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外乱了套,嘈杂声不堪入耳。
云巩听了刘滔所禀报,知道何时起事,自然是猜到此二人身份之事。
不是什么寻常百姓,这也是一场拿周边县的百姓做幌子,趁云家顶梁告病,用以针对他云家的一场阴谋。
他下意识的摸了一把胡子,心里转过父亲嘱咐的话,吩咐刘滔:“你亲自去,把人押到刑部,奉本部的令,审。”
刘滔挠了挠头,四周吵闹声太乱了,他走了一下神,啥也没听清,只听清了个审字。
于是他自作主张,既然是审,那就往刑部押去,拱手行礼答是离开。
虽他没听清,倒让他蒙对了。
金成器急了,他不能惹了一身骚后又毫无作用,他急忙大声问道:“天府尹,下官可以做些什么。”
“本官不是聋子,”金成器这一吼,将正在想是否还有其他阴谋的云巩一惊,他说出的话带着一股浓浓的不满,“带着你的人去将民众分开,聚集到此地,再派个人去将方户曹,于仓曹请到使院。”
云巩话刚落地,将到亥时,城门开了,来了大约近百带刀巡检。
领头之人匆匆下马,持军器急着拜见云巩,见到金成器在旁,完全无视后者。
“来得刚好。”云巩见来人,沉着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放松样。
时信难得能见一次天府尹,何况是得到天府尹对他表彰,他立马激动道:“属下接到天府尹吩咐,便匆匆踏马而来了。”
“你去领着金府推,先和灾民们说,可以进城,但必须遵守律法,然后将他们给我完好无损的有序带来开远门外。”
时信见天府尹负着手,冽风吹着他的衣袍,雪花飞落在他的帽肩上,他丝毫感受不到寒意一般,傲立于风雪之中,他的眼中充满了沉重和悲悯。
仅仅一晃神,云巩眼里便只有沉重失了悲悯,时信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偷瞄了一眼。
转身才向金成器敷衍行礼道:“金府推,走吧。”
金成器刚被云巩呛了,还没回过神,就见都巡检的人来了,他眼前一黑,密密麻麻的白雪落在他眼中竟成了蚊蝇。
他心里重重一跳——怎地不仅天府尹自己亲自来了,竟然将都巡检也调来了。
他的头有点晕,刚往后倒,他旁边正被天府尹吓住不敢动丝毫的小厮赶忙将他撑住,他恨这小厮不懂他意。
若他晕倒在这里,可暂时逃避此事。
他摸了脑袋上并未出来的汗,眼睛微微闭上。
待时信问候他时,他恍若做了一场大梦一般被惊醒般,慌忙道,“怎么了?”
都巡检的人也不怎么看得上这个金成器。
他有个跑腿小弟,稍稍研究过面相之说,在巡检衙门里都传遍了这人面相如心,实乃一副趋炎附势小人之相。
他怎么不明白,能在天府尹手下当差已经是最好的差事了。
天府尹虽对待公务严谨,对下官要求极高,但并不严苛。
有上官不贪,下官便不会因为利益难做。
何况是云府,算上本朝,已历四代,还有老相爷在朝中顶着。
他实在想不通这金成器为何买椟还珠,眼光极差。以为自己搭上萧相,得到点蝇头小利,便能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真以为朝中高官们纯一不杂。
时信秉着性子又说了一遍,金成器反应过来,忙向正怒目圆瞪他的云巩请罪。
非常时刻,需要用人,云巩压下心中怒气。
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挥了手。
正厅上点着六盏六面琉璃宫灯,上座有一块红色匾额,写着“万合堂”,两边各一副楹联。左右两侧白色墙壁上挂着四副大理石所形成的山水挂屏,对应四景。
云鹤将云泽叫过去后,眼睛微闭,盯着云泽身上的香囊,带着一丝轻蔑问道:“六哥打哪儿来?怎地没换件衣裳。”
云泽是个没什么心思的,他没听出云鹤话中的蔑视,立马答道:“从书香院里来,七郎,你可斗过鸡?”
提起斗鸡,他眼中放光。
云介见状,唇一动,却欲言又止,只微微摇头。
只听,啪的一声,乌木八仙桌上位的祖父将筷子一放,碗摔在桌面上,眉眼一沉,威严的目光只射向云泽,“好啊,老夫今天才知道,原来府上事老夫已经做不了主了。”
四周瞬间变得寂静无比,众人的交谈调笑声,都被这一声惊住了。
他一发怒,除了老夫人之外的人全都急三火四从饭凳上起来,原地下跪。
云泽跪下之时,腿微微发抖。
他其实很少见过祖父发怒,祖父入主官场几十年,很少怒火中烧成这样,说出这样的重话。
唯二,都是他做了错事,对他的处罚便上了家法后罚他跪在祖宗祠堂。
他不愿意忆起跪几天几夜的滋味,虽然陈氏会派人偷偷给他送吃食,但他养尊处优成了习惯,便是多低会头他都不胜其苦。
云鹤见祖父气得不轻,有些懊恼。
他从小多病,药吃得多,对气味很是敏感。
云泽坐在他身边时,他便闻见了那份味道,于是便是有意问起他从何处来。
本是想提起此事微微让他受些罚,竟对着刚见面的表妹做出那劳什子眼色,孟浪如此。
他连忙从地上起身上来扶住想要起身的祖父。
老相公自是不知道他心思,只以为这孙儿不过对着八年未见的兄长寒暄而已,谁料,这家里他明令禁止的斗鸡竟还存在,看这样子,也是瞒着他一段时间了。
“好啊,老夫老了,这家里有人总是不遵从老夫的话,这家老夫也交给你们去当罢。你说是吧,三媳妇。”
因厅中人多,陈氏参与着老夫人提起的话头。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只见大家都跪下了,她稍微抬起头看见似是老相爷发了怒,她仓皇随着众人请罪,现在点名点到她身上了。
她听到这声‘三媳妇’,心中一颤。
她这阿公向来对待儿媳妇很是宽容,很少在小辈面前动大怒,她吓得不轻,忙道:“儿媳有罪。”
“你能有什么罪?”老相公抬手,做势拍了拍手,眼睛半闭,“老夫看你倒是没什么罪,真是好啊。”
陈氏被这句话吓得跪坐在了地上,呼吸急促,指尖发颤,地上冰凉,她也是感知不到了。
她想起:
云家三官人在十年前从京府去赴成都府的职位,每一次家书,都只有两行字,要陈氏‘上孝父母,下教子女’。
老相公说完这话就咳了起来,云鹤见状更是懊悔,他拍着祖父的背,咳不停,老夫人早已起身喊道:“来人!快去将何郎中请来,快!”
老夫人也在身边丫头的搀扶下,缓缓移到这边桌子上,云鹤接过小厮拿来刚烧滚的药,连忙端起,缓缓吹到。
屋内人除了陈氏和云泽二人外都起身围在老相公身边。
只余一人跪在原地,一人不顾仪容坐在地上,不敢妄动。
云鹤一勺一勺地将药吹冷,喂到祖父嘴边,神情真挚,冷冽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悔意请罪道:“都是孙儿的错。还望翁翁恕罪。”
“你有什么错,是跪着的那个不肖孙。”
老夫人见他还没消气,她也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让云原气成这样。
她见状边给他拍着背边顺气边嗔怪问道:“什么事值得你动这么大气。”
云原慢慢地喝完了云鹤喂来的药,好了一些,气顺了下来,他充满皱纹的脸上怒气已消失大半,只余几分,“我云家世代书香门第,怎地出了你这样一个纨绔?浮浪子弟,帮闲之事,你无一般不通,一般不晓,更无般不爱。气煞老夫也。”
挥手让周边子孙儿媳离远些,视线露出那个还跪在下方的母子俩,他闭了闭眼,缓了缓,颤抖着抬起手:“老夫命不好,虽有七个孙子,一个幼年因病而逝,一个年少游历而亡,余下那个不是惊才绝艳,人中龙凤?鹤儿介儿没养在老夫身边,余外还有你们兄三,只有你——云泽,养在老宅,得老夫教诲,竟成了这副德行。”
苏以言听见此话才知是发生了什么。这是云家的家事,不应该放给她这外人来评说,但她距老相公最近,云鹤一番问话她隐约听见了。
稍稍反应,便是知道云鹤为何问出那番话,这个表哥是在替她小小惩戒此人一番。
——始料不及,老相公竟以为此事大发雷霆。
她见二房的两个表哥,一听见这话,从祖父身边往外移了两步,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你们两跪着作甚,老夫训斥的又不是你两,鹤儿,去将你两个哥哥扶着起来。”
云约立马将头低了下去,“是孙儿的错,孙儿没以身作则,没正确引导六郎。”
三郎君云放见哥哥如此说,也跟着道:“孙儿也有错,碌碌庸才,孙儿愧对祖父的教导。”
“起来罢。此事与你们都无关。”
云鹤赶忙去将二位哥哥扶起,然后又快步返回祖父身边。
云泽被吓得一句话都不敢答,他很自然地选择了出神,想起了前不久斗鸡之乐事,待祖父用语气更重的话唤他,他才隐隐打了个冷战,回了神,“孙儿,孙儿有罪。”
他憋半天也就憋出这一句,老相公刚压下去的怒气又冲了上来,边咳边道:“老夫是让你抬起头,把老夫后面的楹联念来听听。”
云泽小心地抬起头,懵懂地看着祖父,待祖父皱眉,他才将视线移到联上,强装淡然,慢吞吞地念:“博学而不穷,笃行而不倦。”
老相公稍稍缓和了语气,“讲讲看,此为何意?”
“孙儿...孙儿不...”云泽矜矜抬眼看向祖父还余怒火的脸色,不敢说出不知这种话。
他硬着头皮道,“回祖父的话,孙儿理解的是学多了就不会贫穷,行动了便不会疲倦。”
“砰。”
老相公将放在桌子上的药碗,一把砸到云泽面前。白色带福纹瓷碗被砰地砸碎,碎片乱溅,一块小的带着福字划过他的脸,他捂着自己的脸,耷拉着眼。另一块大的飙到了陈氏指尖前,吓得她缩了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