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云妙是来给萧况逢送药的。
刚放下碗,就被人捉住了手腕。
她有些慌,院里经常有丫鬟经过,担心被人瞧见。可对方一动不动地,力气很大她挣不开。
萧况逢看着薛云妙手背上的几颗水泡,在凝脂般的皮肤上格外显眼,似红墨硬生毁了一副素白的画卷。
“熬药的时候烫伤的?”
薛云妙抿唇,声音轻轻地:“我没事,不疼的。”
萧况逢怎会不知道她怕疼。
当初崴了脚时她哭得眼睛都红透了,他就没见过如此怕疼的人。
“擦过药了?”
薛云妙摇头。
他没说话,放下手里的扫帚,转身就往屋里走。
不一会儿便回来,手中拿着瓶药。
他让薛云妙坐下,不由分说握过她的手。
薛云妙登时红了耳根,“不,不用了,我自己来便好。”
萧况逢也没有执着,松了手,将东西交到她手中,静静坐着看她擦药。
薛云妙忽然觉得压力很大,萧况逢的目光太强烈了,灼烧似的烫在她身上。
她咬住嘴唇,强迫自己忽略那道目光专心擦药。
可手背轻轻碰一下就泛起火辣的疼,疼痛牵动着她的思绪,紧绷的注意力“啪嗒”一下顿时又散了。
她心里涌起一股无助的情绪,自暴自弃地想干脆就痛着好了,还擦什么药呢。
“小姐。”
萧况逢的声音低低响起,深沉悦耳。
薛云妙抬眸。
萧况逢的眼里全是她。
他不动神色地观察自己,宽大的手从她掌心接过药瓶,在发呆的那短短几息间,粗粝的手指已经捏住了她的手背,顺理成章地做起事来。
“替小姐擦药本就是宋逢该做的事。”
一副心安理得的口吻。
薛云妙敛下长睫,心里念叨着哪有谁家的护卫会摸小姐手的。
可她没再阻止萧况逢。
她觉得自己很奇怪,每当萧况逢碰她时,她就会莫名地很安心。火场把她背出来时,教坊司里将她拥在怀里时,薛云妙竟都觉得再大的困难好像闭一下眼就会过去。
可明明前世不是这样的。
薛云妙想得不由出神了。
萧况逢偶尔扫一眼她,发现对方盯着自己发呆,手上速度便故意拉慢。
他的手掌宽大,一只手都快能把她两只手都覆盖了,骨节偏粗,指腹上生着很多粗糙的剑茧,掌心还有斑驳的烧伤,经年累月历练下晒出的麦色皮肤,看起来不比京城娇生惯养的公子小姐们尊贵。
和薛云妙的手一比,更是天上的云和地里的泥。
她被薛家养得很好。青葱玉指,手如柔荑,指甲修剪得圆润齐整。
他曾经见过这双手轻拢慢捻弹琴的模样,隔着远远的距离,并不清晰,却胜过他看到的无数世间美景。
同时也更让他明白自己和薛云妙之间,到底差了多少。
可人在泥潭里活久了,就会疯狂地生出贪欲,想要拽住高高在上的云霄,哪怕会如手中沙,握得越紧越是抓不住,哪怕会遭到唾弃,重新坠回泥泞里。
但萧况逢不怕再跌回泥潭几次,怕的是不争,就连触碰云霄的机会都没有。
……
在不知不觉间,药擦完了。
薛云妙回过神,道了句谢将手抽回来。
萧况逢收敛眼底的锋芒,沉默寡言地收拾东西。
“这样不会不方便吗?”
她看着对方左眼上蒙着的黑布。
萧况逢顿了下,明白她在问自己的眼睛。
“已经习惯了,以前在外奔波时也是这样打扮的。”
军营内忌讳鬼神,主将不希望他惹出人心惶惶,所以最初一直让他蒙住左眼。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萧况逢学会了用一只眼睛视物,用一只眼睛杀敌。直到他屡屡获得战功,才有资格将黑布揭下。
“会辛苦吗?”她问。
萧况逢抬眸,“至少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所以再辛苦也觉得值得?”她不解反问。
萧况逢停顿,接着一瞬不瞬地望过来,与她对视,瞳孔里将她整个人满满呈下。
明锐、占有。
那一刻好像要把她吞吃掉。
薛云妙听到他说:
“有些东西拼一条命也值得,譬如物,譬如,人。”
“可是小姐,你不会明白的。”
他的语气晦涩难懂,低低地重复着。
薛云妙,你不会懂的。
一场春雨打湿了院内的海棠树。
第二日,薛云妙梳洗打扮完,以替祖母祈福的理由前往宏觉寺。
薛洄本也想去,但是被她找借口留下了,只能在门口送她。
薛云妙转身上马车。萧况逢穿着护卫的衣服站在马边,垂眼低眉,一副尊敬的模样。
“……”
她收回目光,进了车内。
两人没什么眼神交流,连一句话也没说过。
春鸢跟在后头,心中满是好奇。
昨天小姐和萧况逢在院内聊天的事被几个丫鬟看见,不过半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薛府。
有人觉得小姐喜欢他,春鸢立马矢口否认。
可再仔细一想,确实怪得过分了。
自病后小姐的心思愈发难揣摩,原本心心念念萧大公子,却屡次将其推拒门外。
反而是以前避之不及的萧二,先是为他打萧翩君,后又危难下救他,现在还给他造假身份。
莫非……是真的?
脑海冒出这念头的瞬间,春鸢如遭雷劈,手里的杯子都砸地上了。
薛云妙看过来,“怎么了?”
春鸢猛烈地摇摇头,把杯子捡起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家小姐只欣赏读书人,才不喜欢那种五大三粗的武将呢。
在春鸢一路胡思乱想下,几人终于到了宏觉寺。
刚下马车薛云妙就差点被人撞了,萧况逢伸手护住她,高大的身形跟赌墙似的,格挡住了外面熙熙攘攘的人流。但人实在太多,马车被挤得都转不动道。
薛云妙看向车夫,道:“宏觉寺往日都是这么多人吗?”
车夫也奇怪。
“以前都挺清闲的啊,今天也不是什么大日子,不该啊。”
萧况逢随手叫住一男子,问过才知,今日姚徵在宏觉寺请住持做法事,为的是求佛祖庇佑百姓,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慕名而来。
薛云妙看向萧况逢。
显然他们两人想的一样。红衣女子恰好选中今日约见,恐怕就是为引他们看这场法事而来。
“小姐可要去看看?”萧况逢问。
薛云妙果断:“走吧。”
三圣殿外被人围得水泄不通,薛云妙叫春鸢留在原地等着,自己一路在萧况逢的帮助下才勉强挤进前面。
再要往前,忽的被几个捕快持刀拦住。
“挤什么挤!挤什么挤!!都给我下去!”
萧况逢面露狠色,侧身挡住身后。
“我们往后稍一稍吧。”薛云妙摁住他。
两人退了几步。
萧况逢身有八尺,站在哪都能看清楚前面发生的事,但薛云妙不比他高壮,往后一段就看不到前面了,只能听着萧况逢口述三圣殿内发生的事情。
她听到对方说几位住持在诵经念佛,姚徵身着官服在佛像前叩首跪拜。
跪拜完后他便出来,手持三炷香来到宝鼎前,将香分别插在鼎内中右左的位置,接着又是三拜。
如此虔诚祈祷,不知是为了什么。
薛云妙想着,旁边传来谈论。
“姚大人为了咱金陵也算是殚精竭力了。”
“谁说不是呢,今年这都是第三次求佛祖了。不过你说老天爷是不是不待见咱这儿,西边那几个村子,到现在都 出多少事了。”
“农桑收成不好也没办法,朝廷定下来的数目就那么高,又不是咱说少点就少点。”摇头叹息,“姚大人也不容易,已经拿出不少钱补贴了。”
“要我说啊,就是皇帝不解民间疾苦,朝廷光知道拿绢不知道救百姓。”
“嘘!这你都敢胡说,不要命了。不说了不说了,赶紧闭嘴吧。”
…………
农桑?
江南地区蚕桑发达,但金陵却不属其中翘楚,反而桑田并不多。听那两人所说,看起来是桑田的收成不好,所以姚徵才来求佛。
可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那红衣女子为何要让他们看这一出呢?
薛云妙不解缘由。
她想问问萧况逢,却看到他阴沉的目光,钉在姚徵身上。
目光一凝滞。
萧况逢来金陵…难道为的是姚徵?
法事结束后,人群散开。
他们停留了片刻才走出三圣殿,正巧遇上同样准备离开的姚徵,身上还带着浓郁的香火气息,素冠官袍,整洁干净。
他像是一点都不记得前几日的事,对着薛云妙笑得格外和蔼可亲:“云妙今日也来啦,可见过住持了?”
薛云妙福过身,道:“姚大人好。今日许是无缘了,改日吧。”
“也是,”他看了看周围,点头,“人着实多了些。”
说完,他扫向薛云妙身侧的萧况逢,远远地就瞧见了这男子,鹤立鸡群,存在感很强。
薛云妙看他投来的目光,担心萧况逢被认出来,连忙解释道:“这是我府上的护卫,祖母怕我一人外出不安全,所以特地让他陪同一块来了。”
“护卫?”
姚徵打量着他,“这身形样貌,做护卫有点可惜吧。”
“姚伯伯说笑,他自小瞎了一只眼睛,能做护卫已经不容易了。”
姚徵不置可否,看向他。
“小姐说的是。”萧况逢眼观鼻鼻观心,语气平静,“能做小姐的护卫,是小的此生之幸。”
姚徵听罢失笑,夸她找到了个忠心的护卫,还唉声叹气说如今能有个忠心之人不容易。
薛云妙不知该做何表情,只得含糊应声。
又聊了几句,便说有事要先走一步。
姚徵也有事处理,不便久留。
几人分道扬镳。
但刚走几步,姚徵想起该问问薛老夫人的境况,转身就想叫薛云妙。却见对方已走远了一段距离,一高一瘦两道身影进了人群里。
姚徵眯眼,定看萧况逢的背影。
这人的身形…怎么像那夜见到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身高一览)
萧二:189cm
荔娘:167cm
萧玉堂:185cm
薛润:179cm
薛洄:182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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