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下她算是知道二哥的表情为何如此难看,不光是二哥,这整个薛府上下,最害怕的可并非家主薛钊,而是她这位深居简出却能耳听八方的大哥。
想起那张不苟言笑的脸,薛云妙咽了咽唾沫。
这时院内来人,说是唤他们去祠堂。
兄妹二人面面相觑,心里一沉。
完了。
祠堂内寂静无声,地上铺着两个蒲团,娘亲站在一侧,似乎想要对他们说些什么,欲言又止。
一看这阵势,薛洄冷汗涔涔地流,吓得腿都软了。刚想往后退,却记起薛云妙还在他身后。
他是哥哥,总不好让妹妹枪打出头鸟。
薛洄努力装起胆子,看向站在堂前的爹爹和兄长。
薛钊没说话。他便看向另一旁,“大,大哥……”
雪衣青年转过身,虽尚且年轻但气势已然沉稳肃穆,只是眉间隐约还透着几分书生气。他手里拿着一把戒尺,有三尺长,在火光下泛着森严的气息。
薛洄腿更软了,支支吾吾:“兄长…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带妹妹去那种地方了。”
薛润没有看他,转而朝薛钊一作揖。
“父亲,我为长子,应有管教弟弟妹妹们的权利。”
“你……”知道他固执,薛钊拿他也没辙,无奈地瞅了眼另外两个孩子,在薛洄求救的目光下摆摆手,“算了算了,你是长兄,你来处理吧。”
他带着夫人一溜烟走远,屋内便只剩下三人。
“跪下。”
戒尺迅猛地劈向桌面,伴随噗通一声,薛洄果断跪地求饶。薛云妙也被吓了一跳,紧随其后默默跪下。
薛润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走到二哥跟前,后者被打习惯了,自觉地伸出两只手。
自小他们便是这样,只要哪回犯了错,以家法惩戒的人都不会是爹爹,而是长兄薛润。虽说他只比二哥大两岁,可少时就长了一张沉稳脸,以至于旁人都说他是个老小孩,还说他这教条戒令用起来比一家之主还熟练。
而现如今年岁增长,吓人的气势也变本加厉了。
“你可知自己错在哪里?”
薛洄语气闷闷,“知道,不该带妹妹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错。”
“错?”他茫然抬头。
“起火时三妹被困酒楼,你意欲闯入其中,是也不是?”
薛洄傻傻地点头。
看他还是不得要领,薛润闭了闭眼,冷声道:“起火时却没有照看好三妹,此一错;明知危险却鲁莽闯入不思后果,此一错。两错相加,罚你二十板禁足十天。”
薛洄瞪大眼睛,“凭什么!我救妹妹哪里不对!”
第一项他认,可第二项他哪里做错了!难道要他眼睁睁看着妹妹在火里被烧死吗?!
“不思悔改,罚双倍。”
“薛居明,你别太过分了!”
居明是长兄的字。若非是怒不可遏,否则薛洄不会敢这么大声地直呼他的字。
“手伸出来。”
薛洄越恼怒,长兄却偏偏却平静。他气得红了眼睛,牙关紧咬,恨恨地瞪着对方。
“伸出来!”薛润厉声道。
气氛愈发僵持。
长久沉默后,薛洄绷直手背缓缓伸出,手背上青筋可怕地凸起。
一板又一板重重打向掌心,声音如雷贯耳。薛润虽只是读书人,可手上力气却很大,不过几下,掌心就已经通红肿胀。
他盯着自家弟弟的眼睛,看他眼中愤怒在每一戒下愈演愈烈。
四十戒犹如鹅行鸭步,漫长得难以想象。
结束后,薛洄的掌心已经溢出鲜血来,整只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以前长兄不是没有训斥过他们,可从来没有哪次比这回打得要重。
薛云妙沉沉地呼出一口气,仰起头,见青年来到她跟前。
如果换做未重生以前,她此时已经怕得瑟瑟发抖了。
可现在看着兄长那张不近人情的脸,她却没有半点畏惧。
长兄对他们一直都很严厉,小到一言一行,大到学识心性,几乎能管的他都管了。以前她特别特别讨厌对方,总觉得他处处都在限制自己,这不让做,那也不让做,可明明爹娘都没有这么管她,所以总是和二哥私底下说他的坏话。
可后来她饮毒酒而死,被萧家人带走尸体时。
却是一向傲骨嶙嶙的兄长跪在地上,从别人□□耻辱穿过,不为其他,只为求回她的尸骨。
她还记得那一日,大雪皑皑,兄长撑着清瘦的躯体伏在地上,脸上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他拽着萧家人的衣摆,一字一句沙哑至极,哀求他们将妹妹还回来。
那时她才明白,原来兄长不是不喜欢他们,只是他不懂得如何表达,才致使兄妹之间如此多隔阂。
“云妙,你可知自己错在哪里?”
薛润淡声问她。
薛云妙回神,凝望严肃的兄长,声音有些哑,“云妙错在不自量力便去帮人,错在没有好好跟紧二哥。”
错在识人不清,错在不会辨别是非。
薛润从她的眼里好像看到了几分愧疚,心中闪过几丝疑惑。
“……手伸出来。”
妹妹乖乖地伸出手,没有半点抗拒和害怕,薛润动作一顿,戒尺方才落向掌心。
训诫结束后,薛润并未让他们继续跪祠堂,而是简单警醒了几句便叫各自回屋禁足。
薛洄正在气头上,闻声直接摔门就冲了出去。薛云妙连忙去追,却只看见转瞬即逝的背影,不由微微叹气。
“回去记得擦药。”
身后传来大哥的声音。
薛云妙转过身。
薛润眉眼生得严肃,娘亲总说他是几个孩子里最像爹爹的人,但她知道长兄骨子里其实比爹爹还要执拗刚正。想到这,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
“为何一直看着我?”
薛云妙笑起来,“没事,只是太久没见大哥了。二哥只是在气头上,过几日就会好的。”
“……你,不恼我?”
“大哥说的都是对的,云妙又怎会生气。……对了哥哥,春景酒楼的事…是不是会牵动很多人?”
薛润有些意外,她以前从来不会关心这些的,向自己询问最多的也是萧玉堂的近况。
“若只是酒楼起火未必会有那么多影响,但这次不同,昨夜与你一同被困在酒楼里的那名男子,乃是东宫殿下。”
薛云妙瞳目一颤,万万没想到那人竟然会是太子。
等等,太子?!
前世春景酒楼起火后不久,她曾听人说东宫殿下意外身患恶疾,圣上寻遍世间名医都未曾治好,以至于过了两年便病死床榻。
难道起因就是这场祸事?而她竟然在无意间救回了太子?
那太子没死的话,那萧玉堂是不是就没那么容易夺得皇位了?
薛云妙忍住惊愕,“陛下会不会怪罪下来,我们……”
“你算是救了太子,二弟又与此事没有瓜葛,罚过后禁足几日不要出去惹祸,此事就算揭过了。”
原来如此,难怪兄长要故意大动干戈惩戒他们。虽然他们和这件事关系不大,但毕竟也算在场,圣意难测谁能保证不会牵连到他们。
只是二哥恐怕不会理解这份苦心了。
“那太子伤的严重吗?”
“听闻只是伤到腿部,但性命无碍。”
薛云妙追问:“可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譬如……永远也治不好的那种,会让身体愈渐虚弱的那种?”
“并未听闻。”薛润盯着她。“为何这么问?”
薛云妙尴尬笑道:“没有……只是那老者下手太重,我担心殿下出事。”
也不知薛润是信还是没信,但总归没有继续追问。
两人又聊了些许,薛润便提到昨晚萧况逢救她一事。
提起他,薛云妙忍不住想到那手上的伤,忧虑地唇角都耷拉下去了。可她既已决定与萧况逢减少来往,怎么还能去探望呢。
许是看出她的迟疑,薛润忽然说可以替她走一趟,薛云妙自然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萧府,西院。
薛润到院内时,萧况逢正在擦药。
他确实如薛云妙所说伤得不轻,那两只手上血肉模糊,恐怕是一段时间内都不能碰刀剑了。
对于此人秉性薛润不敢下定论,但也不觉得萧况逢是什么善良到能不顾自己的生死救人之辈。那夜春景酒楼,假使他不知晓太子在场,那又是为何要拼死闯入火场,为何不惜毁了双手也要撞开火石?
薛润想起父亲同他说,萧况逢有向薛家提亲之意。
可他与妹妹又是怎么认识的?
薛润落座,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对方。
萧况逢任由对方探究的目光游移,自顾自将伤上的布条缠紧,随后披上外衫,才开口:
“薛公子找萧某有何事?”
“萧大人救了舍妹,在下自是要来探望。”
“举手之劳。”
萧况逢的语气冷淡,看起来没什么心情招待客人。薛润也没有不满,命下人将两个盒子送进来。
“这里是些上好的伤药和补品,对付萧大人的伤势绰绰有余了。”
萧况逢一动不动,看得出薛润这举动不是真的为感谢他而来。
“萧大人见义勇为在下感激不尽,但不希望有些人趁机借题发挥,让舍妹和这件事扯上关系。萧大人是聪明人,想必明白。”
“……呵。”他短促一笑,“你是担心薛小姐和我扯上关系吧?”
薛润笑而不语。
“舍妹天真懵懂,在下担心她被人利用,也只能处处小心。”
说的委婉,不过是觉得萧况逢图谋不轨,不想让薛云妙与他有瓜葛罢了。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这话听起来难听萧况逢也不能说什么。何况薛润猜的也没错,他对薛云妙确实居心不良。
倒是一旁的李宛童气得脸都绿了。
京城人皆说薛家大郎将来必定子承父业,萧况逢原以为不过是恭维,现在看来竟不是虚言。但他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做不成。
“薛公子如此小心翼翼,可问过尚书大人的意见。”
“父亲不会同意的。”薛润皱起眉头。
“若是圣上赐婚呢。”
薛润身影一僵,投向对方的目光带着隐怒,“萧大人,你就丝毫不顾舍妹的心意吗!”
萧况逢冷笑不语,接着转身往里走:“宛童,送客。”
薛润被李宛童面色不善地“请”了出去。
看着关上的萧府大门,身旁小厮露出担忧的目光,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薛润缄默不言,半晌后对小厮开口:“去吏部寻萧玉堂萧大人,就说戌时鹤轩楼,薛润有要事与他商议。”
作者有话要说:萧况逢:不用手段怎么娶老婆?我又不是什么好人。(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