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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白玉有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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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送年礼乱点鸳鸯惹人嫌

姚家祖上是庄稼人,姚疏能高中状元,说是祖坟冒青烟也不为过。眉州老家的几个兄弟都不是读书的材料,只得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儿孙辈上,以是年年都进京来送礼巴结。

自打去岁月仙姐弟在端庆宫出事的消息传开,眉州便有人动起了旁的心思。

学士府的姑娘本是矜贵非常,即便沾亲带故也高攀不上。可如今境况大不相同,姑娘坏了嗓子,听说与哑巴无异,在京城只有任人挑拣的份。但对于眉州众人来说,照样是块香饽饽:祖父是内阁学士,父亲是吏部郎中,若能求娶到她,何愁没个好前程?

旁人惦记月仙,她自个儿最惦记的,反而是尽快抄完新一本《松溪文集》。在明照院的正厅里用罢朝食,月仙端了汤药一口气饮下,起身正要行礼告退,却被她娘捉住了手。

对自己女儿的脾性,张氏可谓是不能更了解。

月仙自幼喜静,但是学说话学得极快,她祖父心中欢喜,便闲暇时教她识字读书。原只是想着学士府的小姐也该沾些书卷气,却不料月仙过目成诵,又憋着一股子劲要同哥哥们比试。才七岁的小小人儿,一番苦学下来竟不输早于她开蒙的两个哥哥。

惹得姚大学士一阵长吁短叹:如此天资聪慧,若为男儿身,他年定能及第登科。

偏偏是个女娇娥。

若是换了别的姑娘,早就甜甜地笑着宽慰大学士,家中叔伯俱有官职傍身,兄弟们又好学勤奋,何愁日后无人金榜题名?

可她的女儿不会。她的女儿打小就一身的傲气。

月仙当即便不服气地反问道:“为何女子不能及第登科?月儿自觉读书不比哥哥们差!”

谁会跟个小丫头掰扯大道理呢?姚疏最看不得月仙皱眉头,捋着胡子哄她:“月儿只管好好念书,等你长大了,祖父就向皇上请恩旨,到时月儿定能考个女状元!”

等过了年月仙就十一岁了,当年她祖父的一句玩笑话,如今看来竟是叫她当了真。自从在端庆宫出事,月仙除了在明照院里休息、用膳,其余时候全都一头扎进家中的藏书阁。

怕她因为喉疾伤心,结果到头来她却成了个书痴。

张氏拉着她坐下来,语重心长道:“月儿听娘一句,娘知道你爱读书,但是闺阁女儿最要紧的不是做学问。女红你若是不愿学也罢,只是管家却是一定得学的。”

见月仙无精打采地垂着头,张氏伸手抚着她鬓边细碎的绒发:“这次是你三姐姐的亲爹娘从眉州来,你祖母特嘱咐我留下他们好生招待几日。你就先跟在我身边,也学学如何打理家中事务。”

月仙自知躲不过,只得闷闷地朝母亲点头。

张氏将女儿上下打量一番,摇着头叹了口气:月仙真不知是随了谁,不爱梳妆打扮,只爱读书写字。手腕上唯有一个羊脂玉镯子,发间只缀一朵绢花,竟比跟着大嫂孀居的三姑娘姚娟还要朴素几分。

平日里都随她,但在眉州的族人面前,该做的排场绝不能省。张氏拿定主意,把绿莺唤到跟前吩咐道:“见自家亲戚不需太隆重,却也不宜太素净。你仔细挑几样首饰,给五姑娘好好打扮一下。”

月仙回到内室,乖乖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绿莺把托盘里的发钗挨个在自己发髻上比划了一遍。一旁端着托盘的红鸾是个闲不住的,瞧着月仙兴致缺缺,凑趣道:“昨儿我歇着,听到老夫人身边的玉盏说,这回三姑娘的爹娘之所以亲自来,是为了她的婚事。”

绿莺瞪了红鸾一眼,却见月仙好奇地等着下文,只好问道:“三姑娘五岁时便抱来平山院给大夫人养着了,怎么她的爹娘这时候竟要越过大夫人去,来做三姑娘婚事的主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红鸾得意地扬起下巴,“玉盏说三姑娘虽由大夫人抚养,但是并没有过继到大夫人名下,族谱上还是跟着她的亲生爹娘在一处呢。想来是三姑娘的爹娘觉得大夫人只是养着来解个闷,所以才打算亲自操持她的婚事。”

婚事……月仙百无聊赖地转着手腕上的玉镯子,三姐姐姚娟马上就要十四岁了,难怪她的亲爹娘这次要专门过来——往年送年礼的时候可是从没来过呢!

眉州的这两位族叔族婶先由管家引着,到正房见了姚疏夫妇,随后族叔留下饮茶叙旧,族婶韩氏则跟随着丫鬟婆子们一路来到了明照院。

月仙跟在母亲身边,还没来得及见礼,就被这位初次见面的族婶一把拉到跟前,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看得她心里发毛。

族婶放开月仙,紧接着转向张氏不住地恭维,又是夸姑娘漂亮,又是赞她气质端庄。

“不过嘛,”韩氏压低了声音,瞄着张氏的脸色道:“五姑娘这喉疾难愈,不能说话,婚事你可要早早上心才好。即便长得再美,也不能叫郎君娶回家只摆起来看着吧。”

张氏有些始料未及,初得知眉州来的是姚娟的亲爹娘,她还曾暗暗松一口气,以为两人只是来谈姚娟的婚事,没想到他们竟然也打起了月仙的主意。

心里将韩氏骂了个狗血淋头,表面却不好发作,到底为着姚娟,得给她娘留几分颜面。

她勉强挤出个笑容道:“我倒听说,弟妹此次是给三姑娘说了门亲事?我大嫂孀居喜静,平山院又偏僻,不如我叫娟儿来明照院吧。”

又转头对月仙道:“月儿,你叫人去平山院请三姑娘来,再告诉你大伯母一声,今夜就让娟儿宿在明照院,让她放心。”

月仙早就受够了这位远房婶母的聒噪,哪有人刚见面就张罗着要说亲的。她敷衍地福了福,也不看韩氏一眼,领着绿莺红鸾扬长而去。

一路上都气呼呼地甩着袖子,银铃铮鸣,足见她怒火之盛。月仙清楚得很,在这些人眼里,未出阁的姑娘都是待价而沽的货品,就好比那精雕细刻的玉佩玉玦。她这一块现在缺边少角坏了品相,行市大不如前,谈婚论嫁便只能放低姿态屈就。

韩氏也确实存了这份算计,她假装没看出月仙母女的不快,继续絮絮叨叨,“我是个直肠子,说话不中听,嫂嫂千万多担待。五姑娘如今不同往日了,若是不早做打算,以后婚事上少不了要犯难。”

见嫂子端着茶盏不答话,韩氏倒更来劲了,“京城里只怕是难找如意郎君,若是嫁了高门去,被夫家看轻,那可如何是好。若是嫁了小门小户,只怕折了大学士府的脸面。倒不如就从宗族亲戚里找合适的,决计不会委屈了五姑娘。”

张氏怒极反笑,心想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花样来,“弟妹如此说,莫非是觉得有哪家的儿郎同月儿合适?”

韩氏就等她问出这句话,当即喜笑颜开道:“实不相瞒,我那娘家的侄子,生得是一表人才,更可贵的是为人宽厚。去年已中了秀才,如今更是在家中闭关苦读,说是下次秋闱定要考个举人回来呢!”

不过是个秀才,也敢拿出来显摆……瞧着韩氏得意洋洋的模样,张氏着实觉得好笑,“不知弟妹的侄子年龄几何?”

韩氏全然没听出当中的调侃,满以为她被自己三言两语说得动了心,当下便将娘家侄子的情况细细道来。

三姑娘姚娟还未进明照院正厅,就隐约听得一个妇人热络的嗓音。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的亲娘与三婶婶相谈甚欢,等她走到门口,方才听清,原来自己这位不知天高地厚亲娘,竟然妄想着要给五妹妹说亲!

“我那侄儿如今十七岁也正是说亲的年纪,过两年若再中了举人,只怕嫂嫂到时想找都找不来呢!”

姚娟的脸红得发烫,甚至都不敢抬头看院子里丫鬟婆子们的脸色。她只得求救般地看向为自己带路的连翘——这是三婶婶身边几个得力的大丫鬟之一。

苍天在上,我娘说的话,与我姚娟无关啊!

张氏吩咐丫鬟们给姚娟上了茶,对于韩氏眼中的热切,她全当没看见,只说要去看看碧云居的客房是否妥当。

话毕,她又指了两个二等丫鬟留在正厅伺候,便带着连翘和当归往后院去了。

碧云居只是个托辞,却还是要做做样子的。她吩咐当归过去察看,回身低声唤连翘,“月儿这药还得再喝两个月,你去库房清点一下,若是不够,尽早往芸州传信叫我爹娘送来。”

看着连翘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张素琴这才推开了佛堂的门。守在门口的三七福了个礼,照例捧了三支香递给她,又低眉顺眼地退到一旁。

张素琴将香点燃,插在佛像前,接着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地祈愿一双儿女早日恢复健康。

做完了这整整一套流程,她才走进内室,轻声唤道:“妈妈,阿栩今日如何?”

付妈妈是她的奶娘,从芸州张家迢迢跟来,颇通针灸之术。她收了针,上前劝慰道:“琴娘莫急,眼下只是暂时控制住毒性扩散。若想解毒,还得等老爷夫人查清楚是何种毒才好,否则万一用药不当,恐会伤了小公子。”

张氏在床边坐下来,怅惘地看着睡梦中的小儿子。阿栩曾经是那么机灵活泼,成日里追在月仙和几个兄长身后跑。才八岁的孩子,如今成日昏睡,好容易转醒那么一小会功夫,也只能虚弱地躺在床榻上,缓缓地喘息着,有气无力地看着她。

她心如刀割,偏过头拭泪,瞥见旁边矮几上的白瓷瓶里斜插着几枝腊梅,“月仙来过?”

“回三夫人,这腊梅是五姑娘亲自送来的。方才正逢小公子睡醒,姑娘陪着稍坐了一会才走的。”三七轻声答道。

白瓷触手生凉,她缩回指尖,往耳后按了按,喃喃道,“这瓶子该换换才是,夏秋宜用瓷瓶——”

“冬春宜用铜瓶,”薛放的目光越过《松溪文集》内页的娟秀批注,停在垂袖听差的内监脸上,“去内库挑个小巧精致的,明日送到姚疏府上,就说孤向姚姑娘赔礼。”

那样玲珑的姑娘,铜瓶簪梅都得选个轻省的才够衬她。

内监呵腰退行至门口,又被薛放叫住,“你亲自去,务必当面交给姚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姚姑娘:这人有完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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