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轻扬,顺着檐角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淅淅沥沥地落在地上。
针落可闻的驿站内,一间厢房燃着昏暗的灯烛,透过窗子照映出几人模糊的身影。
月夷王的声音随着雨声愈显清晰,“此事阿爹已经听说了,是那大昭皇子先无礼在先,你不必担心。”
他爱怜地抚摸着女儿的发顶,轻叹道:“只是大昭不比咱们月夷,凡事还需要小心谨慎些,这些时日你就乖乖待在驿站里吧。”
寒月翎轻轻点了点头。
月夷王看向一旁的寒隼,道:“先送你妹妹回房间吧。”
雨势渐小,寒隼举着把青油纸伞,伞面几乎斜倾在了寒月翎的头顶,雨丝顺着伞柄落到寒隼的肩头,晕出一层水圈。
“哥哥,”寒月翎轻声说道:“大昭皇帝真的有与我们联姻的心思吗?他想让我嫁给他的哪位皇子呢?”
寒隼垂下眼帘,“目前还不清楚,只是这桩婚事我与阿父都不赞成。你今日也见了大昭皇子的德行,我们怎么放心让你嫁到这样的环境中。”
他的语气坚定,“若他日大昭皇帝坚持要让你嫁入大昭,有哥哥为你撑腰,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寒月翎柔润的眸光渐沉,她知晓,她既作为月夷的公主,婚事便不仅仅只是自己一人之事,而关系着月夷国整族。
若真因为她一人的任性,而损坏两国之谊,那她就太有愧于自己公主的身份了。
既享万民敬奉,自然也要为万民做些什么。
雨幕吞噬了寒月翎轻微的叹气声,她双眸失神望着天边的那轮明月,不由得会想起方才在街巷中发生的那一幕。
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齐阑舟那副淡漠的面容来。
若她真的要嫁给大昭皇子的话,比起那些纨绔恶劣之辈,齐阑舟未尝不是个更好的人选。
更何况,他生得还这般俊朗。
还救了自己两次呢。
不知不觉,寒月翎的心跳加快了几分。
皇宫,万籁俱寂。
齐阑安刚走进寝殿,就不耐地挥手示意侍奉的宫人都下去,愤怒地举起案几上的瓷器摔碎在地。
“该死的齐阑舟,就凭他也敢坏我的好事,还拿父皇压我!等着吧,迟早一日我要剥了他的皮!”
话音未落,他就呲牙咧嘴地“哎呦”一声,手腕传来的剧痛让他难以忍耐。
虽然已经让太医包扎过,可是齐阑舟下手太狠,骨头几乎断裂。这可不是小事,若是恢复不好,或许他这只手这辈子真的就要废了。
“来人,”他朝着外面大喊道:“本殿下要去禀告父皇,让父皇替我做主,他伤了我的手,相信父皇不会放过他的。”
可不管他扯着嗓子喊了多久,殿外仍是一片寂静,没有宫人来回应他。
“怎么回事,都死了不成?”正当齐阑安气急败坏,准备往殿外走时,齐阑舟的身影从殿外走了进来。
齐阑安的脸色瞬时变得难看起来,往后连退了两步,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你来做什么?”
齐阑舟微不可见地轻勾唇角,眸中神情意味不明,“来看看你这只手断了没有?”
齐阑安才被齐阑舟生生掰断了手腕,到底还是畏惧他,听了这话下意识就将双手背到身后,语气慌乱道:“你……你敢!如果父皇知晓此事,不会放过你的,再把你贬回冷宫里头,你就等着熬到死吧。”
齐阑舟的出身在皇宫中并不是秘密,幼时他的母族被指通敌叛国,母妃为了保护年龄尚幼的齐阑舟,服毒自尽了。而齐阑舟也在之后被皇帝禁足,逐渐忘却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位儿子。
说是禁足,但居住的宫殿内也就只有齐阑舟和曾经服侍母妃的嬷嬷二人,与冷宫无异。
听着齐阑安气急败坏地怒骂着,齐阑舟却也不恼,反倒慢慢笑了起来。
齐阑安此人,随了他的母妃,美丽却也极为愚蠢。
齐阑舟缓缓走向一旁的桌案,慢条斯理地往茶盏中倒了一杯热茶,抬手递到齐阑安的面前,“骂累了吧,喝口茶润润嗓子。”
齐阑安瞳孔倏尔睁大,看着齐阑舟端着是一副乖顺无害的笑容,可那双眼睛中散发的狠意,让他唇齿忍不住地打颤。
见齐阑安没有反应,齐阑舟挑了挑眉,“怎么,皇弟是怕我在里面下毒吗?”
说着,他端起茶盏放入口中,一饮而尽,“皇弟这么想我,倒真是叫我伤心呀。”
他随手将茶盏扔回桌案上,恰时有风越过窗户吹入殿内,微风轻柔拂过齐阑舟的手掌,袭来阵阵香气。
齐阑舟的手不由得顿住,馥郁香气沁入他的鼻间,他只一瞬间便识出了这香气的来源。
是方才与那小公主在一处时,沾染到了她身上的香气。
小公主身上的香气倒是如同她这个人一般,芬香甜腻却不齁人,浓郁却也热烈。
齐阑安本时刻紧盯着齐阑舟的动向,生怕他又要伤害自己时,却见他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掌,目光怔愣,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你又想做什么?”齐阑安警惕地看向他。
齐阑舟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收回视线望向齐阑安,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担心皇弟。”
“什,什么意思?”齐阑安问道。
齐阑舟不急不慢地开口,“担心父皇会不会你得罪月夷公主之事,牵连你的母妃呢?”
齐阑安顿时脸色煞白,整个人怔在原地,“不可能的,父皇宠爱我母妃,肯定舍不得罚她。”
齐阑舟忍不住轻笑一声,帝王的宠爱是最依靠不得的了。
想当初,他的母妃也曾经盛宠一时,可最后不还是落得个惨死的下场么?
“那就,”齐阑舟饶有趣味地笑道:“祝皇弟好运了。”
说着转身,离开了殿内,留齐阑安一人兀自愣在原地,心惊肉跳地开始后怕。
午后,丽婕妤带着齐阑安来到宣室殿。
丽婕妤跪在冰冷的地砖上,纤弱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着,原本玉白无暇的面容上此刻却满是泪痕,“陛下,安儿他还是个孩子,一时喝醉了酒糊涂了才会行如此孟浪之举,您就看在妾身的面子上原谅他这一回吧。”
美人哭得梨花带雨,宝座上的九五之尊看在眼里也透出些不忍,正想开口唤她起身时,端坐在一旁的妇人却出声了,“陛下,五皇子此举冒犯的是月夷,若月夷国王不追究倒好,若是追究起来认定咱们大昭待客失礼,您一心希望的两国联姻之事怕是要告吹了。”
听闻此话,皇帝脸色凝重起来。
联姻之事非同小可,月夷国位处宝地,北挨匈奴,倘若能与月夷交好,他日便可通过月夷借道攻打匈奴。
并且月夷国盛产宝马,月夷勇士又威武能干,倘若能够有月夷的助力,对平定边境等地的战乱具有决定性的助力。
所以,皇帝对这桩婚事充满了期待。
那妇人语落后便恢复了方才的静坐,纤长的指甲握住茶盏放在口中轻抿了一小口,端的是一副雍容华贵的姿态。
丽婕妤见皇帝似被这话说动,抬眼愤愤地望了那妇人一眼,“皇后娘娘向来就不喜安儿,如今这话说得倒是颇有几分落井下石的味道。”
窦皇后轻轻冷笑,并未看下方跪着的丽婕妤,反倒侧过脸望向正低头沉思的皇帝,道:“既如此,便请陛下定夺吧。”
皇帝神情凝重,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丽婕妤管教皇子不严,暂贬为美人,居宫不得出。而齐阑安,近日也待在寝殿好好反思吧。”
他抬眼轻轻叹了口气,“希望联姻之事不要因此出了差错才好。”
丽美人不可置信地抬眼,还想再说些什么求情时,却触及到了皇后冰冷刺骨的目光,不由得生了几分畏惧,只垂头默默落着泪。
齐阑安垂头丧气地搀扶着哭成泪人的母妃,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母子俩离开后,皇帝颇有些心神不宁地端起面前的茶,在嘴边徘徊片刻,也没有喝下去,“待过几日宫宴上,还需向那月夷国王致歉才是。”
窦皇后优雅起身,接过皇帝手中的茶盏为他斟满热茶,递到他的手中,道:“陛下放心便是,到时候臣妾也会召月夷公主入宫探探她的心意,不会妨碍两国联姻之事的。”
窦皇后虽已年老色衰,不再得皇帝宠爱,但她与皇帝毕竟是少年夫妻,夫妻间的默契总是有的。
所以,即使皇帝在位多年册封了这么多的妃子,皇后的地位也从未受到过威胁。
更何况,她还为皇帝诞下了嫡长子,年初时也被册立为了太子。
皇帝闭目喝了口茶,背倚在坚硬的宝座上,叹了声气道:“希望这场婚事能顺利进行吧。”
窦皇后笑笑,走到皇帝身后为他揉捏着肩膀,缓解疲劳。
她的眸光从皇帝明黄的龙袍望向桌案上那象征着帝王身份的龙印,眼神晦暗了几分。
那月夷公主自然是要嫁入他们大昭的,
而且要嫁给的还需是她的儿子,大昭太子才成。
作者有话要说:齐阑舟:大昭太子?给我也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