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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新嫁娘巧逢旧相识(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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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均侧过头来不明所以的看何小川,刘永笑呵呵地拍着何小川的背给他顺气,何小川耷着脑袋不再出声,众人才不再瞧他。

吉台上,太岁代管事禀告长天,燃了一支香插进炉中。不待他招手,一旁等候多时的婢女朝陶维衍呈上托盘,陶维衍看了眼太岁,太岁欣然抬了抬手,陶维衍这才取出玉如意,递给了新嫁娘。

河西婚假事宜本没有祷告长天的礼仪,也没有临别之际赠新嫁娘如意的习俗,白家祖上有一位姑奶奶,是个文物贯通的好手,对外能跟随神宗行军打仗,镇守三关;对内以一己之力拨乱反正,庇护神农谷一干学子。

她出嫁时,恰逢秋收的时节,白宗主请来一位天师请示长天占卜岁收;其母病入膏肓,唤来一个婢女捧来如意送她出嫁。

经年累月传下来,河西有些头脸的人家嫁女都沿用了这两样风俗,一来是出于对白家的尊崇,二则便是希望自己女儿能够像那位白家姑奶奶一般万事顺遂。流传至今,已经很少有人去追究风俗的源头。

白家虽已灭族,但其代代相承的风俗像是一场甘霖,滋润着干枯的大地焕发生机,没有一处能瞧见具象的影子,深究起来,没有一处不是白家的影子。

李霄觉着有些好笑,他们这些人亲手推倒了白家,自家嫁女取新妇竟还厚颜无耻地沿用白家的礼,滑天下之大稽。

陶维衍的衣裳叫风鼓满袖口,右手裹着一截纱布架在胸前,一只手拿着如意递到李霄盖头下,李霄福了一福,接过了如意,然后便和一行人一起等着姜元来,夫妇两个携手插进一根香,再向道贺的众人敬一壶酒,李霄便可坐进花轿离开陶府。

忽听得耳边有声娇滴滴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小姐,你得向老爷叩首拜谢生恩。”

李霄接了如意攥在手里,半天没个下文,躲在后头的小丫鬟瞧得有些紧张,出声提醒自家小姐,李霄自是听全了小丫鬟的话,当即向后退了两步,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扭头转向空空无人的方向,朝着天稽首叩拜。

座下谁不知道陶维衍为了坐稳家主位抛弃妻子,据说那位糟糠死的时候连块像样的棺材都没有,他在姜家的庇护下一路官升太平,哪里还管过自己亲儿子的生死,难怪大喜之日女儿这般下他的面子。

众人瞧了有偷偷乐的,也有继续推杯换盏喊着张兄李兄再来一杯的,陶维衍的脸登时白了又红,想出口教训李霄,话到嘴边打碎牙吞了下去,只讲出一句:“积善,你不要恨爹,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大门外一个门房高声传唤“姑爷到”,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击鼓声渐渐靠近。

众人瞧见接亲的马队缓缓而来,这对人马都是姜府的子弟,面孔白净,与太岁带的人马擦肩而过登时便将人比了下去,以领队的新郎官最为出挑,枣红马上,红衣蹁跹,眉宇间有些阴郁,但他那双眼生得极为风流,凤眼微睐,宛若银河坠长空。

林秋雨朝着接亲的队伍瞧了一眼,认出了“姜元”,登时激动得眼睛一亮,刘永和何小川怕她坏事,两人心照不宣各自摸了吃食塞进林秋雨嘴里。

新郎官翻身下马抱拳拱手朝众人道:“来的有些迟,诸位百忙之中来贺我的新喜,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他这样说,只是客套之话,大部分人都笑呵呵地没作声,偏席上有个不开眼的愣子嚷嚷道:“姜大公子哪里话,能贺上姜大公子的喜事是我们多少年修来的福气!”

按姜元的脾气来讲,一般讲了客套话便不会再理会这等没有名姓的小虾米,但今日姜大公子不知抽的哪门子风,不仅没像往常般冷梆梆的,反而偏头冲那说话的人笑着道:“抬爱了,哪日这位兄台家中有喜事,我定是要贺上一贺的。”

闻言,别说钟馗,便是太岁都没忍住去瞧他,少爷今天是怎么了,当初听说要娶陶四小姐的时候险些没把书房的瓦给掀了,又是上苍梧山闹,又是跑到关外逃婚,好容易请回来,怎的突然转性了?

太岁无意瞥到了钟馗,钟馗的目光也正好撞上太岁,太岁还未开口,钟馗一把将酒樽往桌上一摔,脸上的褶子都写着嫌弃两个字,仿佛叫太岁多瞧上两眼便成了世上最为腌臜的人。

“姜元”大步流星已经步上吉台,陶维衍瞧着这位新姑爷,心中不仅有些纳闷,怎的几个月不见,这小子风姿更甚从前,身上怎会有种清风飞雪的气韵。不待他开口,“姜元”已近到身前,鞠了一躬,陶维衍有些不敢受,忙托起姜元。

姜元道:“还请岳父大人将四小姐交给小婿。”

陶维衍连声应了,拉过李霄腕子,便将李霄的手放在姜元手心。李霄把如意往姜元手中滑了寸长,姜元识趣地牵住如意,两人转到香火炉前取过两支香火。

台下林秋雨嚼着鸡腿,望着台上的人嘟囔道:“都说陶家四小姐娇滴滴的,今日一见我才知传言不实,我瞧着她得是个有点脾气的美人坯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敢下他老爹的脸。小川哥哥,霄霄姐姐和这位四小姐比起来谁好看呀?”

林秋雨抹了把嘴角的油,想到这位四小姐的身世有些感伤,接着道:“唉,这可惜这样一个美人,竟被她那个捧臭脚的老爹配给了姜元这王八羔子,真真是可惜了。不知道以后我老爹会把我许给谁,我哥说我练武资质不佳,我连刀都拿不稳,只盼着以后能嫁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才好。”

刘永听了笑起来,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道:“你还是安心吃席,你不一样,你是我们捧在手心里看大的宝玉,别说林大人,以后谁要是上置馆来说亲,别说林大人,便是我们这几关都得叫这小子脱层皮。”

林秋雨两只眼滴溜转起来,拿手肘去捣何小川,问到:“小川哥哥,你还没告诉我霄霄姐姐什么时候跟咱们碰头嘞。”

方才瞥见台上站着的是李霄,何小川一条魂早就飞上了天,现下谁问他他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只恨不能从来没来过河西,李霄这祸殃子果真又捅了个大篓子,他叫林秋雨捣了好几下,无奈指了指台上人,招手勾来两人近前,小声道:“新娘子不是陶四小姐,是李霄。”

林秋雨闻言登时伸长了脖子要去瞧李霄,让何小川一把摁了回来,他道:“别声张,我本来打算瞒着你们,但是仔细想了下还是告诉你们为好。霄霄能代替陶四小姐穿吉服出嫁,想必她探陶府的时候生了变故,没办法脱身,才想了这么一招。太岁和钟馗都不是好相与的人,外头那些阴兵我瞧着不是寻常的杂鱼,手里有些真功夫,一会要是顺顺当当的,咱们就走,不要给你哥和霄霄添乱,万一有变,师弟你照顾好秋雨妹子,我趁着人多接应霄霄。”

何小川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有些凝重,他是有些害怕,但是事到临头没有打退堂鼓的道理,只能硬着头皮陪李霄把戏唱下去。林秋雨听了摩拳擦掌,恨不能当场拔出腿肚子上的小刀化身女侠把痛打阎罗宫一帮走狗。

吉台上,姜元和李霄在太岁的授意下一齐燃了香插进了炉中,三根香烟火袅袅,有些呛人。姜元与李霄一同转身就要下吉台向众人敬酒。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人站起身喊了一嗓子“着火了!”

众人朝他指的方向看去,东南方不远处一角火光冲天,正是陶府粮仓。

若是换做春日,火势稍起便能叫巡防的下人发觉,现下深秋,风向朝着街尾,陶府正厅落在街头。因这一场婚事极为重要,陶维衍将堪用的下人都抽调到□□,离□□有一条街远的宗祠和粮仓反倒失了看守。太岁只管婚事,哪里在意他陶维衍祖宗牌位住的地方有没有被人盯上。

这便叫人钻了空子,街头婚事吹吹打打好不热闹,粮仓的火眼瞧要燎到陶维衍祖宗头上,也是好不热闹。

大管家喝道:“一群饭桶,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救火!”

他还未发令,太岁已令手下人灭火。子鼠队当着众人的面飞檐走壁蹿了出去,李霄默默听着声响,大半个子鼠队的人都被调走,等会出了陶府的门,太岁未必会跟着走,只要半道上擒住姜元,比在这里好脱身。

李霄这样想着,旁边姜元动了,朝她进了一步,姜元的影子将她整个人的影子都覆住,但是举手投足间还是存了一些空隙,外人瞧着有些亲昵,碰也没碰到李霄一寸衣裳。

姜元伸出手替李霄理了下冠上珠花,低声道:“我途径黑虎崖时替姑娘采了一株绿菊,等会过了府,以后我天天给夫人簪花可好?”

李霄听得云里雾里,不知姜元在说些什么,不敢贸然开口叫姜元看破身份,轻轻点点头,没吭声。

天色渐沉,秋风起,两人的衣角都被风掀起,李霄忙着扯住盖头,没顾上袖口露出小半截手腕,心中不住猛跳了一阵,好险方才太岁没往她这边瞧。

忽然听见姜元低低的笑了一声,她有些不明所以,下一瞬姜元俯下身子凑到了她面前,隔着一层薄薄的盖头,她嗅到一丝久违的熟稔气息,说不上来是有些甜腻还是夹杂着淡淡的雨后青草气息。

姜元的侧脸附在她耳边,抬手拔下她喜冠上簪着的一串珠花藏在手心里,悄声道:“霄霄,又见面了。”

他的声音非常小,小到隔着两人几步的太岁都没有听见,但李霄听声的功夫一流,听得非常仔细,顿时如遭雷劈,惊得抬头去瞧姜元,忘了头上还盯着盖头。

林春风。

太岁回过头来请林春风下吉台向众人敬酒,别误了时辰,李霄此刻脑子乱的像浆糊,林春风牵住李霄的手,两人才步下吉台。太岁和陶维衍亦步亦趋跟在两人后头,像极了称职的红娘。

此时门外一个子鼠队头子夺门而入,半跪在吉台下向太岁回禀道:“禀大人,粮仓火势已控制住,小的在粮仓发现纵火的人,现下已将他拿下,本来应就地处决,但这人的身份有些棘手,小的不敢擅作主张。”

那阴兵说着,抬眼偷偷瞧了一眼陶维衍。陶维衍莫名其妙被瞧上一眼,正气恼粮仓被烧,摔了袖子扬声道:“敢烧我陶家的粮仓,别说他和我陶家沾亲带故,就是我亲儿子我也绝不姑息,把人带上来!”

太岁闻言,扯了扯嘴角,对那阴兵道:“把人带上来。”

李霄发力捏了捏林春风的手——是不是你带来的人烧了粮仓?

林春风轻轻捏了两下李霄的爪子——不是。

外头两个阴兵压着一个年轻人进来,穿过宴席就要近到李霄和林春风跟前。那人白五花大绑推进来,一张脸被火熏得发黑,道袍上缝缝补补几个疙瘩分外寒酸。座中有几个眼尖的认出来了这人,个个都是心惊肉跳,有个人嘴快指着这人呢喃道:“这不是……”话还没讲出来便被身旁人捂住了嘴,别讲,别讲。

那年轻人被带到几人面前,被阴兵推了一把,整个人摔到了李霄脚下,“咚”一声脸磕在地上,听得李霄心中一惊。

太岁大手一挥,一队阴兵上来把这人团团围住。

那人被捆住手脚伏在地上,喘了几口气,上气不接下气,像是随时都要断气,瞧着方才没少挨那起阴兵的揍。他艰难的坐起身,慢慢昂起脸来,恶狠狠抹去嘴角溢出的血,一口呸在一旁空地上。

他的目光穿过阴兵,先是落在了李霄身上,随后一转直直盯着陶维衍,恶声恶气道:“陶家主好久不见呐。”

陶维衍起先瞧着这人进来脸色已有些发虚,这小子开口讲话陶维衍一张老脸顿时白成了面饼。

陶维衍被那小子喊上一嗓子,明显慌了神,要去抓太岁的手,求情道:“大人,近来久久没有下过雨,天干物燥的。我料想是看守粮仓的奴才吃酒打牌,旱烟星子落在谷物上才失了火。大人请把这人交给我,我们先把小女和姑爷送出府,再融我细细探查。”

李霄瞥他一眼,我掰折你右手的前一日不是个雨天?

陶维衍有心想放这小子一条生路,但这人却不领情,一张嘴鞭炮似的噼里啪啦讲起来:“陶家主,你现在装出一副慈父模样给谁看?当初姜和花把我娘赶出府的时候你是个什么样子?她母子两个撵我出府的时候你又缩在哪个花花娘子怀里吃酒?我娘为了你累得生肺病,你一朝娶了姜和花便把我娘甩在后头瞧都不瞧一眼,她被撵出府的时候一两银子都没有,我和积善那样求你让我们出府找我娘你都不肯,她在外头没有依靠,谁都可以欺负她,才三个月的工夫我娘就死了。她是活生生被你和姜和花耗死的!”

他的声音又响又凄厉,在场的人都听得真切,谁也没有作声,李霄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随即想起来这不是给自己算命那小道士吗?

“你狼心狗肺,为了一点点权势想往上爬,所有人都知道你只不过是姜和用的一条狗,偏偏你自己看不清,不肯睁眼看,哪天姜和用找到更顺眼的狗还不是一脚把你蹬开。”他伸出指头指着陶维衍,忽地又转向太岁,像是瞧到极为好笑的东西般大笑起来,继续道:“你也不是个好东西,他愿意做缩头乌龟也就罢了,你们拿着陶家的脸背地里干了多少脏事烂事当我不知道?你和姜和花这么多年扯不清白……”

他兀自讲着,疯狂大笑,有些癫狂。太岁衣摆一阵,已掠过李霄肩头飞到了那小子面前,陶维衍有心要拦根本拦不住。

太岁挥掌将他打得滚出去三丈远。

他口吐鲜血,眼看着将要断气,还是凭着一口气睁着眼要起身。

太岁已到他身前,一脚踩在了他头顶,将他的头压得贴地。陶维衍又想抱住儿子,又不肯折面子去求太岁,只立在原地急得满头大汗。

他做了赴死的准备,只为能够在今日给这一桩婚事生出一些回寰的余地,好叫陶积善能够逃婚,只可惜,晚了一步,没能救出妹妹,反倒死在一队新人面前。他感觉不到疼,两只眼眨也不眨望着李霄的身影,淌出两行泪来,道:“积善,二哥没用,没能救你,二哥去地府找娘,来日做鬼也要状告城隍,告这些人草菅人命为虎作伥,你为我哭一场,来年给娘和我烧伤一抔纸钱,也不枉我们骨肉一场。”

他转过眼剜了太岁一眼,道:“杂种。”

太岁只是想封他的嘴不叫他开口,没成想这小子自己找死,当着所有人的面这样骂他,饶是他再善于做伪,此刻也动起肝火来,抬手一掌便要拍在他头上。

他认命的闭上眼,没有想象中的毙命一掌,反而听见了一声兵刃相交之声。

“噹”一声,震耳欲聋。

伏魔杵撞上太岁的手,将太岁打得直趔趄。

众人七手八脚要上来搀太岁,太岁自己稳住身形,屏退了一干阴兵。虽说钟馗只用了三成功力,但太岁刚才没防旁人,想着这小子不会功夫,随便一掌便能拍死他,压根没运气,伏魔杵打在腕上自然也没有内力来挡,生生裂了半截手骨。

太岁忍痛道:“钟馗,你这是什么意思?”

钟馗仰脖吃了一盏酒,面不改色,刚要张口,人群中突然冲出来一个丫鬟。

她扒开众人便要闯进来,哭花了脸,嘴中喊到:“别杀我二哥!”

来人正是陶积善。

李霄心一沉,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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