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出萧况逢所言,金銮殿之上,薛润的一篇时务策文章撼动了在场所有人,博古通今、针砭时弊,其文采斐然令圣上大喜,旋即赐薛润进士及第,状元之位。
而英国公家三公子姜可久则为榜眼,齐英为探花。
此消息一出,全京城都热闹了起来。
那些个官宦勋贵家的小姐们各个打扮得朱唇皓齿,时不时就到薛家门前晃悠。不仅如此,薛家门槛更是要被媒人踏破,每时每刻都有人投拜贴上门替薛润讲亲。
薛润以前就不喜欢被女子围着转,这几天被吓得直接躲在屋里不敢出门,凡是要出去,都得先让管家或妹妹出去打探一眼。
薛云妙见状哭笑不得。
她替兄长打发走了几位媒人,回来时经过前院,碰见管家匆匆往后院去,便叫住对方。
“小姐。”
她望向管家手里的请柬,“怎么了?”
管家叹气,“是宫中送来的,淑贵妃与礼部共同举办了探春宴,特地邀请小姐与两位少爷一同参加。”
“淑贵妃?”
薛云妙端详请柬,若有所思。
薛家与淑贵妃素无来往,不过她有个侄女名叫宁娇,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薛润拥趸”,凡薛润所作诗词,必要无所不用其极地集齐,还千金找人裱背。
而她最出名的一件事,便是兄长在茶楼饮茶时,大张旗鼓找画师描摹其一举一动,还摆在屋里日夜欣赏。
如此惊世骇俗的举动,连薛云妙都不得不佩服,也难怪薛润心惊胆战。
淑贵妃举办宴席定是为兄长而来,这下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探春宴当日,薛云妙起得很早,挑了件清雅低调的衣裳换上后,随两位兄长上了马车。
父亲在朝堂如日中天,长兄更是状元及第,如此殊荣放在谁家身上都忍不住是要炫耀张扬的。但薛云妙吃过了盛极一时又落魄的苦,更明白藏匿锋芒的重要性。
她极少在女眷中露脸,本来就容易招来瞩目,此时参与探春宴,一举一动更是不能出错。
进了宫,两位兄长随太监前往礼部布置的杏园,薛云妙则跟着奴婢来到女眷这边。
她一进去,打眼一扫,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
首座上是淑贵妃宁芩,身旁缠着她撒娇的就是宁娇。
淑贵妃的父亲是当朝太傅,虽年事已高没有什么实职,但念其三朝元老又是帝师,陛下对他颇为敬重。而宁府一家承了太傅的光,前途也都十分顺利,到宁娇这一辈,名利双收没什么愁的,也就养出了她那么打破常规的性子。
宁娇旁边的是萧家小姐,也就是萧况逢的妹妹,萧翩君。
她穿着一身嫩黄色的四合云花缎衣裳,发间琳琅满目的珠翠。
萧翩君的父亲长兴侯并非是在场女眷父兄中官阶最高的,但她本人却穿得招摇华丽,气势甚压淑贵妃一头,不过是仗着两个哥哥在朝如日中天,未婚夫又是金科榜眼姜可久。
但事实上,萧翩君最厌恶的也是萧况逢。
薛云妙以前不是没听说过萧况逢在萧家的处境,却只觉得是夸张。他一个太子少保,再遭人厌弃也不该受如此屈辱。可直到真正嫁过去,看见萧况逢院里的萧索荒败,才明白事实竟比传言更严重。
萧家人没有打过他。
只是漠视、冷眼,私底下恶毒咒骂。
他们将萧况逢当成个死物般任由其在荒院里自生自灭,从幼年到弱冠,一直都是如此。
而这一切,
只不过是为了一只异瞳。
想起那些,薛云妙便觉得可恨。
她蜷紧指尖,不再看萧翩君。
见着人基本上都到齐了,淑贵妃让宁娇坐回原位,让下人将东西端上来。
“本宫今日新得了些安化黑茶,各位小姐们尝尝?”
下人们将茶端到各人桌前。
萧翩君动作很快,喝完一杯夸张就称赞地道:“果真好茶,没想到贵妃娘娘宫里还有这么好的东西。”
满座安静了一瞬。
淑贵妃笑而不语,略过她望向薛云妙。
“薛小姐觉得如何?”
薛云妙放下茶盏,轻声:“娘娘所赠自是好茶,不可多得。”
“都说人似茶,本宫看薛小姐就如这茶一般,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都说薛小姐极少参加宴席,本宫一直想着见见,今日瞧了果真是个美人,却半点不张扬,着实难得。”
“娘娘谬赞,只是身子弱不便出门罢。”她淡声,“而且家父叮嘱过,内秀于心外毓于行。云妙若是太过骄躁,只怕会丢薛家的脸。”
她一番话看似是在说自己,可句句都戳着萧翩君的心窝子。
四周传来隐忍清脆的笑声。
萧翩君青黑了脸,眼珠恨恨地瞪着她。
薛云妙对上目光也不退缩,反是柔和地一笑。
“萧小姐也觉得我说的对,是吗?”
“你!”
要不是淑贵妃在场,她定要冲上去撕破这女人的脸!
淑贵妃认可地点点头,“薛大人这话说得着实对,不愧是礼部尚书,教女有方,就连两个儿子也是玉树临风。”
“听闻你兄长在殿试上一鸣惊人,想必薛大人该十分高兴吧。本宫身边也有不少人说薛润这孩子谦和有礼,一表人才,如此青年钦慕他的小姐必是不少吧。”
薛云妙指尖一颤。
果然是冲着她哥哥来的。
“家兄一心功名,对这些事甚少在意。”
“本宫觉得他可以想想了。不过这人确实也不能随便挑,不如本宫来替你兄长选如何?”
淑贵妃放下茶盏,话中的意思是不想再跟她兜圈子。想来她今天故意设这一出,一是为探探自己的口风,二则是暗地警告其他小姐莫要跟宁娇抢人。
薛云妙已回绝过她,不能再拒绝第二次。
暗自叹了口气。
哥哥,云妙也帮不了你了。
“那云妙便谢过贵妃娘娘。”
得了答应,淑贵妃脸上笑容堆满,座下的宁娇也羞红了脸蛋,亮晶晶的眼睛巴巴瞧着她。薛云妙都害怕席一散对方就要冲过叫自己小姑子。
品茶过后,淑贵妃与众人想玩投壶一乐,薛云妙不擅这些,又怕再被人拿做话题,随便扯了个借口随处逛逛。
没走多远,身后跟上来一道身影。
薛云妙停,那人也停。
薛云妙走,那人也走。
到了池塘边,她神色冷淡道:“萧小姐为何一直跟着我?”
萧翩君眼神恶毒地瞪着她:“离我哥哥远点!”
知道她指的是萧玉堂,薛云妙无奈,“你不如将这些话说与萧公子听。”
“装什么装,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哄骗我哥哥向陛下求圣旨娶你!”
薛云妙皱眉,“你在胡说什么。”
“呵,薛云妙,你跟你兄长真是如出一辙的虚伪。”萧翩君浓艳的眉眼死死盯着她,“我那日在酒楼里听得清清楚楚,薛润不想你嫁给萧况逢,便要我哥哥向薛家提亲,我看你就活该嫁给那怪物。”
兄长和萧玉堂……
提亲?
薛云妙突然响起之前哥哥问她如何看待萧玉堂,竟是这些原因?
她迅速镇定下来。
直直看向萧翩君。
“我兄长做什么,轮不到你来训斥。萧大人乃是你兄长,骂他怪物,那你又是什么东西?”
萧翩君像是听见什么笑话。
“我才没有这种哥哥!天生异瞳,不是怪物是什么,就连爹爹都讨厌他,你有什么资格——”
啪!
一耳光重重响起。
萧翩君呆滞地站在原地,漂亮的脸蛋泛起一片红,她不敢置信地捂着脸,“你敢打我!!”
“你本就该打。”
前世,今生,她对萧况逢和自己做过的事,就是用命来还都不够。
“薛云妙我跟你拼了!”
萧翩君冲上来掐住薛云妙的脖子,两人扭打成一团,惹来周围人瞩目。不知是谁脚下一滑,双双坠进池塘里。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路过的奴婢见状连忙大喊。
此处距离杏园很近,薛润和薛洄正在跟人尴尬地寒暄,结果下一瞬就听人说薛家小姐跟人打架掉进了河里。
两兄弟急忙跑出去,却有两道身影以更快的速度从身旁闪过,
萧玉堂,
还有萧况逢。
春残时节的池水冰冷刺骨。
薛云妙被水淹进喉咙里,无力地挣动着四肢,身体的温度正被一点点抽干夺走。
天光刺透水面射进来碧绿的暗亮,晃着她的眼睛。
视线逐渐模糊的那刻,
她想起前世的一幕幕。
有一回萧况逢出征,临行前深夜来她屋外,薛云妙以为是来同自己告别的,想要迎他进来。
可她却又害怕起来。
他们的婚事乃是圣上赐婚,彼此都不愿意,萧况逢肯定厌恶自己透了,又怎会来道别。
于是她什么都不敢做,隔着一道墙坐在漆黑的屋里。
听着屋外大雪纷飞。
但如果那一次她出去了,替萧况逢撑一把伞,问他几句,是不是后来的结局就会不同?
“云妙,云妙!”
耳畔响起模糊的声音。
她恍惚抬头,看见了一个人。
对方抱住自己往上游,浮出水面的那一刻,空气猛然闯进喉咙。她被人托上岸,倒在池边用力地咳嗽吐出池水。
身后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一个身影靠近,屈膝跪着,取过鹤氅披到她身上,望向她的眼睛满是担忧。
“云妙,你看看我。”
薛云妙缓缓抬头,对上萧玉堂的眼睛。
不是他。
一旁早已被救上岸的萧翩君见状,顶着狼狈的形容委屈哭喊起来,“哥哥!明明是她先打我的啊!”
“住口,回去再教训你。”
萧玉堂少见地厉声训斥。
萧翩君肩膀一缩,低下头,呜呜咽咽,不敢再出声。
“云妙,我带你去找太医。”他伸手要将薛云妙拦腰抱起。
薛云妙已经没有力气阻止了,虚弱地躺在他怀里。转身时,看到远处的树影下有个人影。
他静静地看着这边,辨不清神情。
薛云妙眼睛一酸。
作者有话要说:薛云妙:我恨你是块木头。
萧况逢:正在求旨提亲的路上,稍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