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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循序渐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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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改经筵共三计先奉其一

经筵秋讲于每年八月中旬开始,一直到十月下旬结束。月仙担任本期秋讲的展书官,因而每旬都有一次和皇上仅仅相隔一方书案相处的机会。

薛放自从上次在经筵之后同姚栩相视一笑,便愈发觉得姚栩冷清外表下的真实性格其实很可爱。姚疏是表里如一的冷淡,姚岚是面笑心不笑的冷傲,但姚栩不一样。尤其当他发现姚栩无意中显露出或机灵或别扭的一面,便愈发觉得姚栩平素与人相处更像是在端着架子。

他端详着姚栩那张没有多余表情的脸,姚栩越装他就越来劲。姚栩爱在别人面前装疏离淡然他懒得管,但到了天子面前,他就偏要戳穿姚栩的伪装。

瞧瞧,多缺德啊!做臣子的不爱呼朋唤友,想扮个淡漠的性格躲清静,他这个天子都容不得。

君臣之间就应该坦诚相见,薛放理直气壮地想。他心里其实也挺害臊的,说什么坦诚,实际上他就是觉得,姚栩没有一本正经装冷清的时候,怪有意思的。

月仙跪着为皇上展书,手上动作有条不紊。她游刃有余地瞄了皇上一眼,却发现皇上假意垂眸观书,实际上却一直盯着自己看。

莫非我当真生得特别俊,连皇上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她指尖轻轻抚过书页的毛边,心里美滋滋地,暗笑自己可真是脸皮厚,完全想不到御案对面的天子正想着如何跟她坦诚相见。

要真叫她知道了,只怕会被吓坏。

讲读官把四书五经翻来覆去也讲不出个新花样来,纵然有姚栩在讲读的间隔来为他展覆讲章,皇上还是笃定经筵就是绣花枕头表面功夫,简直百无一用。

先帝在位的最后五年里,就多次以身体不适为由取消经筵。嘉宁二十四年之前,时任内阁首辅的姚疏还会面圣进言,先帝亦偶有听从。待到嘉宁二十四年之后,连姚疏也不再劝谏了。

嘉宁二十六年姚疏称病后,内阁虽然没有另设新任首辅,但众位大学士都以年龄最长的陈同为尊。陈同甚少违逆嘉宁帝,故而嘉宁帝在位的最后两年,经筵竟没有再举办过任何一次。

但薛放就不同了,十五岁即位的少年天子,即使君临天下,在大学士们眼中却也还是个需要教导的孩子。陈同和姚疏一合计,为让新帝开广心思、耸砺精神,重启经筵势在必行。

薛放登基后收服内阁众学士不成,退求其次想要内阁辅臣互为制衡,所以故意没有重设内阁首辅。他以为姚疏和陈同之间势必水火难容,却没有料到,虽然大学士们心思各异,在恢复经筵这件事上却出奇地一致。

皇上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想着坐山观虎斗,却忘了内阁的老狐狸们可都精着呢。

经筵讲读承袭祖制,又是能让皇上与文官们聚会交流的大好机会,有心者如董昔、闵青,早就背地里张罗着,企图把跟自己交情深厚的同僚塞进讲读官的行列。无意者如姚疏、聂聆,则是八风不动、顺其自然。

陈同如今只等着颐养天年,干脆做个甩手掌柜一推二五六。原本的东阁大学士倒是个爱张罗的,只是他老人家身体每况愈下,已经于今年初夏致仕。

薛放起初还觉得,内阁大学士剩下五个刚刚好。

因为在嘉宁后期,先帝日渐多疑,遂将内阁票拟的形式从众阁臣达成一致的“协恭”改为各抒己见的“分票”。

简言之,从前是内阁学士们将集体商议得出的共识书写于票签,随附奏本呈交圣上,以后则是各辅臣分别写下见解,在自己的票签上署名后再请皇上裁夺。

乍看上去是让大学士们畅所欲言,实则将君对臣的戒备表现到了极致。

嘉宁帝在弥留之际回望自己执政的二十七年,了悟宁可君臣疏离,也好过错信奸佞。也是为着这个缘故,薛放明知内阁分票恐致君臣离心,却坚持沿用至今。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六位辅臣并非各个忠心耿耿,从前六人票拟,总有人见风使舵打平衡。如今六去一得五,终于是个单数了。

单数好啊,除非意见统一,否则每个人都得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立场亮出来。

所以薛放干脆没再设东阁大学士。

今秋礼部尚书苗洞明照例上疏请开经筵,内阁仿佛参不透圣心圣意,五张票签俱是言辞恳切地劝学,轮到皇上傻眼了。

内阁联合礼部,棋高一着,缚手缚脚。天子算错一步,孤掌难鸣,合该愿赌服输。

可他是皇上,天命所归,只有万民臣服于他的份,安能再去要他服谁?

薛放从二十岁行了弱冠礼后,就尝试着提出撤销春秋经筵而只留日讲,每次都是刚开了个腔就被几位大学士语重心长地劝说得败下阵来。

好在这一期秋讲有姚栩来做展书官,放着这么个现成的聪明人不用白不用。他干脆叫戴春风提前知会姚栩,经筵结束后不要着急走,自己有话要讲。

这可苦了月仙,她虽然没有很惦记光禄寺的筵席,但同皇上对谈总是免不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跟女扮男装的关系倒不是很大,而是出于臣子面对君王时油然而生的敬畏,她无法忽视那源于二人地位差距的压迫感。

她生怕在天子面前行差踏错,没想到皇上居然就随意地站在文华殿和交敬殿之间的穿廊等着自己。薛放伸手拂了拂龙襕圆领袍的下摆,无奈地抱怨道:“枯坐了这么些个时辰,听了两耳毫无新意的旧儒章论,朕实在是倦得很。”

月仙也跟着放松下来,笑着宽慰他,“经筵受到历朝推崇,就在于它既可以使为君者坚持修习儒家经义,同时也昭告天下民众,治世良策就蕴含在这些圣人的经典之中。”

“若要论有所心得体会,朕反而觉得日讲的助益更大。”皇上不满地反驳道。

月仙明白皇上的心思,但经筵制度已经沿袭了数百年,这可是连朝代更迭都不曾被废除过的制度。昔年嘉宁帝也不过是因病推脱,而昭兴帝要想一步到位,名正言顺地撤销经筵,这简直如同痴人说梦。

皇上跟她想到一块去了,恨恨地补上一句,“可惜经筵是祖宗传下来的制度,朕不能无故废除。每旬平白浪费朕半日光阴,幸好有你在……”

被姚栩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皇上连忙刹住了话头,改口道:“朕是说,幸好有爱卿在经筵后听朕的这些牢骚话。”

才不信他是单纯发牢骚呢。真要发牢骚何必提前叫自己经筵后留下,戴春风的一双耳朵又不是摆设。

月仙在心中暗哂道。

不过,皇上的话在理,经筵沿用到如今俨然就是君臣做戏。既然皇上同自己一样,也不喜欢做这些表面功夫,帮他一把倒也无妨。

一国之君亦有难处啊。她琢磨了一下,“臣倒是有个不算很好的主意。”

“不算很好?姚卿此话怎说?”

“经筵讲读官照着讲章原封不动地念给您听,难免乏味。不像在日讲时,您能够向日讲官提问求教。臣以为,可以先从此处入手,于经筵中增设研讨。”月仙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皇上打断了。

薛放苦着脸摇头道:“这样反而更累了,如果要和讲读官唇枪舌战几个时辰,朕倒宁愿一声不吭地正襟危坐。”

“臣要您去跟讲读官们提问、讨论,不是为了让您打发时间的。”月仙往前一步,正色道:“您如果能向众位讲官、学士证明您已经参透了四书五经的内涵和要义,那么您自然就有理由提出更改经筵讲学的内容了。”

皇上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期待地扬起下巴,示意姚栩继续说。

月仙徐徐道:“就如臣之前所言,取消经筵制度难于登天,况且……”

她的目光在皇上的脸上晃了晃,胸有成竹地道:“若臣猜得不错,皇上所反感的并非经筵本身,而是经筵讲学的内容和方式。臣的主意即使无法助您彻底取消经筵,也能够让经筵变得和日讲一样,真正对您有所帮助。”

姚栩果然一点就透,薛放在心中不住地赞叹。

月仙瞧着皇上势在必得的样子很是感慨,取消经筵是根本不可能的,皇上怕是病急乱投医,才来跟自己一个七品编修讨对策。

她哪里想得出什么万全之策。退一万步,就算她真有锦囊妙计,也绝对不可能如实奉上。

帮皇上出谋划策就是得罪礼部和内阁,月仙希望皇上如愿,但这不等于她愿意为了皇上去跟礼部和内阁叫板。

算不如闲。

聪明人不必事事都用聪明计,能从周旋中巧妙脱身,随心所欲地做个闲散人,这才是她心中所求。

况且,皇上口口声声说已经将四书五经修习精通,谁知道是真是假?万一他只是马马虎虎地糊弄过去,自己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思来想去,只能把这个问题再丢给皇上本人。若是皇上当真下了决心要去同讲读官研讨四书五经。那么他必得老老实实地把四书五经好好钻研一番,否则如何能让众位臣子心服口服。

再者,即使四书五经讲读过许多遍,在研讨之中,皇上也未尝不会温故知新。不管皇上能否如愿,这个法子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薛放思量一会,又生出几分不放心来,“姚卿所言很有道理,但是朕以为此事不会这么容易就能解决。”

当然了。

归根结底,皇上撤销经筵的阻碍共有三重。第一重在于它对于天子本人的教育作用,第二重在于此举在百姓面前的表率作用。第三重阻碍则是,不少儒臣都将经筵视作接近皇上,涵养其德性的最佳机会。能在经筵这样正式的场合为皇上讲读,是一份极大的荣耀,骤然取消经筵,叫他们如何甘愿?

月仙方才的主意只能帮皇上解决最基本的一个阻碍,至于剩下的,她并不着急和盘托出。

等皇上真的在文华殿舌战群儒再说也不迟。

她卖了个关子,“凡事讲求循序渐进,臣共有三策,若皇上能做到臣所言之第一策,臣才有必要继续奉上第二策。”

第一策最基本,却也最难做,月仙不能代替皇上研读四书五经,亦不能在皇上和讲读官对阵时为他提点分毫。

所以她也用了个小小的激将法,要么皇上趁早知难而退,要么实打实地努力一回。

皇上听出姚栩语气中的怀疑,果然上钩,逞强道:“姚卿可别小看了朕,朕虽然不必如天下读书人一般焚膏继晷,但也从不曾荒废学业。你且等着看吧!”

月仙挑眉扬唇,“臣拭目以待。”

作者有话要说:薛放:姚栩放学别走!

月鹅:他好闲啊,那我就给他找点事做吧。

经筵讲读和内阁票拟都有根据行文需要稍作改动,与史实不完全一致。

另,月仙目前的主职是翰林院正七品编修,在举办经筵的时候充任展书官。

经筵因为每年只有春秋两期举办,所以是没有专任官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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