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蚕最喜阴凉，因而常放置在室内。
而健康如成人巴掌大的灵蚕一日便要入食桑叶多达半斤，虽说吃得多长得快，但拉得也多，这就要求养蚕人需时时添置桑叶，清理蚕粪。
若仅照料一筐灵蚕倒也罢了，带桑叶与清理粪便不过是进出门随手的事。可当上百框灵蚕被摆在一间屋子里，提供桑叶、清理蚕粪、清点数目、观测健康状况，足以让一位成人从早上忙到傍晚手脚都不停歇。
楚之瑶扶着腰从丁十七号蚕房出来时，黄昏时刻的残阳映照在长院或堆叠或散落的竹筐上，周围地面散落着不少印着鞋印晒得蔫巴的桑叶。
看着院子里这幅景象，楚之瑶靠着门框如释重负地轻吐了口气。
幸好这些东西不需要蚕娘收拾，不然她还得干上半个时辰。
楚之遥歇了约盏茶功夫，一道女声从她身后传来，很是热情道：“今日麻烦你了，数目都对了，你收着赶紧去下工吧。今日实在没空闲，改明日我做些好吃的带给你。”
楚之瑶回头接过这位衣裳半旧的中年妇人递来的白布条，上面有她的手指印，这代表蚕房里的蚕到她手里跟前一日一样没有任何问题。而在楚之遥明早接班期间，蚕房里的蚕出了任何问题都跟她无关。
“我可喜欢许娘你做的蔬菜灌汤包了，你要做就做这个吧，但别做太多了。”楚之遥笑着说，“三个就好，多了我也吃不完。”
“好。”许娘答应得格外爽朗。
跟许娘告别后，楚之遥拿着白布条赶往院门口的交班室，这里不论白天黑夜时刻都有提着大刀的护卫值班。每天上工跟下工蚕娘倒是会与这些护卫打照面，但管事不许双方交谈，因而哪怕彼此眼熟，至多也就点个头。
交班室的门一直是敞开的，楚之遥一进来就见到脸圆体胖的云管事正在逗笼子里的蓝羽小雀。她放轻步伐，路过云管事身旁，拿着条子在他斜侧方小幅度晃了晃。
云管事手里正拿着食盒，舍不得惊扰站在虎口上的小雀，一边努嘴一边用眼神示意不远处的条架子。
楚之遥点点头，轻手轻脚把白条子绑在挂着丁十七号牌子的架子上，随后尽可能离云管事远一些走出该房间。
云氏是丰阿城里的灵蚕大户。
每年靠出售灵蚕丝获取的灵石以千万计，大量的蚕丝自然需要大量的人工成本。与其他灵蚕养殖户不同的是，受雇于云氏的蚕娘在月俸的发放形式上可以选择银两或是碎灵石。
选银两则每月十两，碎灵石则一颗。
楚之遥早在得知这是个有修士与仙人存在的高武世界时，就已经意识到灵石的价值，这是银两所不可替代的。尤其是像她这种只绑了个光杆系统，连新手大礼包都没有的凡人来说，灵石几乎是她提升实力的唯一希望了。
所以想也知道楚之遥会怎么选。
她果断选择了银两。
理由也很简单，比起提升实力，不被饿死的优先度说破天也是第一。且碎灵石作为灵石的边角料，正经的修士根本看不上，也买不到什么东西，想换成单块的灵石，得攒一百颗。
照蚕娘这点月俸不吃不喝得攒上八年才能换一块灵石。
而修士的入门心法与丹药甚至灵材样样都需要灵石，十个八年啥也干不了，一百个八年或许才能小有积蓄。
八百年啊！
尸骸都得熬得化成灰吧。
楚之遥当时就知道这条路行不通，反观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俸放在凡人群体中，也算得上‘高薪’。只要不去丰阿城里消费，在附近的镇子上完全可以天天下馆子。
不过受雇云氏的蚕娘可以包吃包住，虽是大通铺，但它不要钱啊。
楚之遥干了一年半，攒下了不少银两。不过前段时间斥巨资租下了一个独门独户的单院，而今只剩八十多两。她一路从蚕院出来，经过好几道关卡，才来到牌坊处。
“又出去玩啊？”
看守牌坊的老李头见到楚之遥过来，熟门熟路帮她登记：“最近镇上飞贼猖狂，驿站那边更是龙蛇混杂，乱的很。你可得避着点，别玩太久。”
“好嘞，我只去胭脂坊跟糖市逛逛，看有没有新货。”楚之遥活泼应下。
“嗯。”
老李头把令牌还给楚之遥时，打量着这个生得俏丽标致的姑娘，有点纠结地啧了声：“这几日你还是把令牌收起来吧，虽说外人忌惮云氏不会轻易动云氏的人，只是难保有些凶匪铤而走险。”
“财不外露，你自己要多加注意。”老李头叮嘱道。
“好。”
楚之遥应下的同时便把令牌收回了袖子里，笑盈盈地与老李头告别，蹦蹦跳跳地往镇中心方向走去。
牌坊处也有年轻守卫，他怔怔盯着楚娘窈窕背影，直到同伴用手肘捅他才回过神。
“喜欢楚娘呀？”同伴促狭打趣。
“……别，你别胡说。”他有些结巴地否认，但涨红的脸没一点说服力。
“哼哼，你就算喜欢也得排队。楚娘不光长得好看性格又好，不知多少人暗地里喜欢着她呢。”
同伴摇头说：“更别说她还是蚕娘，又年轻，未来可期啊。听哥哥一句劝，你还是早点死心吧，也就是楚娘没有嫁人的心思，否则内院多得是人为她说媒。”
这话说得青年脸色瞬间黯然，宛如耷拉着耳朵的狗狗。
楚之遥一到镇中心就直奔老李头口中‘龙蛇混杂，乱的很’的驿站，这附近往来的要么是准备离开的人，要么是刚抵达的人。
不论是前者亦或是后者，为了方便他们休整，驿站附近不光客栈、酒肆多，还搭了很多遮风避雨的棚子。往来的行人大多都很匆忙，也无暇去探究棚子里的那些人究竟是在等待，还是无处可去。
这种被忽视感反而让无家可归者略感慰藉，更加安心地待在棚子里。
楚之遥赶到时，天色已暗。
客栈与酒肆的门口都挂上了灯笼，店小二卖力吆喝，来来往往的行人三五成群，勾肩搭背地踏进建筑。
楚之遥走到临近棚子的一家酒肆门前，这家酒肆各方面都很一般般，嘴挑的人是绝不会选这家的。可为了能离这些劣质酒香味近一些，依旧有许多头发遭乱的乞丐坐在离门口较远的檐下，着迷地抽着鼻子。
这场面楚之遥也是头次见，一些乞丐直勾勾盯着她的目光就好似她与酒香不遑多让。
往常她都是黄昏时候到，逛一圈，天还没黑就走了。幸好路上行人多，楚之遥视线匆匆扫过酒肆，强迫自己忽略那些扎人目光，借着酒肆的光，径直望向斜对面的棚子。
那道蜷缩着的身影，还在。
但前几日他好歹还能坐着，今日却只能躺在地上，状态明显差了很多。就在楚之遥观察时，那道身影很轻微地动了动，似是想起身，然手臂只撑起半边身体，再度摔下。
楚之遥视线扫过周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到底是极少数，为自身安全起见，她这时候回去是最稳妥的。但这一回去，她实在担心棚子里的那个人能不能撑到明天黄昏。
想到只是问几句话，花不了多少时间，且那个位置离酒肆不远，应当不至于出事。
楚之遥在心里做出决断后，果断朝着那个棚子小跑过去。
她这背离人群的行为霎时吸引了大部分乞丐目光，这地方光线弱，楚之遥只能看到裹着脏乱衣物如山一般的身躯与凌乱长发，想到接下来的目的，她心脏跳得有些快。
棚子里没有其他乞丐，多少让楚之遥心里不那么紧张，她半蹲在这尚还有一丝气息的巨物前，并未嗅到臭味，呼吸自然了些，轻声问了句：“你还好吧？”
男人动了动脑袋，并未说话。
楚之遥不知道他是没力气说还是懒得说，但从肢体上看他并无敌意，她接着说：“我看你状态很不好，我可以救你，带你回去，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她话音刚落，男人猛地抬起头，在他凌乱长发的间隙中，楚瑶音看到了一张满是疤痕的脸。
由于太过突然，她着实被吓了一跳，身体后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心脏都险些蹦出来。
不过楚之遥很快便冷静下来，拍掉裙子沾着的泥土说：“你的脸，我也会帮你请医师。”
“只要你答应……”
楚之遥顿了下，而后非常坚定说：“把你的命给我。”
这个要求是绕不开的，所以楚之遥也没有卖关子。
一个人会在什么情况下把自己的命给素不相识的人呢？只有濒死而不想死，选择搏一把的人，才有可能做出这种选择。楚之遥倒不担心对方哄骗她，毕竟垃圾系统别的没有，鉴别这方面还是没错的。
男人垂下了头，仍旧没说话。
楚之遥耐心地等了十几秒，本来八成把握掉到五成，是继续给他阐明利害还是放弃？她思索间腿蹲得有点酸，轻叹了声起身，刚要活动下双腿，一只大手猛然抓住她脚踝，力道大得几乎碾碎她的小腿骨。
剧痛与惊吓同时袭来，楚之遥这次是真摔了个结实，偏偏左腿还被他死握着，根本抽不回来。
“你……”
楚之遥手掌贴在干燥泥地上撑着身体十分恼火，男人无比嘶哑低沉的声线适时响起：“好。”
准备用脚踹他手的楚之遥停了动作。
“你答应了？”
楚之遥火气尽消，盯着他庞大的身躯冷静问。
她也不等男人回答而是直接在脑海里询问号商系统：‘快点绑定试试！’。
【数值录入中……】
楚之遥整颗心都提起来了。
这一次系统的反应格外漫长，但只要没有明确的否定回应那就都还有希望，楚之遥紧张得身体绷紧，小腿骨忽然传来的钻心痛感让她闷哼了一声。
“痛啊——混蛋！”
感觉腿都要断了的楚之遥忍无可忍，一脚踹在他手臂上。
这一下仿佛重锤砸中，男人短促地哼了声，触电般收回手握成拳头，身躯的颤抖幅度很小但很重。
看他这反应，揉着腿的楚之遥怀疑地看了眼自己右脚，又扫过他被踢的那条臂膀，抿了下唇。就在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踢到他旧伤的时候，号商系统终于有了回应。
【账号录入成功！】
【当前绑定的账号等级：Lv0，如账号升到Lv1，号主可获得极品洗髓丹1瓶(5颗），账号每升一级号主都可获得奖励，账号等级越高，号主获取的奖励越丰富，如账号达到满级，还有惊喜大礼。】
【以下是部分奖励前瞻：Lv5级可获得丹药炼制全解+天材地宝图鉴合集、Lv10级可获得天阶心法、Lv15级可获得须弥洞天一座。】
听着号商系统在脑海里的播报，楚之遥狂喜的同时还有点不敢置信。
真成功了？！
深入魂髓的彻骨痛意刚有所缓解，墨渐便强撑起身体，看着眼前女子声线嘶哑道：“先离开这里。”
楚之遥思绪立刻回过神。
她没细想，但这个要求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连忙起身想扶一下男人，但柔荑小手还没碰到，就被他的大手拨开了：“我可以起来。”
楚之遥见状没有勉强，他直起腰的时候，楚之遥还在惊叹他块头真的很大。等他站起来，身高一米六五的楚之遥才到他胸膛，得抬头才能看到他被凌乱长发遮挡的疮痍脸庞。
“走。”他低声说。
楚之遥微微点头，走在前头带路。
在周围乞丐与部分行人的注视下，她一边走思绪冷不防跳了下频，发现与过于魁梧的身形比，他的声线反而一点也不粗犷，细听还有点好听。
不过楚之遥很快便收拢思绪，专心在前面带路。
她没有回蚕区，而是把人带到了离蚕区只有几分钟路程的小巷里，她长租的那套独门独户的单院就在这。
巷子里的光线很暗，但凭着已经走了好几天的熟悉感，楚之遥很快就找到位置，从袖兜里拿出一柄铜钥匙摸索着打开院门上的锁，推门而入。
这单院的前院并不大，后院更是聊胜于无，建筑虽然高但只有一层，且只有客厅与卧室两个房间。楚之遥等人进了门便把院门关上了，落了栓才开口：“这套院子是我的，你可以放心住在这里。”
被号商系统绑定的‘账号’无法伤害号主，这点号商系统保证过，楚之遥虽然没试过，但选择相信。
毕竟她接下来是虫是龙全靠‘账号’升级给她赚奖励了，她有了资源，当然会反哺‘账号’，努力把等级升得高高的，进而获取更多资源。
这怎么看都是一个良性循环。
虽然跟这个‘账号’认识不到半个小时，但除自己外，楚之遥心里最信任的已经是他。
楚之遥交代完也不管他干什么，而是第一时间去厨房里拿火柴跟蜡烛掌灯，她刚点好一支蜡烛，站在门口的魁梧身躯便占去了大半亮光。
墨渐倚靠着门框，任由头发遮挡视线，垂眸盯着那支白蜡烛与旁边娴静身影说：“驿站不安全。”
“嗯？”
楚之遥端起蜡烛一时没明白他这么说的意思，她当然知道驿站很不安全，不然也不会全程屁话不说匆忙带路。
“我不能有分毫露怯，即便只有一点，他们也会扑上来。”他说的话一多声音就嘶哑得厉害。
这嘶音楚之遥听着心里都挠得慌，但隐约听懂了他的意思，既是在解释为什么急着离开，或许也解释了为什么不需要她扶吧，不过楚之遥更在意这句话另一层含义。
他的状态比现在看上去的还要糟糕。
但楚之遥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她拿着蜡烛从他身边穿过：“你应该饿了，主屋里有吃的，先垫垫肚子吧。”
主屋面积不大，一根蜡烛足以照亮。
桌上不光有干粮、面点、蜜饯，还有解渴的清水。
墨渐虽然没说自己饿不饿，但楚之遥一边拆他一边吃，本来预备的十人份他一人就干掉了九人份。
剩下的这点楚之遥见他喝完水迟迟没有再动，问了句：“饱了？”
墨渐点头。
楚之遥拉开凳子坐下，这才开始品尝剩下的蜜饯，这次出门比较赶，她都没来得及吃东西。等会还要回去，她也懒得去下馆子，倒不如在这解决。
楚之遥见他侧身打量侧屋，咽下嘴里食物才说：“侧屋有床有被子，你困了可以休息。”
“只有一张床。”他说。
“嗯，我不住这里，我等会得回蚕区，明早还要去照料灵蚕。”楚之遥解释道。
墨渐沉默下来。
楚之遥填饱肚子后起身给自己勺了碗水，她刚喝两口就听到他说：“你一早就准备好了。”
闻言，楚之遥喝水的动作一顿。
她迟迟没有回答，直到墨渐转过身看向她，这张布满疤痕的脸除了让人觉得害怕外，绝不会让任何人生出兴趣，楚之遥当然也不例外。
静静注视着他，楚之遥瓷碗半掩的唇瓣蓦然勾勒出一抹笑，慢条斯理喝完最后一口水道：“我喜欢聪明人，我既然想要你的命，怎么会不提前做准备呢。”
“不过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以你现在的实力，你要是死了我也很亏，所以你可以放心地去变强。或许等你实力强到能报完仇，才堪堪达到我的要求吧。”楚之遥说。
他有没有仇家楚之遥也是推测的，但落得快死的下场，总不能是自己折磨自己作出来的吧？
“我已经废了。”
墨渐抬手指了指脑袋，平静说：“识海、丹田、经脉、灵根，都毁了，无药可医。”
楚之遥对这些东西简直两眼一抹黑，但这不妨碍她轻松表态：“你人不是还没死吗？只要仇家找不到，身体就先养着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
“我得回去了。”
楚之遥放下碗正准备走，又想到一件事，她连忙走近侧屋翻了六锭银子给墨渐：“这里是三十两，你自己看着花，我要明天傍晚才能过来找你。”
墨渐看了眼手里白银，望向她毫不留恋的背影：“很快，我的仇家会成为你的仇家。”
“有风险才有高回报。”楚之遥说。
“墨渐，黑墨的墨，渐变的渐。”
“楚之遥。”
两人互报了姓名。
当院门被拉开又重新关上，楚之遥并没有听到就屋子里传出的重重‘咚’声。
她一边往蚕区赶，一边咬指甲，绑了‘账号’她是很高兴啦，但是没必要开局就给个修士吧？！这让她怎么带着升级，给银子也不涨等级啊！
至于提升修为，她连灵石都没有，拿什么帮他提升。
尤其是他的状态还很糟糕。
这就很烦。
哪怕是指望系统给资源，也得先升一级啊。
而且他的那些仇家不用想都知道是修士，哈哈，她拿头去扛，被逮住就是一个死，太爽啦。
关键为了合作的地位与话语权，她还不能跟墨渐坦白，要是让他摸清自己底细，那她直接不用玩了。墨渐或许不能杀她，可控制她的人身自由恐怕相当轻松。
楚之遥快抵达蚕区牌坊时，很快调整好脸上表情，笑盈盈地跟守卫打招呼，显然这一趟玩得很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该坑经过几次换梗，请以文案与正文内容为准～
接下来的锁章会依次替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