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知道睡了多久,苏穗就被一阵声响吓醒了。
她立时惊醒,惊慌地睁开眼睛,脑子一时茫然,几秒后才勉强反应过来,爬起来看向沈君琢的方向。
男人倒在地上,无声无息。
苏穗本来还残存的睡意瞬间被吓得无影无迹,从床上跑过去,去扶地上的男人。
小白跳下来,围着叫:“他怎么了?”
苏穗没说话,在手摸到他的那个瞬间,她就感觉他身上有不寻常的高热,然后是一阵冷一阵热的,反反复复的,很不寻常。
他脸色煞白,毫无血色,纯黑发丝略微凌乱地贴在脸侧。
只是她刚把他扶起来,却毫无防备,被沈君无意识般用力一推。
好在他此时虚弱,没什么力气,苏穗只是往后倒了倒,双手撑在身后,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君琢眼眸紧闭,睫毛微颤,白皙的脸上有汗,呼吸急促,忽然吐了一口血。
鲜红色的血溅在地上,她的手上也落了两滴。
男人一直没有醒。
苏穗当即顾不上了,又去扶他,大约是这次真的没力气了,任由她抱在怀里。
她用手拍他的脸,着急道:“沈君琢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啊?醒醒!醒醒!”
男人一动不动,仿佛在沉眠。
苏穗头皮发麻,瞬间就慌了,扭头看向小白:“这怎么回事啊?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吐血了。”
小白凑上来,看了又看,不确定地说:“伤没好?”
苏穗拧眉,着急问:“不是给他涂药了么?”
小白探出一只猫爪,搭在男人手上:“他被灵力所伤,凡人的药大约没有多大作用。”
苏穗瞪大眼睛:“那怎么办啊?”
苏穗看着沈君琢的样子,唇色苍白,气息浅弱,就算下一秒相信他死了她也相信。
不是,这个龙傲天这么脆皮吗?
她的小命啊啊啊啊你争气点啊!
小白欲言又止。
苏穗急了:“有话快说啊。”
小白犹豫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说:“山另一头有一株仙草,对他的伤大概有用。”
苏穗瞪它:“你怎么不早说?”
小白委屈道:“我也不知道他伤得那么重啊。”
它顿了顿,小小声地补充:“那颗仙草在崖上。”
苏穗:“……”
苏穗面无表情:“就没别的草了吗?”
小白可怜兮兮地摇头:“系统没有检测到。”
苏穗想骂人,但是转念一想,传说中龙傲天得到宝贝可不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吗吗?这里有这一株,明显就是特意为沈君琢准备的啊。
苏穗再不情愿,也知道明天不得不去拿,要不也许沈君琢真的会死翘翘。
她注意到这件小屋子里有猎人留下的爬山索,大约也是采药用的,并没有带走。
她费劲地把沈君琢拖到床上,盖好被子,这么一遭下来,她也没什么睡意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沈君琢终于醒了,但情况并不比昨日好。
苏穗一直关注着他,见他睁开眼睛,撑着下巴迷瞪瞪的瞬间清醒了,凑上去急急问:“你醒啦,哪里难受吗?”
沈君琢刚醒了,漆黑的眼眸似是有两分迷蒙,墨瞳一片潋滟,片刻后才清醒,化作一块冷硬的玉石,然后像是反应了过来。
小姑娘凑上来,靠得极近,他在她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身影,眼眸水汪汪的,眼尾透出未好眠的红,以及见他苏醒的惊喜。
如同骄阳烈日,灼灼生辉。
沈君琢睫毛一颤,轻咳了声:“没事。辛苦苏姑娘了。”
苏穗见他醒过来,提了一晚上的心才稍微放了下来,语气不自觉地有些埋怨:“身体不行就应该躺在床上好好休息,昨晚不应该逞强的,要是睡在床上说不定就没这事了。”
沈君琢闭了闭眼眸,压制着胸口翻腾的血气,听见苏穗埋怨下的关心,心头并没有多大的情绪。
“抱歉。”他嘴角微微一扬,语气温和,嘴里却无太多歉意。
苏穗抿了下唇,把他扶了起来,发现他脸色比昨天还差,立刻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
沈君琢懒散地靠在床头,接过水,没有喝,侧过头,黑眸凝视着她,语气平静:“苏姑娘待会自行下山吧。”
苏穗:!
这是什么意思?要放弃治疗了么?!
苏穗立刻紧张了:“不行!我下山了你怎么办?”
沈君琢脸上没有半分波动,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唇角笑意浅浅:“不必管我,姑娘下山便是。”
他笑着,整个人却格外疏离,周身散发着与温和话语完全不同的桀骜不驯,以及不大明显的不耐烦。
苏穗不明白,沈君琢这是真无所谓死不死,还是有其他法子。
但是他这个态度,不愿意跟她扯上关系的意思也表露地明明白白。
苏穗一时没有说话,因为这个急转而下的事故,两人形成若有似无的对持姿态。
沈君琢像是并不意外苏穗的坚持,或许从见到她的那一刻就是早就准备,她别有目的,只是不知道目的是什么。
总不可能单单是为了他这个人。
“今天会下雪,天冷,苏姑娘早些下山吧。”沈君琢并不关心苏穗怎么想的,弯眸一笑,桃花眼柔和四三月春风,垂下长睫,漫不经心地喝着手里的热茶。
苏穗快呕血了。
她咬了下唇,垂下长睫,不说话,娇娇柔柔,委屈巴巴的样子,实则手在另一侧握成了气愤的小拳头。
沈君琢姿态懒散,始终如常,黑眸如同一汪无波无澜的池水,不为所动。
天彻底亮了。
苏穗默不作声地站起来,小白一直窝在边上,紧张地看着他们,僵硬地仿佛一块雕塑。
看见苏穗起身,它连忙跟着起身追出去。
苏穗拿着自己的小篮子,又把挂在墙上的登山索拿了下来,放进了篮子里。
她带着小白走了出去。
沈君琢静默地看着杯子里的倒影,指腹心不在焉地摩挲着杯壁,眼底没有任何波动。
……
苏穗气呼呼地在山间小道往前冲,因为心口翻涌的怒火,她冷都顾不上了。
昨晚她还以为他有一点心软了呢,还有点得意呢,结果现在啪啪被打脸,这狗男人心根本硬得跟块冰一样!
冲出好长一段路,她低头看向小白,踹了一脚路边的时候,插着腰气笑了:“他有病吧!”
小白是个傻白甜,根本没反应过来!点头:“是啊,他有病。”
苏穗:“……”
苏穗深呼吸了两下,虽然很想丢下他直接跑路,但清醒的意识到告诉自己不要冲动。
她勉强平静:“那破仙草在哪里?”
小白闭了闭眼睛,然后睁开,在前面小跑着带路。
苏穗跟在后面,走了挺长的时间,见到了一块陌生的山崖。
苏穗暗暗咬牙,站在崖边她都感觉腿软,她慢吞吞地挪过去,探出细长的脖颈往下看,一阵风吹过来,她目光所及之处的一切似乎都在摇摇欲坠,风吹过来的时候她整个人似乎都晃了晃,有一种强烈要往下坠的失重感。
光是看着,她脸刷地就白了。
她咽了下口水,要哭不哭:“你别告诉我在下面。”
小白缩了缩猫头,怂怂地点头。
苏穗咬着牙骂沈君琢,实在是怕啊,靠近一步腿就要软一分,怕绳子忽然断了,她就掉下去了。
再怕也得硬着头皮下。
在下去了前,苏穗做了好几个深呼吸,颤颤巍巍地一点一点地挪下去,精神高度紧绷,极其不熟练地按照小白的提示,花费了很长时间,才找到那颗仙草。
然后又废了一番好大一番劲儿,从山崖下爬上来,苏穗整个人脑子都是木的,脱力一般,几乎在踏上平地的那个瞬间就软到了地上。
她缓了一阵子,才慢慢回神,也感觉到身上各种或轻或重的刺痛,狼狈得就像是从树梢上没爬稳滚下来的小猫,摔得很惨极了,到底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怎么可能没点磕磕碰碰呢。
苏穗委屈到了极点,是劫后余生,心想要是沈君琢要是再说那些晦气话,她可能真的会忍不住给他一拳!
苏穗慢慢站起来,解开了身上绳索,疲倦至极的精神在恢复中。
这会儿她终于有心思打量这颗仙草,发现它长得实在普通,如果她在别处瞧见,也只会把它当成一颗毫不起眼的杂草罢了。
只是触感十分微妙,摸起来甚至有种摸玉制品的不真实感,还有些温热。
虽然长得平凡,但是确确实实让人感觉到它的非比寻常。
她摸着这颗仙草,终于有种她身处在修仙世界的模糊感。
沈君琢在阴冷的屋中打坐。
身上的痛仿佛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寒意阵阵侵染,冷白的肌肤浮出诡异的不详黑纹,若隐若现,下一刻就要破皮而出,又被强制压了下去。
他却仿佛没有感觉一般,或者说,他早就习惯了这种疼痛。
寒风从简陋腐旧的木窗里透进来,男人精致的眉眼越发冷淡,也越发疏离。
忽然听见外面传来细碎的声响,沈君琢蓦然睁开眼,黑眸浮出一抹惊诡的血色,以及未散尽的戾气。
少女头发乱糟糟地推门进来,衣衫不知沾了什么泥污,这边青一块黄一块,袖子上还被勾破,看起来狼狈不堪。
乌黑凌乱的发丝上还插着一片枯黄的叶子,她一无所觉,只把吹到脸庞的碎发往耳后拨,自顾自走了进来。
沈君琢没说话。
他看不明白眼前的苏穗遭遇了什么事,是摔了一路滚下山了,还是被人家欺负了。
要不怎么就这会儿不见,把自己搞得像只脏兮兮的小狗。
还是又琢磨着别的心思,仍旧不肯放弃?
沈君琢微颦眉:“苏姑娘?”
苏穗可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半点惊喜!
白眼狼!
苏穗不大高兴,脸上不显,像是被他冷漠的语气吓住,手扶着门框站了会儿,才慢吞吞地走了进来。
她咬着下唇,唇色更艳了,神色紧张看向沈君琢,期期艾艾道:“我,我给你带…了药。”
闻言,沈君琢神色未变:“苏姑娘,你的药于我无甚作用。”
苏穗当然知道原来的药没用,但是她不能表现出来,也没有辩解,只是小心地把篮子里的药拿了出来,眼神忐忑:“这个药是我刚采的,或许会有用。”
沈君琢看见她掌心仙草,微顿,眼眸微微眯起,多了几分审视,片刻后:“姑娘如何得来此药?”
他很清楚,一个凡女如何能得来此物。
苏穗似没察觉到他语气里的探究:“我娘以前忽然病重,药石无医,一和尚路过,采来此药,我娘第二天便好了,很有用的。”
这是她回来之前就准备好的说辞。
她说完,眼神怯怯:“只是我也不确定此药对你有没有用。”
小姑娘微咬着下唇,看得出来拿到这颗仙草把她折腾得不轻,手指被冻得红红的,手背上还有不少擦伤。
进来到现在身体还没和缓,脸被冻着,唇色泛着白,屋里生着火,浑身仍旧因为寒冷在发抖,说话时唇会颤。
只是,她看向他的眼眸如同夜明珠,生机勃勃,熠熠生辉,甚至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沈君琢盯着她,薄唇微微抿着,想不明白她到底为了什么。
他垂眸,看向她手中的愈仙株,道:“有用。”
苏穗听见他的话,立刻松了一口气,眼睛瞬间更亮了,神采飞扬,仿佛之前的别扭就没发生过,发自内心为他高兴:“那就好!”
她说完,立刻就架起了锅,开始熬制汤药。
沈君琢抬眸,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不语。
苏穗之所以这么急,一是因为这仙草精贵,过了时间药效会变差甚至会失效,她这个凡人没有储物袋,留不住药效,二是表现越急就越能表现她对男主的关切,全心全意只想着治好他。
如果是其他修仙者,得到这颗宝贝药草,肯定是要好好炼制,甚至要拿给那些专门炼丹的大能帮忙炼化。
如果他们在这里,看见苏穗就这么把品阶那么高的仙草随便洗洗就丢进锅里,跟煮萝卜似的,怕不是得骂她暴殄天物。
但是谁让现在一个是凡人,另一个见过的宝物太多,压根不把这颗宝贝放进眼里。
苏穗掀开锅盖的那个瞬间,难以形容的清香溢出来,是苏穗从来没有闻到过的味道。
等烟雾散去,她看得清楚,锅里那颗仙草竟然没有了,一点儿渣都不剩,只有波光粼粼的汤水。
苏穗把汤药盛出来:沈公子“快喝吧。”
沈君琢接过碗,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一口把药喝了下去。
碗随意被放到一边,他的目光停在她身上:“苏姑娘在哪里采的药?”
“在山另一头的山崖上。”苏穗随手把垂落的头发撩到耳朵后面,语气轻松又随意。
沈君琢往篮子里的登山索看了一眼,一顿:“苏姑娘脸上有伤。”
你终于注意到了。
如果注意不到她就亏大了!
苏穗腹诽,脸上却表现出惊讶的样子,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似乎是才反应过来:“是有些疼,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到。”
苏穗其实并没有脸上那么淡定,作为演员,哪有不在乎自己的脸的。
她采完药之后,还问了小白,这仙草能不能治她脸上的伤,可以的话她就是拿出来,给自己留一点。
可惜这仙药只治灵力所伤,对外伤无用,让苏穗非常失望。
她看着他,目光灼灼:“不过现在看很值得。”
她的眼眸晶亮,仿佛天然如火,热烈又张扬。
沈君琢转开眼眸,淡声笑道:“多谢。”
苏穗看着心里着急,再下猛火,迟疑道:“我现在是不是很丑啊?”
沈君琢长睫一转:“不丑。”
苏穗不相信,眼眶慢慢红了,失魂落魄一般:“肯定不好看了。”
沈君琢不惯说这种话,薄唇抿着并不想接话,但对上苏穗的眼眸,到底又退了一步:“好看。”
苏穗心想也不好逼他太过,让他知道她的付出就行。
听见他的话,她像是不好意思,又像是很高兴,害羞道:“那就好。”
她拿起桌上的药,拧开,沾在手指上,先是把手上的伤涂了。
可是她看不见脸上的伤,涂得磕磕绊绊的,还把自己弄疼了,不小心戳中了,疼得倒吸气。
沈君琢看着她娇气而泛红的眼眶,须臾,指尖顿了顿:“若姑娘不介意,我为你上药。”
苏穗当然不介意,她装模作样的喊了那么久,不就为了这一个目的吗?
她把手里的药递给了沈君琢,不好意思道:“麻烦沈公子了。”
说完直接坐到了他床上,把白生生的脸蛋凑上去,两人靠得极近。
她语气闷闷的,像是有些低落:“沈公子仔细帮我瞧瞧,伤得重不重?”
两人猛地靠近,两人视线相对,根根睫毛清晰可见,让男人几不可见地微拧着眉。
沈君琢回神,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她的脸上有两道划伤,一道在脸颊上,一道在眉骨延伸到眼睑处。
“不严重,大约是不会留下疤痕,苏姑娘可以放心。”
苏穗听见他这样说,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留疤就好,如果留疤她肯定会大哭一场。
他的指腹粘上细腻的药液,往她脸上抹。
他伸手过去时,女子又主动往前凑了凑,涂脸颊上的伤口时,黑润的眼珠子随着他的动作转,滴溜溜的,小狐狸一样,眸色着急又清纯。
药涂到眼睑处,她合上长长的睫毛,看起来又乖又软。
长指顿住,沈君琢看着闭着眼睛似乎毫无防备的少女,第一次如此看不透一个人。
只是现在已走到这一步,他便懒得想太多,总归再瞧瞧便是。
时间一场,是好是坏,总会有个结果。
沈君琢向来有耐心,也有狩猎者的果断和残忍,并不畏惧未知和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