字。
秦祯：“……”这个字怎么那么像自己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