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民听时信说可以进城后,便按照要求自发地排上了队。
有灾民认出,旁边的绿衣服官员就是在粥棚里颐指气使的那个官,当即,好事者开始嘲讽其。
金成器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刚想说“来人啊,把这厮抓起来”,就被时信一句话给堵上了,他甩手骂骂咧咧。
周珮扶着另一个少年正好在其他难民之前。一个时辰前,顺天门有人起事时,为避事,他便扶着人端着粥前往了开远门。
怎么有那么多能被一两句便能煽动的百姓。
他远远地看见开远门开了,出来了一个紫衣人,旁的少年喝了粥身上气力也渐渐回来了,
周珮指着那个人问,“三品官,是云家天府尹?”
那少年瞥了一眼,不屑的歪过了头,“不是他还能是谁?”
\"过去?\"
少年摇摇头,周珮试探问:“你家和云府竟有世仇?”
少年全然不笨,他直言道:“不必试探我是谁家小郎君,你救了我,许你一个大好前程,我父亲还是做得了主的。”
周珮心里瞬间明白了,朝野上,今上官家不理政事,却异常奢靡,喜好铸造宫殿。朝堂中三股势力,互相牵制,平衡。萧家与云家势不两立,还有一派,墙头草贵族与宫内宦官。
他是在逃难离开村庄数百里的雪地里发现此人的,见此人衣衫破烂,但料子珍贵。
对方求他,许他金银前途。
他才顺手将其救下,想过对方可能有非富即贵的身份,却没想到竟然朝廷二把手府上的郎君。
他心里激动地一跳,这下,能搭上这条线,他,周珮,也会有辉煌腾达的一天了。
少年见他不说话,像是在想心事,皱了眉,意识到对方可能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他索性打断他的思索,摊了牌,“我是......”
周珮转了眼珠子,也打断他,恭敬地行了拱手礼,道:“萧衙内。”
少年似是没想到他竟然打断自己说话,有些恼怒,“嗯。”
“等我回去,会让我父亲给你写推荐信,今年春闱,可以以我父亲门生之名直接参加。不过,”他带着脾气,趾高气扬,说到一半,停顿了下来,眯了眯眼,带着一丝轻蔑,继续道:“历届科考,均由那群道貌岸然的老货主持,此次科考,就算云家不参与,我萧家也无法依托权势泄题漏题。”
周珮见他那眼神便是知道,是锦绣堆里长大,靠祖荫吃饭的,心性不够,不过如此。
周珮原本计划是上京府来,拜在云家之下。
他听说过,云家老相公乐善好施,又喜欢接济没有银钱的贫困读书人。
但,如今这么一块肉送进饥肠辘辘的他嘴边。
他无视掉对方的鄙夷,声音缓慢而自持,“衙内大可放心,某不才,在去岁冬已获解元之名。”
少年听说,微微睁大了眼睛,此人,穿着打扮实乃贫穷,竟有钱读得起书,他也没掩饰自己眼里的震惊,审视了周珮一番,道:“如此,那怎么没由府上直接解送京师?”
“未及冬,雪已封门,实乃出行不便。”
少年想着此人也没必要在此等事上撒谎,待他的眼神少了一点蔑视,嘟囔着道:“是我府上出去的门生,可不能给我父亲丢脸。”
子时,云巩终于得见灾民们被巡检驱着有序到开远门,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人群中,有人见一紫衣官员在门口,大喊道:“快看,那边坐着的是天府尹,是云家的天府尹,我就说嘛,云家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人群开始骚乱,推攘。
他站起身来,稳重而威严的声音传到灾民耳朵里,“肃静!本官现任权知开封府事,经论,本官决意领你们进城,府衙等地用作安置所在,万望你们进城保持秩序,勿喧哗,勿破坏城内物品。可能做到?”
灾民们之前跟着时信等过来时,心中均是揣揣不安的。
时信走在灾民旁,维持次序。
只听见有人边走边唾骂着,说什么云家老相公看起来是为国为民,实际上不知道暗含多少心思。这天府尹,也不知道是派人将他们带往何处,甚至说完,还和旁边的人交换了眼神。
时信提起刀柄,大怒道:“休得胡言!”
旁人战战兢兢住了口,时信却咽不下这口气,恶狠狠喝道:“若再这般胡说八道,将你们押至刑部。”
他这附近瞬间变得寂静。
现灾民们得到父母官做出的承诺,听见他这样说,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能进城,有住所,有米粥,只是不让闹事而已,谁活下去,还会去找事闹?
时信见天府尹招他,忙小跑着过去。
“开城门。”
云巩走在最前,小吏已将马匹牵来,他踏马而往府衙去。
城门缓缓打开,城内夜市还未收场,灯火通明,印着白雪,恍若不在人间一般。
城内货郎忽见这么多人从城门涌入,赶紧草草收了摊,往里撤,作鸟兽散。
但也不乏有爱看热闹之人,倚靠在路边,感叹不已,闲言碎语。
时信忙带着人,驱赶道:“都巡检办事,闲杂人等退散。”
周珮和少年处于人群前方,少年被人推捻着,沉下了脸,忽地,他隐约捕捉到了什么,眼神一亮。
拉着周珮往人群左边靠去。
周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段绿色衣袍,不知他要干嘛,只顺着他靠过去。
如此行为,自然是惹上了旁人不满。那人生的一副蛮像,浓眉络腮胡,一身赘肉堆叠,身上却穿得单薄,还在身上刺了青色花纹。
周珮暗道此人定不能招惹,忙拉着少年赔罪。
少年可不低头,如今将到自家地界了,他怕点啥。
他环着手指桑骂槐对着周珮道:“你扯我衣袖作甚,难道我衣服上沾了什么入不了眼的东西。”
那人更加不耐烦了,一把将少年推在地上,好在,他们已经移到了人群边缘。
少年立马扯着嗓子叫道:“金府推。”
那壮人觉察绿衣官员已往这边走来,顺势还踢了少年一脚,才没入人堆里。
周珮也没伸手去扶他。
任由少年坐在地上,气急败坏,又多嘶吼了两声金府推。
金成器背着手缓慢动过来,见他穿得如此破烂,眉头一紧,目光移开,抚了抚衣袖后,将一只手放在腰带上。
旁的小厮领会到了,立马呵斥道:“喊什么?金府推这三个字也是你这等刁民配叫的?”
金成器见地上少年愤恨的眼神,也顺势补了一脚,骂道:“还不快起来,跟上。若不是天府尹吩咐道不能伤人,不然你这等刁民早被押送了。”
地上之人眼神幽暗,只恨恨道:“金成器,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金成器差点被此人唬住,他打量着,翻了个白眼,唱和道:“本官倒是想问问你是谁?竟敢直呼本官的名字?”
少年以前只觉此人是个阿谀之辈,将他萧家当作自己祖宗一般奉承。
只以为此人虽长了一副贼眉鼠眼相貌,只余一双鼠眼,虽寸光,却知道攀着谁的脚才能在这朝堂上站稳。
如今,他只觉得此人蠢笨如猪,他心里怒火尤胜,暗笑一声,“好好看看,我爹是萧相。”
金成器拿袖子擦擦眼,仔细观看了此人,蓬头垢面,衣着褴褛不堪,脚上还挂着双烂草鞋。
他嘲讽笑道:“呵,你是萧家衙内?那我爹还是云相呢。”
少年要被此人气死了,但现在,他还需要此人,只好压制住怒火,放缓了声音道:“去年八月,你向萧府送了两只邓州所产香花蜡烛,九月,你送了一盏香木雕白玉屏风,可有此事?”
金成器大惊,这是他悄然做成之事,除却天知地知,也就他知,萧府知了。
他又想起今年年末,萧相大发雷霆后便有消息传出,说,萧家二衙内竟在京府无故失踪。
金成器表面装作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但他心内惊慌,手脚发凉,后背发麻,额头上缓缓冒出了汗。
但他也没轻易被诓住,留了个心眼,反问:“你可知五月本官送了啥吗?”
只闻地上少年嗤笑:“金府推,若再试探本衙内,小心你的脑袋。”
金成器见状立马蹲下身子将他扶起,嘴里还念念有词道:“衙内啊,你受苦了。”
少年不吃他这一套,目光轻飘飘地直接盯上旁边的小厮,小厮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吓得战战业业,立马跪地认错:“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望衙内饶恕小人。”
他也没为难小厮,吩咐道:“你,去萧府走一趟。该说什么不必本衙内教你吧。”
小厮如蒙大赦,立马磕头,起来后跌跌撞撞往前方跑去。
少年这才转过头来,像是才发现旁边如履薄冰的金成器,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叫道:“金府推。”
金成器忙赔笑道:“是下官没有眼色,竟没认出来衙内,是下官的错。”
少年没有正面答复,只道:“嗯?”
金成器只能弯腰赔笑道,“下官,哦,不,我给衙内赔罪。”
少年这才“嗯”了一声,金成器发现其身后还有一人,穿着甚是不好,忙问道:“不知这是衙内何人?”
那人闻言才向金成器行礼:“金府推。”
金成器见少年未答话,可不敢受此礼。
少年缓答,“一个朋友。”
金成器这才受下周珮的礼,他一个当官的,受受庶民的礼还是当得的。
云巩驾着快马到了府衙,竟见自家小厮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