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越昤晨起修炼，一周天完毕，额间灵纹描金如刻印，她睁开眼，低眸展了展手，肉|身的淬炼已然到了极致，只要她尝试调动肉|身每一处潜藏力量，气力就会自然形成。
不过，越昤并没有继续修炼，起身煮粥填饱肚子，再给毫无动静的茶种浇了水，便简单收拾挎着小包袱，离开了洞府。
走在栈道上，旧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绕过山峰一圈，栈道沿着半山腰内凹的陡山壁通向另一座山峰。
栈道只延伸了十来丈，尽头便是一处崖下平台，崖上的水流坠下，形成一面断断续续的小瀑布，给平台加了一层天然的帘幔。
越昤瞧见卢原的身影，他正在平台上来回踱步。
听见栈道上传来的声响，再注意越昤的包袱，登时心有预期，面露喜色，几步就走近，“越师妹，可是答应了？”
越昤点头，没有其他表示。
对于卢原来说，这就足够了，“那请下山的凡人还在云海峰等着。”
走过链桥，刚出招贤院，就看见那爷孙俩在院门口等着，此次请道院下山平祸的果然是他们。
白发爷爷瞧见卢原，欣喜如见救星，再看越昤相随，更是眼睛一亮，试探问着越昤是不是同去，被卢原接过话确认了。
白发爷爷更是恭敬行礼，赶忙介绍自己名叫潭九，小孙子名叫潭佑，潭佑活泼好动，再见越昤，便绕在越昤身边，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几人同行下山，潭九一直在同卢原说着敬仙村的事，越昤在他们后方走着，在他们侧头强调自己话中关键时，大致串起了敬仙村发生的事情。
半年前，有村民上山打猎耽搁了时间，半夜下山，第二天发现，人傻了。
村民们最初还以为是意外，结果，半年的时间，像这样的意外又发生了三次，村民们察觉出不对劲，便集结村里的青壮年去山中探查，寻了半天，看到了一个奇怪的黑影。
那黑影闪得极快，但隐约看着像是人形。
村民们还以为是人为作祟，便跟着线索包抄那黑影，却没有想到围着的是一个浑身焦黑、燃着火焰的人形怪物，霎那间，村民们惊得分散而逃，也因此又折了一人。
人形怪物。
越昤心中重复着这四字，视线扫过潭九侧脸上复杂隐晦的神色，她垂眸，怪物应当是怪物，但恐怕是修行人变得怪物，便难怪他们火急火燎地来道院请人下山。
他们交流完，正好也走到了山下，潭九牵出他那驴车，有些踟蹰，躬着身子告歉着，“我们村子贫困许久，实在请不来车架……”
他还没说完，就被卢原体贴又感慨地打断，“我们修行的，怎会在意车架的华贵与否，说起来，贫道也十多年没有乘过驴车，如今再乘，如忆过去。”
他说着走出一步，忽然一顿，迟疑地看向越昤，越昤只递了一张黄纸片给卢原，便施施然地提裙上了驴车。
卢原一看纸片上的字，松缓一笑，转头对潭九说道，“正好去你们村子的路，会路过望仙坊附近，你且停一下，越师妹要去坊市取些东西。”
“……好……好。”潭九古怪，回应都是断续的，目光似想要看越昤又不敢，直到卢原抬步路过他身边，他发出一声“仙师……那个……”的语调，又不知怎么问，却是潭佑张着大眼，童言直白问着，“那个漂亮姐姐是不会说话吗？难怪我一直说话，她一直不理……”
“小佑！”潭九一巴掌拍在小孙子后脑上。
卢原先是看了一眼越昤斜倚车栏的背影，确定越昤应该没有看到他们的冒犯，这才瞪了一眼潭九，还下意识低声斥了一句，“管好嘴巴。不该说的别动嘴。”这一斥，让潭九捞着小孙子紧闭嘴巴，挤到驾车的位置，驴车行了半个时辰都不敢说半句话。
卢原一路偷瞧了越昤好几眼，越昤都斜倚着车栏微阖着眼，微风浮动着鬓角的碎发，面隐玉色，清韵灵致，她是出尘之姿，倚在那里明明与这驴车格格不入，可又有一种入尘感，与一切融合的恰到好处。
以致于卢原心中不由地想，如果越昤不是天生失聪，以她自身的天资和姿容，不以她长姐的身份，怕是会成为梦仙山脉众修行者仰望的存在，便不会像如今寂寂无名、低调避世，不，也许她都不需要经历道院这一遭，会直接在坠梦大泽声名鹊起……
卢原乱七八糟的想着，越昤睁开眼，转看向他。
他盯得太久了。
卢原微僵，尴尬一笑，掩饰着在纸上写下一句，递给越昤。
他问越昤要不要将潭九对村子情况的介绍复述给她听，越昤摇了摇头，表示她差不多清楚了。
此行几里路，只剩下驴车哼哧哼哧的动静，一直到往望仙坊的岔道口，驴车停下，越昤下了驴车，稍稍示意便独自往望仙坊去。
越昤径直去了杂货店。
店里没有客人，掌柜正一边翻阅着书册，一边记录着，感知到越昤进来，他放下笔，注视着越昤走近柜台，直待越昤近了，从柜台下递了个包袱给越昤。
越昤没有打开，直接背在了身上，低眸看了眼掌柜记录中还是褚蒙山相关，便朝掌柜比划，“你什么时候动身？”
掌柜张嘴欲说话，但许是许久没说话，一动作，一口气在颈下梗住，以致于被迫躬着身子急吸了一口气，就像是这口气抽不上来，人就会立刻厥过去。
越昤抿嘴注视着他，片刻后，掌柜缓过来，动作拖沓几分的比划，“明日动身。”
越昤看完只颔首，拍了拍包袱示意暂时赊着，掌柜应了，越昤转身走了几步，又侧身回看他，双眸对视，越昤迟疑了片刻，忽然比划，“我会给你收尸吗？”
掌柜笑了，又被咳嗽遮了。
越昤离开杂货店，往望仙坊外去，神思有些飘飞，刚出望仙坊，才注意到在前面匆匆快走的人，他背着巨大的包袱，身形都压得躬起。
是李闲。
越昤顿住脚步，眉目压了几分，脚下微动，一颗石子被踢飞出去，在李闲感知之前砸在他小腿上。
李闲烦躁地吼着转身，一瞧见越昤，气焰就压了下去，面上勉强堆起笑，“越昤啊，你怎么又下山了，嘿，嘿嘿。”
越昤缓步走近，然后向他伸手。
李闲“呃”着声，眼神乱晃地退后一步，装作啥都不懂地问，“越昤啊，你伸手是什么意思啊，我不太懂，我还有点急事，得赶路，我要走……”
他甫一转身，一张黄纸片飘到了他眼前，吓得他原地一震，下意识后仰，便见上面写着，“你是从望仙坊门楼上摇断绳子下来的？”
“胡说！”李闲一扯黄纸片，噌得转头，说话快到结巴，“我……我储物袋都还给他了，绝没有偷拿什么东西，凭什么把我吊在门楼上！”
这语气八成是已经吊过了。
越昤神色就像是平平淡淡的“哦”了一声，然后继续向他伸手。
既然结清了楚星泽的账，那也把越昤的账结一结，溶蜥值不少两碎灵石。
李闲知道装傻装不下去了，便试图同越昤赊账，“越昤啊，我最近有点急事，急需碎灵石，过几天，过几天我再结给你。”
越昤目光平静地转向他的大包袱，再落回他身上，意思很明显，你是要跑路，别装了。
李闲扭扭捏捏，掏碎灵石如同掏命般的痛苦，动作缓慢到仿若定格，碎灵石还没拿出来，他身形忽然一颤，眼睛瞪大甩了越昤后方一眼，霎那间李闲周身气力运转，蹬风转身开跑，速度快到他最后丢出的一句话越昤都没看清。
不过，也无须看清，因为后面又刮来一阵大风，楚星泽冷着脸快步追上来，路过越昤时，只看了她一眼以示招呼，便脚步不顿地追了上去。
片刻后，身后又有波动，楚卿云气喘吁吁赶来，见到越昤刹住脚步，躬着身子急喘着气，好一会儿才直身扬起俏丽的笑，“越姑娘，好几天没看见你了。”
越昤没讨回溶蜥的账，也没有太多在意，只浅笑着点头回应楚卿云。
楚卿云指着追逃的方向，“我大哥确定有一个重要的东西被李摊主拿了，李摊主却怎么都不承认，被挂在门楼上出了一天的糗都不认，我都怀疑我大哥是不是弄错了。”
越昤看楚卿云面上极隐晦的玉色，便知道她在水灵果和灵液辅助下已经感灵成功了，如今是练气一层。
楚卿云感知到，略有羞意的捂着脸，“我都尝试了好几年了，都没成功。现在终于感灵了，我都有点恍惚，多亏了我大哥，还有越姑娘。”
她眨眨眼，又重复之前的话，“我一定会报答越姑娘的！”
越昤没有摇头，只是看着她，楚卿云忽有几分躲闪，“我要去追我大哥了，越姑娘再见。”
楚卿云走了，越昤顿在原地，颇觉得楚卿云有种含糊奇怪的意味。
不过，越昤只在原地顿了须臾，便略开困惑，提步去寻卢原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