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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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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啲(那些)粮食呢?”张茂气红了眼。

“咱家进贼了吗?”张越焦急地拉住翟文,上下查看着,“你没有事?”

“没进贼,”翟文有些丧气地摇了摇头,“啲嘢(那些东西)是阿爸拿走的。”

眼瞅着年节将近,张逐安向单位请了探亲假,要回茂城老家看望父母。临走的时候,一背篓将那些粮食全都背走了。

一粒面粉都没给老婆孩子们留。

从兴高采烈的期待,到希望的完全落空。这样的落差对孩子们来说,简直太残忍了。

翟文再度见识了张逐安对这个小家的责任心,早已在心中将阿公骂了个狗血淋头,此时已经提不起力气来说什么话了。

反倒是张越最先整理好情绪:“阿爸素来孝顺,他心疼阿爷阿嫲在乡下吃不着这些好东西,给他们带回去,也是为人子女该做的。”

“难道我们平日就吃得到这些好东西了?!”张茂气呼呼地,把书包重重地往地上一扔,扑到床上,把脸埋了起来。

“阿茂,别这样,就算是粮食都没了,咱们也得吃饭。”张越尝试安慰细佬。

张茂到底还是小孩子脾气,感觉到有人在拍自己,他一扭身子:“不要,我不吃,阿爸都不在乎我们了,我饿死算了。”

张越无奈,只好把张茂的书包捡起来,放回到了他的板凳上,自己去了灶房。

刚一出门,便撞上了田兰香。

“阿越啊,还没做饭吧?”田兰香边朝这边走,边用围裙擦手。

“没呢。”张越老实回答。

“你们阿爸临出门,托我照看照看你们,”田兰香擦干净了手,这才揽过张越,“正好呢,今天又是小年,都到田阿婶家来吃晚饭吧。”

“这……不合适吧。”张越有些不好意思。

“有啥不合适的,这大过节的,老张回了乡下,阿清又在学校回不来,田阿婶能叫你们三个细路仔自己在家,啃菜帮子过节吗?”田兰香说着又拉过翟文,“赶紧的,跟阿婶回家吃饭。”

田阿婶家并没有什么人不能上桌的习惯。

两个大人,加五个小孩围着一个大圆桌子团团坐下。每人一碗汤圆,桌子中心还放着一叠年糕,一份肠粉,外加一叠青菜。

张茂不知是还在气头上,不肯说话,还是馋得腾不开嘴来说话,抱着碗只顾着吃自己的。

翟文到底是小孩的身体,难以灵活掌控,“吧唧”一口,香浓的黑芝麻顿时从嘴角流出来,她又拿手去擦,弄得满嘴都是。

田兰香见几个孩子吃得香,乐呵呵地说:“阿婶家也没什么好东西,你们就将就着吃吧。不够的话,锅里还有。”

张越正给翟文擦嘴,闻言连忙摇头:“比我们家的好很多呢!我们家都吃不上这个。”

“对呀,要不是田阿婶让我们来这里吃饭,我们晚上就只能煮番薯吃了。”翟文仰着小脑袋,乖乖地任由张越给她擦脸。

“乜话(什么)?吃番薯?”何孝勤刚夹了一筷子青菜,闻言手中筷子顿了一下,有些疑惑,“我听说老张最近在黑市上买了不少粮食,家里就没留点?”

“留什么?今天我看他背了满满一背篓走。”田兰香说着夹了块年糕给何敬雄。

“呢条友(这家伙)。”何孝勤摇了摇头,把青菜塞进嘴里,没再说什么。一瞥眼,看到他小儿子光用筷子扒拉碗里的汤圆,又不见他吃。

何孝勤顿时有些不悦,一巴掌糊在何敬雄后脑勺上:“汤圆不是拿给你玩儿的,赶紧吃。”

田兰香早发现小儿子有些没食欲,见此,生怕老公揍儿子,连忙关切问:“是不饿吗?”

何敬雄摇了摇头:“我不想吃这个,我想吃前天的细细鱼。”

“细细鱼你不是都吃完了吗?你阿哥都没吃两口,都让你一个人吃了。”何孝勤见是这个原因,也懒得管儿子,说完,又夹了一筷子年糕。

翟文耳朵最尖:“细细鱼?那是什么鱼?”

田兰香给她解释:“就是鱼塘那边,他们前天清池塘,把水都放掉了,清理了一些杂鱼,都挺小的,最大的也就手拇指那么大,也没个名字,雄仔就爱叫它们细细鱼。”

“以前咱家也吃过的,那边时不时清理池塘,就会分一批小杂鱼。”张越也给翟文解释。

“以前?”田兰香听出不对劲,筷子一顿,“前天你们家没吃到吗?”

张家三个娃齐齐茫然摇头。

“怎么会?”田兰香蹙着眉看向何孝勤,“不是说,这次清理的池塘多,全部职工都分到了一小盆吗?没道理老张家没有吧?”

张家三个娃眼冒绿光,齐刷刷地看向何孝勤。

“他当然有,他还是跟我前后脚一起领到的,”何孝勤说到这里,面上浮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嘲讽,“不过走到半路,遇上了王会计,聊了两句,老张就把自己的鱼给人家了。”

田兰香大为诧异:“他们聊啥了?”

“也没说啥,就……王会计说自己那个没爹的儿子可怜,就想吃口肉,也吃不上。老张不是素来热心肠吗?他自己的给了,还想诓我也给,幸好我跑得快。”

何孝勤三两口已经把汤圆都吃完了,说完,又端起碗,将碗里剩下的糖水一口闷了。

刚放下碗,便发现张家三个娃还怔愣着看着自己,显然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残酷事实,冲击得回不过神来。

田兰香忙着打圆场:“哎呀,这个老张也是的,不过他在场里素来也是热心肠,谁家不好了,他都愿意帮忙。这不是王会计家也可怜嘛,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

“嘁,自己老婆孩子还挨着饿呢,他倒去同情别人去了,”何孝勤胡乱用袖子一擦嘴,忽觉脚下一痛,他愕然抬眼,正见田兰香给他使眼色,这才后知后觉地改口,“不过也是老张心善嘛,我就没他这个觉悟,向他学习,向他学习。”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张家三个小孩一句话都不说,明显状态都不大对劲。

张茂的小胸膛一起一伏的,一看就是被气着了。

张文捏着筷子的小手都发白了,却也是一声不吭。

只有张越淡定得多,正半低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汤圆,不过那长长的睫毛,也无法遮盖住她眼眸中的难过。

何孝勤一时有些尴尬,可他一个粗汉子,也不知道怎么哄孩子,当下只好欲盖弥彰地转移话题:“说起来,咱场里那个老胡,不是好些天都没露面吗?”

田兰香立刻极有眼色地接上话:“可不是嘛,都在找他,场里也找,他屋企人(家里人)也找,愣是好些天没找着人。”

翟文看出来这两口子是想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她见张越同张茂都还在想自己的心事,觉得不好让人家一片好意丢空,只好强行压抑住心中的负面情绪,拿出了属于三岁稚童的好奇心:“老胡是因为不听话,走丢了吗?”

何孝勤“扑哧”一声笑了:“还真是不听话,走丢了。”

何敬东也好奇了:“胡阿叔那么大的人了,能走丢?”

“找着了吗?”田兰香也问。

“我听他们跟我八卦……”何孝勤放低了声音,身体稍微往前倾,故作玄虚地摆出一副神秘的姿态。

他这拿腔拿调果然有效,一桌人都被他的吸引了注意力,就连气鼓鼓的张茂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何孝勤。

何孝勤心中得意,声音更低了八度:“……听说,他游到那边去了。”

也不用特意点明,就这么含含糊糊的一句,在座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们这边临海,走水路能直接游到对岸去。这个时代,选择这条路的,的确不在少数。

“不能吧?我记得他水性不行,平时叫他下鱼塘他都不肯的。”田兰香有些诧异。

“嘿,那能一样?下一次鱼塘才三分钱补贴。要是真过去了,一天赚的能顶咱们一个月的工资。”何孝勤啧啧了两下,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可要是半路淹死了呢?”田兰香见大家都差不多吃好了,站起来开始收碗,“那多不上算。”

“富贵险中求嘛,”何孝勤显然有些心动,“再说了,哪里有那么容易淹死了,但凡抱个轮胎,也不至于沉下去,只要方向对了,飘都能飘过去。”

田兰香脸色大变,她手一松,“夸啦”一声,一把筷子全落回到了桌上:“别人去我不管,你可不能有这心思!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儿仨怎么办?”

“不去,不去,我不过说说而已。我水性还不好呢,可不敢下海,”何孝勤见老婆不高兴了,忙不迭地站起来,帮着收碗,说着还用肩膀撞了撞田兰香,“说个闲话,瞧你这样子,还把自己说急眼了。”

“别闹!孩子们都在呢!”田兰香脸一红,拿着碗,也不理她老公,飞也似的朝厨房走去。

何敬雄瞧热闹似的看着他阿爸:“阿妈生气了,还不追吗?”

何孝勤一拍何敬雄的脑袋:“吃你的,吃不完,半夜不准说饿。”说完,他抱着剩下的碗筷,也跟去了厨房。

何敬东从板凳上站起来,随手拿过一张帕子,开始擦桌子,擦得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什么。

他对面,翟文坐在凳子上,也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何敬东。

之前她只记得田兰香有个大儿子早年意外死了,一时没想起来是因为什么死的。此时给何孝勤一提醒,忽然想起一些细节。

她记得有一次清明,田兰香烧纸的时候,她曾经看到对方烧了一堆小船。

难不成,何敬东因为他阿爸这一席话,也起了往对岸游的心思,结果淹死在半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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