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前尘往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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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妱也意识不到这一点,她只觉得公主身份像枷锁束缚着自己不得自由,自怜所谓金枝玉叶也不过是锦衣玉食的囚犯而已,宫墙四四方方,可不就是囚笼吗?

没有人教过她如何体察民情怜惜百姓,也没人期待她能匡扶大雍社稷。

毕竟只是一个公主,总归是要下嫁外姓,沈雍皇室的江山,和她沈明妱有什么关系呢?

林相在心里教导过那个不存在的皇子无数次,却从没有想过教导沈明妱这个公主一二。

毕竟只是个公主,长得美便是一位公主最大的成就,更何况永乐公主沈明妱的相貌足以担得起明艳无双四字,是名副其实的大雍第一美人,这便足够了。将来史书工笔,再留下贤良淑德四字,便是一位公主能得到的最大荣耀。

谢执安知道自己的父亲,也是永乐公主沈明妱的亲舅舅成国公常觉意难平,妹妹没能为陛下生下一位皇子,害得高祖一脉竟是要断子绝孙。

成国公不止一次感慨,可惜了,妹妹只生了一位公主,陛下的皇位终究要拱手让给支脉宗亲。

不过成国公还是疼爱永乐公主这个外甥女的,这不,永乐公主将将及笄,成国公便已经上奏陛下,该为永乐公主选一位德才兼备的驸马了。

驸马相貌是其次的,关键是人要老实本分,不然怎么受得了性格娇纵的公主?还不能是家族中承挑大梁的长子。

成国公暗暗琢磨着,自家妹妹难以生养,竟害得陛下断子绝孙,只怕外甥女也是难生养的。虽说驸马受制于皇权,轻易不敢纳妾,可若是害得人家族中被寄予厚望的长子断子绝孙,岂非平白造孽?

每每想到此处,成国公不免长吁短叹,幸好谢执安这一辈里没有女儿,不然岂非被自家那个当皇后当得皇帝断子绝孙的妹妹带累了名声?

要是知道妹妹这般命苦早逝,他早该劝妹妹贤德大度些,为陛下广纳后妃开枝散叶才是正道,妃妾生的皇子不也喊她母后吗?也不至于百年之后,连个真心祭拜自己的后嗣都没有。

成国府里,成国公正在为外甥女永乐公主的婚事头疼;烟柳河畔的酒肆里,偷溜出来买桃花酒喝的永乐公主也正向表哥谢执安抱怨自己的婚事。

“你看舅舅和外祖母给我挑的都是什么人?”沈明妱垂头丧气:“英国公家老三,我记得他嘴角长了一颗碗口那么的痦子!”

“哪有碗口那么大?明明只有手指头那么大。”

“礼部尚书家的幺子,长得好像还行,可他今年才十二岁吧?”

“也就小不到三岁,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

“宣威将军家的次子,大字不识几个,还膀大腰圆,那腰比水缸还粗!”

“也……没那么粗吧……”

沈明妱连剩下的半杯桃花酒都提不起精神品尝,只觉得人生无望,只剩下一片灰暗。

“为什么公主非得成婚才能出宫建府?父皇当年封安王时就没和母后成婚,皇祖父不也让父皇出宫开府了吗?”

若是能开府,她就可以住在宫外公主府里,就不用终日憋闷在皇宫里,目之所及,只有四四方方的天,像牢笼一样。

谢执安在心里偷偷吐槽,那是陛下当年不学无术被高祖嫌弃,早早赶出宫去,眼不见为净罢了。

“成婚也没什么意思……”

沈明妱托着雪白的香腮,双目无神地看着窗外,桃树梢上的一只麻雀都能引得她艳羡不已,俨然将成婚这件事当成此生最大的不幸。

“我还不如这只小雀快活……”

眼看表妹眉心微蹙心烦不已,谢执安一腔侠义之心油然而生:“其实如果你不想嫁给别人,我倒是可以……”

“咦?”

谢执安话还没有说话就被打断,沈明妱摇摇一指烟柳河畔的一行人。

“那不是大表哥吗?”

“?”谢执安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

沈明妱口里的大表哥就是谢执安的兄长,成国公府的世子谢廌。

他大哥正在江南的文宗书院读书,怎么可能出现在烟柳河畔?

但沈明妱神情真切,不像是在和她开玩笑,谢执安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登时五雷轰顶,可不是他大哥吗?!

一行五六个俊俏儿郎,手里牵着马,相伴而行,正往酒肆走来,他大哥正在其中。

谢执安瞬间魂飞魄散,什么怜香惜玉之情全都抛之脑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被大哥看到他来烟柳河就完了!

谢执安快被吓死了!他那个京城里最最端方守礼的大哥怎么会来烟柳河?!

沈明妱却气定神闲,好奇地伸长脖子,只见不远处的桃花林里走来五六个锦衣少年,各个都是极为出挑的俊朗儿郎,为首一人面若冠玉,身姿挺拔,皎皎如玉树,容貌之盛是沈明妱生平仅见。

而且连成国公的长子、沈明妱的大表哥都落后他一步,显然在几人中,他身份比成国府的长子还高。

沈明妱喃喃地问:“大表哥身边的是谁?”

谢执安哪里还管得了别人,慌不择路地要往外跑,刚到门口又折回来,左顾右盼后,掀开桌布一骨碌滚到桌子下。

这世上,谢执安最怕的人,不是动不动就要拿藤条家法伺候的亲爹,而是他大哥谢廌。

谢廌,獬豸也。传说中铁面无私能辨忠奸的神兽,谢执安哭丧着脸捂着隐隐作痛的臀,他大哥可不就是最铁面无私的嘛!

亲爹打他,打十下也就疼一两下,其他下都是虚晃,以吓唬为主。

他大哥可不一样,打得每一下都实实在在,那是真打啊,非打得他屁股开花不可!

“二表哥你做什么?”桌布被掀开,谢执安看见自家表妹那张明媚若神女的脸出现在眼前,是那般的天真无邪,那般的单纯无知,一看就没受过藤条毒打。

“哎哟我的小祖宗!”谢执安拉扯沈明妱衣袖,试图将表妹也拉进狭窄的桌子底下:“差点把你忘了,快躲进来!”

“?”沈明妱被他扯住衣袖,有些莫名其妙:“二表哥你疯啦?”

她堂堂公主怎么可能学他钻桌底?成何体统!

沈明妱用力将衣袖从谢执安手里扯出来,非但没躲起来,还跑到窗边朝外看。

“唉!”谢执安将脑袋伸出桌子,很快又缩回去:“被发现了别说我在啊!”

沈明妱背对着他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就像诗文里写的那样,银鞍白马度春风,京城里最俊朗的少年郎,呼朋唤友,笑入酒肆中。

俊朗少年在同伴簇拥下将入酒肆,忽然停下脚步,心有所感地抬头,和二楼窗边的少女遥遥相望,惹得少女无端红了面颊。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沈明妱和徐彧的孽缘,便始于这视线相交的一瞬。

接下来的事沈明妱已经记不太清了,依稀是有人撞开厢房的门,为首的正是和那位少年,他们身后还跟着赔笑告罪的胡姬。

好像这间厢房是这位少年常年包下的。

沈明妱只记得谢廌黑着脸将门关上,除了俊美少年和他自己,其余人一概被拒之门外。

然后谢廌像是和谢执安心有灵犀一样,只粗粗扫了房内一眼,就精准无比地将谢执安从桌下揪出来。

大表哥连声呵斥,二表哥哀哀求饶,一片兵荒马乱中,沈明妱眼里只有一脸饶有兴味地站在门口看热闹的少年郎。

谢廌训完弟弟,扭头看见沈明妱,眉头瞬间拧紧,欲言又止,最后从牙缝里硬挤出一句斥责:“胡闹!”

谢廌冲少年抱拳告罪,表示要送弟弟和……表妹回府,来日再设宴向少年和其他同窗赔罪。

“谢师兄自便就是。”少年后退一步将路让开。

沈明妱与他擦身而过,嗅到一缕淡淡的花香,应该是河畔的桃花香沾染在少年衣襟上,她忽然回头——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显然没想到少女会忽然回头问自己的姓名,适龄男女相遇,避嫌还来不及,哪有女儿家上赶着追问陌生儿郎名字的?即便在民风开放的大雍,沈明妱的行为也是极大胆的。谢廌的脸色已经沉的能滴水。

少年顿了一下,答道:“徐彧,徐文远。”

少女一双清水明眸里满满都是不加掩饰的惊艳,她拿起桌上未开封的那瓶桃花酒,递给少年。

“占了你的厢房,便用桃花酒赔罪。”少女笑颜如花,纯真无暇。

少年垂眸,目光落在酒壶上,白瓷酒壶莹润纯净,和粉嫩纤细的指尖比起来却逊色十分。

“多谢。”少年伸手接过酒壶,向少女行礼道谢。

沈明妱和徐彧的初见,便在谢廌的催促声中匆匆结束。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谢家两位公子骑马护送,谢廌喋喋不休地隔着车窗劝诫沈明妱,无非就是沈明妱贵为公主,更该贤良淑德,为天下女子典范之类的。沈明妱充耳不闻,双目出神,口里喃喃念着一个名字。

徐彧,徐文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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