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夜里清寂被道敲门声打破。
车马铺伙计不耐的声音传来,“谁啊!”木门被开启,他抬起昏沉的睡眼看去。
月色朦胧清幽,依稀能看清对方是个白衣女子的模样,女子手上还抱着个坛子。
只是这女子本就长得白,如瀑银光洒在她身上,竟照得她脸色惨白如鬼,配上面无表情的那张脸,乍一看就像个抱着骨灰坛子的女鬼杵在眼前,伙计当即后背一凉。
“你、你找谁?”伙计颤颤巍巍道。
“租马车。”听她道。
“哈??”伙计不敢置信地看了看空中高悬的冷月。
雪尽往伙计手上塞了锭沉沉的银子。
“……”
睡眼惺忪的车夫驾着马车驶来,心里止不住的嘀咕,大半夜的租马车,真是活久见了,奈何有钱能使鬼推磨,对方给的多,再不满的话也被他咽进了肚里。
车夫停好车,将杌凳抽出放好。
雪尽抱着坛子刚踩上杌凳,袖子又是一股熟悉的拉扯感,“雪尽——”尾音长长,昭示着少年的不满,她方回头,就撞进一片幽怨的目光中。
“你是不是忘了我。”他道。
“……”雪尽不会承认,她确实把对方给忘了。
好在他没有再问,只是沉默跟着雪尽上了车厢。
一时之间,氛围陷入静默,耳旁唯余马车碾过地面的隆隆声,以及车夫挥马鞭,马儿偶尔喷洒鼻息的声音。
马车驶出了一段路,那车夫才睡醒似的,忙问道:“二位是去陵城那个地儿?”
陵城隶属隔壁灵墟,不在上遥地界。
雪尽看着陷入沉睡的花信,稍稍压低了嗓音道:“白水巷,萧家。”
花信似是困急,上了马车没多久便沉沉睡了去。
马车外,车夫表情倏的一僵,仅剩一丝瞌睡也吓跑了,他问道:“您确定?是萧仁,萧老爷子家?!”
雪尽道:“我确定。”
马车轮经过一块凸起的青砖,带着车厢一个晃动,马车驾稳后,雪尽肩头一沉,多了个脑袋。
她保持上身坐直的姿势,腿上放着咸菜坛子,见车夫反应如此之大,雪尽轻声问他,“萧家怎么了?”
车夫抹了把头上汗冷静,他道:“不瞒您说,萧家人,死绝了啊。”
腿上的咸菜坛子一震,雪尽手覆上坛身,示意萧宴冷静。
那车夫又道:“就在前日,萧家满门一百二十八口人,一夜之间尽数被屠,邻里甚至连个喊声都没听着。第二日一早,挑粪郎去府上敲门,不料府门竟是虚掩着,轻轻一碰就开了。”
说到这里,他打了一个冷颤。
“府门里头,血流成河,血泊里泡着的,横竖全是残尸碎块,无一活口,萧家人,就这么莫名其妙死了,凶手连个头绪都没,您说怪不怪,现在都在传,萧家招惹了妖怪呢!”
车夫说完,问她道:“不知姑娘要去萧家作甚,若是去见旧友,听老夫一句劝,萧家人死得不明,萧府恐还危险,姑娘还是不去为好。”
雪尽回道:“收妖。”
车夫道:“竟是位仙子,恕老夫多嘴!”
“无碍。”
车夫见雪尽始终淡淡,也歇了套近乎的心思,专心闭嘴驾车。
少顷,雪尽耳旁响起了细细啜泣,“呜呜呜——都怪我,是我跑得太慢了,如果我能早一点找到雪仙子就好了,都怪我!”
雪尽道:“这不怪你。妖若想害人,不过一瞬之间,便是你跑得再快也快不过他杀人的速度,何必自怨自艾。”
萧宴抽气道:“那……我们还去……”
“去,怎么不去,”雪尽道,“去给萧家报仇。”
萧宴又是沉默许久,最后道:“谢谢雪仙子。”
“嗯。”
雪尽得了空,想将肩上花信的脑袋推到车厢靠着。
“阿娘……”耳旁传来花信低低呓语。
她伸至半空的手一顿,斟酌片刻,又垂了下来。
花信袖子里藏着的纸鹤心里一紧,要命的大公子睡着就算了,居然还说梦话!万一不小心把秘密透露出来怎么办!!
花信上车后本来想装睡,但不知为何,自靠在雪尽肩头,浑身便有一股诡异的轻松感。
这是这么多年来头一回,少女发间混有清幽梅香,让他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鼻尖伴着女子的梅香,花信很快就入了梦乡。
他梦见了母亲。
梦里,寒冬腊月,白梅飘香。
同样是晴朗的夜,浑圆的银盘高高悬挂,小院里凝白的雪铺了满地,将青石砖铺的路都给掩盖上,几道交乱错杂的脚印横亘于雪地,直延向房门。
明火摇曳的屋内,青衣女子坐在镜台前,镜中映照着女子绝色面庞。眉黛青山,口若含丹,她白如皎月的柔荑握一把白玉梳,缓缓梳着一头如瀑青丝。
“阿娘。”
女子腰身一暖,忽的被一双小手抱住。
女子缓缓回头,旋即绽开笑颜,如寒山之巅绽开的雪莲,空谷幽绝。
她放下玉梳,俯身将年幼的花信抱进怀中,轻笑道:“镜辞长大了。”
花信缩在娘亲怀中,问她,“娘亲,爹爹呢?他们都说爹爹不要娘亲和镜辞了,这是真的吗?”
女子笑容一僵,似水清瞳转瞬掩上愁云,她说:“假的。”
她抚上儿子的脸,轻轻摩挲,“镜辞,你爹爹不是不要我们,他只是有事耽搁了,要不了多久爹爹就会来接我们走。”她强调道,“你要相信你爹爹,不要听外人怎么说,知道了吗。”
小花信捏住阿娘的一根手指,“可爹爹到底有什么事,能比阿娘和我还要重要呢。”
“……”女子回答不上来,因为她也不知道。
他又问道:“那爹爹什么时候来?我不想和阿娘分开了。”
女子只道:“快了,很快了……”
屋门砰地被推开,守在门口的妖仆进来道:“圣女,二位面也见过了,小的们该带大公子走了,大公子功课还未习完呢。”
言讫,不等女子作何反应,妖仆一把从她怀里扯过花信,抱在怀里。
“哇——我要娘亲,我不要走!”小花信哭得撕心裂肺,在妖仆怀中不断挣扎着,眼里只有坐在不远处的青衣女子。
“镜辞!”女子也红了眼,只是站起身朝前走了两步便被迫止住了步子,脚下铁链哗啦作响。
目光向下放,这才发现女子掩在层层裙裾之下的赤足上被束了铁链。她的活动范围只限于这间屋子。
“圣女,您真是记性不好,大公子跟您姓,叫花信,怎么会叫李镜辞呢。李可不是一个好姓呐,主君听见了,会生气的。”
李镜辞原是花信父亲替他起的名,因妖王厌恶女儿私自嫁给凡人,便给改了,让他随母姓,叫花信。
“您自便,小的们先走了。”
说罢,妖仆们抱着小花信退出房门。房门紧闭上,隔绝了女子凄清的身形。
院落白梅瓣纷纷扬扬飘落,淹没了小花信的哭喊声。
一抹冷香钻入鼻尖,花信下意识抹擦去滴落至下巴的冷汗,眼皮子一抬,朝香源处望去。
入眼是凝白的下巴,以及垂落在少女身前的乌发,花信眉眼怔松,还带有些许混沌睡意,他有多久没梦见过往事了?
“仙子,白水巷到了。”
车夫的呼喊声将花信彻底惊醒,他表面不动声色地将头从雪尽肩头挪开,坐直了身子,撩开车幔打量外面。
他不知睡了多久,此时天光已大亮。
“醒了就下来。”耳旁传来雪尽冷冷的声音,少女率先撩开车幔准备下车。
由于先前那个梦,散了心底大半活气,花信不太想说话,闷闷“嗯”了声,也跟着穿过辕座下车。
空中压着厚厚的棉被似的阴云,落了地,人像头顶着棉被在走,心里沉重窒息。
车夫许是怕极,等二人下马车,道了句“各位再会”,便挥着马鞭将车驶走,速度之快,活似有鬼在后头撵。
雪尽看了眼心情明显不好的少年,问他,“怕鬼吗?”
花信摇摇头,“不害人的鬼就不怕。”说完,怀里被塞了个小坛子,一股酸臭直冲他鼻而来。
他被这股臭味吓得差点当场撒手,听雪尽道:“不是要报恩么,那就替我抱着他。”
花信嘴上问她道:“这是什么?好臭。”心里却跟个明水台似的,里面装了只小鬼。
雪尽直白道:“鬼。”
“……”花信也没料到她竟如此直白,愣了一瞬。
雪尽自动将他这一怔愣理解为害怕,便解释道:“这是只好鬼,不会害你。”
花信旋即反应过来,很快扬唇道:“嗯,我不怕!”
白水巷口通幽处,一眼望不穿头,最里那一户府门便是萧家。
见雪尽动身,花信也抱着坛子下意识跟在她身后,结果刚走两步就被她用剑拦住,“里面危险,你在外面守着,等我出来。”
花信抿唇颔首,“好。”言语间颇有些失落。
走之前,雪尽忽然道:“你先前不是问我,在无昼林时为何要带帷帽么。”
被她乍一提及,花信想起来,自己好像是问过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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