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上村两面青山环抱,村旁碧水萦绕,古道青石顺溪流蜿蜒而上,村子后山脚是成片的竹林,山风抚面,竹影飘摇;再往后攀爬就是绵连不断的群山,现在虽然十二月份,寒冬腊月,山林依然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晴绯一边应付吴小花,一边仔细探查山林中茂密的植被,寻找可以用得上的草药。这里植被种类丰盛,她一路走来已经发现好几种草药,山稔子、蛇舌草、白花牛奶根、溪黄草、臭屁藤……
可惜没有她想要的。
走了几步,晴绯四处张望的目光突然一顿,脚步在一棵树前停下,上面结了几颗桔黄色的圆球浆果,树下堆满已经腐败的浆果。
这是番木鳖,种子极毒。中医学上以种子炮制后减少毒性入药,性寒味苦,有通络散结,消肿止痛之效;西医学上用种子提取物,作中枢神经兴奋剂。
以番木鳖为原药去杂质及毛茸研末入药,毒性特大,用须格外小心,不然会出人命。
晴绯只犹豫了几秒便收集起地面灰黄色的种子,一颗一颗装进衣服口袋。这时候其他人都在捡柴火,晴绯这个傻子一路走过来只会摘花摘草,这个举动完全不惹眼。
吴小花从地面捡了一把木柴,抬头见晴绯一个人蹲在地面乱捡东西,走过去把木柴放进晴绯身后的背篓,一脸语重心长,“阿绯,你别玩了,大家都在干活,就你一个人在玩,小心回去奶奶骂你。”
晴绯嘿嘿傻笑。吴小花捡了一根地上的木枝,拉着晴绯认真又耐心的解释,“阿绯,你看我们要捡的是这个东西,不要搞错了。”
她重复了几遍,直到晴绯按她所言去捡了一根木枝才满意地点点头,脸上扬起自豪的微笑。
晴绯弯着腰从地上顺便抓了几根木枝,慢慢偏离吴小花的位置。
一直规规矩矩捡柴的顺顺趁她身边没人,带着红红偷偷摸摸靠近她,小声嘀咕,“阿绯,你想不想妈妈?一会儿跟着我和红红跑,我们带你去找妈妈。”
男孩警惕地观察着其他人,小心打量周围环境。
晴绯眉毛动了动,没想到这个孩子经过她“投靠敌人”的事,居然还没有放弃她。
只是这个时候逃走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她注意到吴三花虽然没怎么管他们,但视线一直在关注他们的动静,只怕人一跑就会被发现,小孩子的脚程如何能逃过村里的大人。
她装作不懂往另一个方位走,顺顺见状焦急地跺跺脚,随后无奈的对她抛下一句话,“算了,等我们逃出去再来救你。”
晴绯低头不语,余光见顺顺鬼鬼祟祟,逐渐远离大部队,男孩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窃喜。
“喂,你们两个跟上!”吴三花突然高声喊道,激起一片山林中的飞鸟。
顺顺被她突然拔高的声音吓得一激灵,见其余几人目光都看了过来,来不及多想立刻抓着红红的手慌不择路往山林的另一个方向逃跑。
“喂!你们别跑!”吴三花的表情无奈又无语,朝妹妹的方向扔下一句,“小花,你快去找人。”然后熟练地放下背篓朝顺顺逃跑的方向追过去。
吴小花不慌不忙放下背篓,兴奋地往山下跑。
晴绯不动声色观察吴富贵和童雅云,两人如事外人一般继续捡山间的柴火,吴富贵没有追人,童雅云没有趁机逃跑。
真是奇怪……晴绯垂下眼睫浅浅一笑,蹲下身子折灌木丛的树枝。
吴小花很快带着老吴和几个村民过来。老吴瞟了一眼仍在原地的晴绯三人,不甚耐烦地对吴小花说:“你跟他们回去,别到处乱跑。”
等村民们离开,童雅云朝顺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眉毛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吴小花非常遗憾自己不能第一时间看戏,对她来说这种“你逃我追”就是平谈无奇的生活中的一个有趣的游戏。她走过去拉晴绯起身,“哎呀!我让你捡树枝不是掰树枝,你可真笨!”
她要去拿晴绯手上的树枝,被晴绯避了过去。
吴小花也没生气,像是对待自己不听话的孩子般,用宠溺的语气妥协道:“好吧,你拿着玩。”
晴绯心里觉得好笑,这个女孩估计是把她当做过家家的道具了,随时一部小剧场,像是在演情景剧。
吴小花去拿自己丢下的背篓,注意到姐姐的背篓还留在原地,她乌溜溜的眼珠狡黠的转了转,侧身一本正经地对吴富贵说:“哥哥,你们先回去,我留在这里等姐姐。”
吴富贵看了她一眼,点头算是同意。
吴小花为自己能早些看戏开心几秒后,接着操心晴绯,“姨,你牵着晴绯,不要让她走丢了。”
童雅云闻言沉默地走到晴绯面前,拉起她的手,“我们走。”
这是晴绯听到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嘶哑僵硬,像是久病初愈的病人。
牵着的手冰冷粗糙,晴绯抱着刚刚折的树枝,没有反抗乖乖跟着她往回走,还时不时回头瞧一声不吭跟在他们身后的吴富贵。
吴富贵再次对上前面女孩清亮好奇的浅色眼眸,等她转头后唇角不可察觉地弯了一下,浅浅的笑容瞬间融化脸上的冷漠麻木,露出独属于少年的清朗。
吴家的院子很漂亮,四周被树木所环绕,阵阵清风穿过院子前的桉树,发出沙沙的声响。
吴老太在家听到院子的动静开门出来,当她的目光落在走在前面的童雅云和晴绯身上,眼神透出毫不掩饰的嫌恶,嘴上骂骂咧咧,“一天天的不让人安生,就知道给我找事。”
等看到后面的吴富贵立刻停止谩骂,目光变得慈爱,上前接过男孩身后的背篓,“哎呦哎呦…我的宝贝孙子,你还在长身子,可不能背这么重的东西。”
被吴老太绕过的晴绯跟着童雅云来到青砖房子侧边,这里靠墙放了许多木柴,侧边空地不远处还残留了一个破败的土坯房,透过已经拆掉木门的门框,能看到里面堆着满满一屋的柴火。
童雅云把背篓里的木柴倒在空地。晴绯趁她不注意把手里抱着的树枝扔在空地的角落,然后在她的眼底下把身后背的木柴倒在空地。
童雅云像拍小狗一样拍了拍晴绯的脑袋,嘴角扯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
“你们两个闲着干嘛!去把衣服洗了。”这边吴老太背着柴火过来,见院子里两人无所事事的站着,竖起眉毛喝道。
雅云嘴角的微笑立刻消失,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顺从地回屋找出脏衣服提到院子水井旁边开始浆洗。
吴老太从屋里拿了一盆花生坐在门槛口剥,因为顺顺逃跑被村里人看了笑话,心里本就不痛快,瞧见死气沉沉的童雅云,越发来气,白眼一翻,刻薄的嘴唇开始洋洋洒洒的骂话。
“一天天没个笑脸,你婆婆还有你男人还没死呢!白吃了这么多饭,养也养不熟。”
没骂几句,院子进来一拨人,走在前面的老吴不受顺顺挣扎的影响,轻轻松松提着他的棉衣直接把人重重往院子一扔。
顺顺痛苦的叫了一声,一听就知摔得很重。
后面一个村民抓着红红,手上没有轻重使劲往前推了一步,红红在他的力道下跌到在地。幸运的是她看上去比狼狈不堪的顺顺要整齐很多,脸上也没有明显的伤痕。
老吴一脸客气送走其他村民,转身脸色立刻变得阴沉恐怖,他在侧面空地上找了一根细木条,一步一步靠近顺顺和红红,没有丝毫犹豫挥着木条朝顺顺和红红劈过去。
细木条是刚刚折断的树枝,水分未干、韧性十足,打在人的身上如同一条鞭子发出“噼啪”的声音。这种枝条打在身上的疼痛感不亚于棍棒打在身上,甚至更甚。
风夹杂的鞭子声划过□□,顺顺和红红蜷缩着身子,发出凄厉的惨叫。
吴老太依然坐在门槛上剥花生,掀起眼皮看戏,嘴上不饶人的添油加醋,“给我使劲打,得了教训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跑!”
童雅云默默停下洗衣服的动作,担忧又犹豫地看向被打的孩子。
吴三花惨白着脸缩在院子角落,不忍心的盯着地面。吴小花一改之前的轻松姿态,紧挨着姐姐眼里闪着泪花。
吴富贵躲在屋里,没在院子。
晴绯扫视一圈,知道这些人都靠不住,握紧拳头压抑住内心的怒火。没一个人上前阻止,顺顺他们再这样被打下去怕是会留下病根。
“坏人!不许打人!”
晴绯尖叫着跑过去挡在顺顺和红红的面前,她尽量自然的调整身躯,避免树枝抽在没有衣服防护的肌肤上,随着枝条抽下,晴绯夸张地哇哇大哭,“好痛,好痛!”
老吴见有人敢挡他,脸上的表情更加暴虐,使劲一脚踹到晴绯的身上,晴绯人被踹倒在地,晕死过去。
童雅云跑过来拦住老吴,“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老吴正在气头上,一把将阻拦他的童雅云推倒在地,踹了她几脚。
只是经过几番打岔,他心底的怒气也消散的差不多了,理智回笼,回头见晴绯晕死过去,也担心孩子们出事卖不出好价钱,把手上的枝条摔在地上,狠声警告:“再敢逃,下次老子饶不了你们。”
童雅云拖着被踢的身子,急忙去查看晴绯的情况。顺顺和红红围在晴绯身边泣不成声。
顺顺害怕极了,使劲摇晴绯的胳膊,“阿绯,你快醒醒啊,你不要死…”
晴绯在他的摇晃之下配合地睁开眼睛,哭兮兮地摸了摸头,□□道:“好痛…”
其实老吴踹在她身上的力度并没有看到的那么重,刚才她虽然在挨打,但一直在注意老吴的动作,眼见他要踹人就顺着他脚下的力度往地上一滚,假装磕在地上装晕过去。
童雅云大松一气,看着瞧见三个孩子脸上、手上布满一条条伤痕,眼里翻腾着愤怒和心疼,最终化作无可奈何。
吴老太见脏衣服被童雅云扔在一边没人洗,沉下脸大声嚷嚷,“多管闲事,童雅云!还不去洗衣服!”
接着对想要靠近晴绯等人的吴三花姐妹怒吼,“你们两个还不去准备做饭,一天到晚只会偷懒,一个二个赔钱货!”
吴三花姐妹如同受惊的兔子,立刻改变方向缩手缩脚逃回屋子。
童雅云轻轻捏了一下顺顺的手,“你安静一点,乖巧一点,不要再激怒他们。”然后一瘸一崴回到水井边洗衣服。
顺顺见晴绯和红红脸上都挂了彩,倏地落下泪来,“都怪我。”
他心里都愧疚死了,要不是他带着红红逃跑,红红和阿绯也不会受伤。
男孩在心里暗暗起誓:下次,他一定不要连累她们了。
吴老太指着晴绯三人,“你们三个,给我去扫地,别想让老娘伺候你们,来了我家就得听我家的规矩,还以为自己是城里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不做事就别想吃饭!”
顺顺咬咬牙,忍着伤痛去拿门口的扫帚。
红红和晴绯被吴老太叫过来,跟着她剥花生,两人年纪小加上从前没干过重活,皮肤娇嫩,不一会儿手指就被磨得火辣辣的。可能小孩都有趋利避害的直觉,就算这样两人都没有喊苦不干,只是动作不免慢了,引得吴老太又开始嘟嚷。
幸好吴家姐妹那边收拾好蔬菜,到了做饭时间。吴老太一直把家里的粮油掌握在自己手里,轻易不让孙女媳妇接触,她把花生收了,开始着手做午饭,童雅云洗完衣服在一边打下手。
吴老太把米饭蒸好,转眼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傻乎乎坐在吴小花旁边的晴绯,灶膛里暖洋洋的火光映照出她眉目如画的五官和傻愣愣的目光。
人长得这么漂亮,可惜是个傻的……
“傻子也知道这里暖和。”吴老太嗤笑了一声,罕见的没有把晴绯赶出去,任由她坐在灶膛前烤火。
现在是冬天,地里农活少,屋里阴冷,吴老太和老吴吃过午饭就出门晒太阳溜达,留下吴三花姐妹看家劈柴。
晴绯趁着没人溜进厨房,从已经冷却的灶膛里掏出番木鳖,这是刚刚烧完火她趁机扔进去的,灶膛的余温刚好能烤制番木鳖。
这是一种炮制手法,目的是为了减轻番木鳖的毒性。中医一般用净砂子置锅内,加入净番木鳖,拌炒至表面深褐色并鼓起小泡时,筛去砂,取出放凉,砂烫后可降低毒性,便于粉碎。
现在没有这个条件,她只能用这个方法加热番木鳖。番木鳖毒性大,是毒也是药,炮制后外敷有通络止痛,散结消肿的功效。
晴绯收集它本是为了以防万一,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下毒吴家人保全自身,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她用鹅卵石将加热的番木鳖研末,加入灶台提锅里尚还保留的温水,冲兑后涂抹在伤口处,然后把手绢浸泡在剩余的药水中,拿着手绢蹦蹦跳跳去找顺顺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