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天,周舟也过上了住校的日子,严知得知之后,完全贯彻作为好朋友的职责,搬到九班来上晚自习,又以女孩子一个人回家危险为由,每天下了自习和薛均两个人一起骑车送她到家楼下。
12月24日,她在外婆家吃完晚饭,正准备回学校上自习,表弟却看中了她书包外袋那个精致包装过的平安果。
放学的时候,严知带着薛均的贺卡,把这个苹果送过来,荀秋只得没骨气地接了。
表弟眼巴巴地看着苹果,突然开口。
“姐姐,你这个苹果好红啊,是别人送给你的吗?”
荀秋只怕大人们听见,一下把他拽进了房间,说道,“不是,是班级用班费买的,每个人都有,你是想吃吗?”
表弟点头,很乖巧地问,“嗯,可以给我吃吗?姐姐。”
“为什么班级会发苹果啊?”他又说,“我们班就没有。”
表弟只有7岁,是留守的孩子,一向很听话,荀秋把苹果拿出来给他,和他说了近来商家们在平安夜新创造的噱头,又嘱咐了一声,“洗了才吃,记得哦,是班费买的。”
“嗯,谢谢姐!”表弟拿着苹果跑去厨房,荀秋重新背好书包,刚转出来,却看见外婆背对着她,正在阳台上打电话,手背揩过眼睛,好像在哭。
荀秋慢下了脚步,迟疑地靠近了大门。
老人家打电话声音总是很响,外婆大概以为荀秋已经回去了,否则她绝不会在孩子面前展现脆弱。
“那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你也要想通点,不要再做傻事。”
“雯雯啊!”
荀秋顿了一下,手从把手落下,往阳台靠近了几步。
“你辛苦了半辈子,还没享到福就要去了,那不是便宜了那个贱人,秋秋还那么小,不能被后妈折磨啊,天天也是老实孩子,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以后只怕一分钱都搞不到他的,这里边可有你的一半啊!就这样送给那个贱人啊?”
荀秋脑子一嗡,一个绝对没有想过的可能蹦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她一直以为这种事只会出现在电视剧里。
外婆絮絮叨叨地劝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荀秋就站在阳台玻璃门后面。
茂盛的发财树盆栽挡住了清瘦又沉默的女孩儿,荀秋听见了所有信息,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外婆家。
人民广场有一家百味书屋,里边专门卖课外书,荀秋读书很杂,她既为《三体》《三国演义》着迷,也会看《龙日一》《狼的诱惑》,自然,那时候最流行的武侠小说也在涉猎中。
薛均曾经疑惑地问过她,为什么这么喜欢看书,反而会不喜欢写作呢。
或许是因为少时倾述孤独,换来了无止境的叹息,荀秋学会了适时缄默,不敢再过多地表达自己,下意识地利他,忍住自己的委屈,照顾旁人感受。
后来她在某本杂志上看见,这叫“讨好型人格”。
无论如何,17岁之前的荀秋一直是活在象牙塔之中,她单纯又诚恳、虚荣也忧郁,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来自大人们不可预期的批评罢了。
这一天之后,她彻底懂得了自己是愚蠢的。
她看见了妈妈睡在次卧,知道妈妈半夜失眠,跟着爸爸领着那个女人去逛商场,她却完全没有把这些信息串联起来。
或许是他们平日太会伪装,以至于荀秋把他们想象得过于完美。
她从没有把那些肮脏的事情猜到爸爸头上。
她从来不觉得妈妈也会痛苦,会脆弱。
她差一点就没有妈妈了,而她一无所知。
荀秋回到了家里。
爸妈今天都没有回来,或许他们去解决属于大人的恩怨了,那是不能对孩子提起的禁忌,所以荀秋只有透过偷听才窥见真相。
那个女人只比她哥哥大一岁。
好恶心。
荀秋眼睛酸胀得厉害,她拉开柜子,取出了那件白裙子。
裙子被她用防尘袋包起来,如珠似宝地挂在衣柜最显眼的位置。而此刻,她操起了尖锐的剪刀,从头都脚把它剪成了两半。
“这样就够了吗?”她问自己。
不够,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嚣,荀秋脱掉了碍事的外套,持续不断地伤害那条裙子,直至它已经碎成了一堆完全看不出来路的破纱,窗子外边吹过来冬天的寒风,乱糟糟的碎絮飞满了整个房间。
而荀秋的脑子完全空白。
她在楼下遇见了严知。
“我靠,荀秋?”严知停好了自行车,快步向她走过来。
她没有穿外套,脚上踏着花色棉拖鞋,靠近点看,才发现她的白色毛衣下摆血迹斑斑,手里紧紧攥着把剪刀,鲜红的血液凝在她纤白的手掌上,看起来触目惊心,严知见到都唬住了,喊了她几声,毫无反应。
老旧的小区本就人烟稀少,又正值饭点,楼下一个人都没有,严知在大榕树下握住了她的手,试图拿走她的利器。
可她握得好紧,严知看见她手上的伤口,皱着眉,“你受伤了,荀秋,把剪刀给我。”
熟悉的声音让知觉开始恢复,荀秋松开了手,四肢仍然僵硬着,寒风从毛衣的各个缝隙中灌进来,她感觉到刺骨的冷,而严知的手掌成为了唯一热源,她颤抖着,反握住他的。
“冷吗?荀秋,你是不是很冷?”严知把住她的肩膀,才发现她比想象中还要单薄,他无措地询问,“怎么不穿外套啊,你家里有人吗,要不要回去换个鞋子?”
“我不回去。”她打了个喷嚏。
这会严知就是再傻也知道她家里肯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三两下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拢在她身上,安慰道,“好好,我们不回去,那我们去学校吧,还要自习呢。”
“不去。”
严知看了一眼没开灯的六楼,把她带回了江山名府。
荀秋披着毯子,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笔电上正在放映《邪恶力量》第二季,闪烁的光影落在她无神而清澈的眸子里,看起来很是脆弱。
“好点了吗?”
严知把热腾腾的奶茶递过去,荀秋抬眼看他笑了一下,又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
“严知,我好羡慕你啊。”良久,她突然开口。
“羡慕我?”严知笑,“干嘛羡慕我?”
没有人管,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多好。
“哐哐哐——”好大几声敲门的声音,住家阿姨打开了门,两个孩子隐隐约约听见楼下有怒斥声,严知愣了愣,有点明白过来是谁来了,他挠了挠头,说道,“我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