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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金蝉脱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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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朕不知爱卿何故拒天恩】

姚栩可真是好本事,竟能叫皇上如此关怀。戴春风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弓着腰嗫嚅道:“皇上?”

薛放不做声,只一道眼风凌厉地扫过他的脸。戴春风不敢再耽搁,赶紧往文华殿的梢间里寻了块厚实的地毯出来,亲自抱在怀里弯下腰好声好气地对姚栩道:“小姚大人,皇上叫奴婢给您铺块毯子垫着膝盖呢。”

这回轮到月仙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伸出去要翻书的手悬在空中忘了动作。她抬眼望向御案后的皇上,他板着脸,大抵是不满她此刻的迟疑,将眼睛瞪得更圆了。

他怎么这么凶……

月仙想不明白,皇上为什么明明送毯子给自己,却又看起来好像还在生自己的气。

再收回目光,月仙发现戴春风都不等她回答,已然麻利地将地毯铺好,还好心地悄声提醒道:“甭管先前如何,一会儿经筵结束了,您高低得留下向皇上谢个恩再走。”

月仙心知这是皇上有意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再不识抬举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她顺从地将膝盖挪上地毯,没再抬头,两根手指挑起讲章纸页的边缘,小声应道:“臣遵旨。”

反正就跟皇上隔着一条御案,她与其回答戴春风,倒不如直接回禀皇上。

皇上斜睨了戴春风一眼,“朕和姚卿跟前用得着你多嘴?”

成成成,您两位就是活祖宗、真冤家!

他戴春风真是多余操这份闲心!

虽然吃了皇上的挂落,但戴公公脸上却不见任何忐忑——皇上就是嘴硬罢了!他打小跟着皇上,如何能看不出,祖宗专门给姚栩铺地毯,就是想等着他一会服个软。

自己要是不提前跟小姚大人打个招呼叫他留下来,等经筵结束了,八成还得遣徒弟往东顺门追人去。

原想着省点事,却无意中又一次拆了皇上的台。

文华殿中设镀金仙鹤一双,东西相向而立,仙鹤口中衔香,细烟袅袅直上。月仙躬身退至仙鹤下首,眼观鼻,鼻观心。旁人或许会觉得姚栩圣眷优渥,她却只盼着,一会千万别再同皇上争执起来才好。

今上登基六年,根基仍然未稳,他实在不能失去内阁的助力。

家族中人同朝为官时,除宴饮、聚会等非公干场合之外,只要出了姚府,换上官服,便不论亲疏,一切公事公办。

这是姚家的规矩。

月仙明知祖父绝不会于宫禁之中多看自己一眼,却依然忍不住在经筵结束后伸长了脖子,往远处那一片绣金绯袍的身影中寻找。

得益于姚疏一贯的疏离作风,品阶稍低的官员根本不敢开口询问,而内阁众人光是看到他眸中凛冽的神色,虽未开口,却也如同直接吃了一道闭门羹。

月仙没等到祖父的回眸,倒是发现有不少人逆着光回望,不约而同地对着自己打量。

于经筵之中摔倒已然十分不得体,皇上没有怪罪反而赐下地毯更是招摇至极,也难怪他们要看。

好奇也好,歆羡也罢,千万别到最后全都看了笑话。

文华殿的东次间里,楠木方桌上晾着两杯清茶,皇上以手支颐,浅浅皱着眉头,边养神边等姚栩。

戴春风引她进来,又一语不发地退下。月仙强迫自己不要去想皇上究竟是何用意,规规矩矩地行过礼便垂首静静候在一边。

薛放左等右等也不见姚栩说话,更别说谢恩了。

他原该仔细计较一番的,可姚栩那一摔,旁的事情就全都不打紧了。

皇上嘴唇动了动,端起茶盏送到唇边又放下,终于吞吞吐吐地问道:“姚卿,你膝盖的伤,是不是很疼?”

月仙迎着他关切的目光抬起头来,心却仿佛沉入湖底。

她盼着,皇上单独召见自己,会谈谈上一次他们未说完的话,跟自己讲讲他考虑之后会如何对待内阁和经筵。没想到他一开口,问的居然是自己的膝盖疼不疼。

月仙大失所望。同这些正事比起来,自己的膝盖实在算不得什么。

更何况那日虽然双膝酸痛,敷药按摩后,三四日便已经基本恢复。今日之所以摔倒,全都是因为她在跪行到御案前的时候,不慎碰到了大腿内侧的伤口。

这伤口竟也好似通人性一般,想不起时便感觉不到痛,如今她思绪转到这上头,倒又牵出一阵钻心的疼。

薛放听姚栩冷冷地回了声“无妨”,又见他眉头紧锁,当即认定此人一定是故意嘴硬,在自己面前强撑。

这可不成,他薛放即使跟臣子政见不合,也绝对不会仅仅因此就苛待臣下,甚至让他们落下病来。更何况,姚栩当日的话,他并非一点都没听懂。

皇上伸手点了点另一盏茶碗,“姚卿饮茶吧。”

月仙刚坐下,就被皇上紧接着一声“来人,去御药房,传人来给姚卿看看膝盖的伤”,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事实上她也几乎就是直接蹦起来的。

“皇上,臣、臣的膝盖当真无碍!”她连声分辩,眼角余光瞥到闻声而来的戴春风,当下更是急得眼眶泛起隐隐泪光,“臣只是前两天休沐时骑马不慎伤到了腿!”

皇上的目光似有缓和,月仙赶紧趁热打铁,跪下恳求道:“皇上体恤之心臣铭感五内,臣双膝确实无恙,更不必劳动御药房的太医,请皇上收回成命。”

听着姚栩言之凿凿,薛放欣喜他膝盖无伤之余,心里却又不太舒坦。只因姚栩仿佛总爱躲着他,从恩荣宴赐字,到起居注官轮值,到经筵后赐膳,再到今日请太医看诊。

这一桩桩一件件,走马灯一般在皇上的脑海里转过一圈。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很想知道,要是他今日就非要太医来诊病,姚栩又能如何。

可惜这个念头只在皇上心中一闪而过,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开口让姚栩平身,就见小太监孟冬瑟瑟缩缩地进来了。

“皇上,太皇太后请您过仁寿宫一趟。”孟冬伏在地上不敢抬头,肩头一耸一耸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又犯了什么错。

戴春风眉头一跳,当年为了黄贵妃封后的事,太皇太后可没少作妖。这些年来,皇上除了节庆,甚少往仁寿宫去,就是因为不愿再听她没完没了地唠叨。今日主动叫皇上去仁寿宫,八成没好事。

这晦气差事怎么偏偏又落到孟冬这小子头上了!本来他就胆小如鼠,肯定是又被人捉弄了。戴春风怕孟冬被迁怒,赶紧抢在皇上前头呵斥道:“你哆哆嗦嗦的成什么样子!还不赶紧滚出去候着,别在这里碍皇上的眼!”

孟冬连滚带爬地退下了,可经他进来这么一打岔,皇上就算真要叫太医也不成了。月仙如蒙大赦,硬着头皮顶着皇上阴沉的目光站起身来行礼告退。

薛放瞪了姚栩一眼,到底还是点头放人走了。

等到了仁寿宫他才发现,除了黄贵妃和贞太妃之外,杨太后和冯太妃居然都在。

人越齐越没好事。

薛放心里暗暗翻个白眼,一一问过安后便一言不发。

果然,太皇太后先坐不住了,她对黄贵妃点了点头,贵妃走上前,直接朝着薛放跪了下来。

又来了。

薛放烦得很,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温和的笑意,“贵妃这是?”

黄贵妃名叫黄善贤,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女,从前在黄家是按照国母来培养的。按理说,这样教养出来的女子是最识大体的,端庄从容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使泰山崩于前也该面不改色。

可她此刻却当着众人的面,用帕子掩着面呜呜地哭起来了。

左不过就是因为入宫多年却膝下无子而请罪罢了,薛放见怪不怪。只是他没想到,黄贵妃这次颇有长进,除了哭自己无能,还提出要为他新纳妃嫔。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薛放起身,好脾气地俯身去搀黄善贤起来,在低下头的那一瞬间,用只有他们二人才听得到的音量一字一顿地道:“你自求多福吧。”

黄善贤眸中凝泪,皇上的六个字仿佛一阵冷风吹得她遍体生寒。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她是黄家的女儿,生来就承担着延续家族荣光的责任,无奈皇上把她像个摆件一样晾在宫里。杨太后记恨她把姚姑娘从太孙妃候选的位置上挤下去,不管她请安多勤快,终年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

而自己的亲姑妈,当今的太皇太后,只会埋怨自己笼络不住皇上的心。头几年还帮着自己出主意想办法,如今也觉得自己不中用了。这不,今日这一场戏,自己哭得梨花带雨,实际上也只是帮姑妈给黄家的其他女儿做嫁衣罢了。

皇上虽然对自己不闻不问不亲近,但后宫除了自己就再无旁人。冷淡又如何,至少他没有喜欢上别人。黄善贤委屈地望着皇上,她也不愿意自己家族的其他姐妹再入宫来分这一杯羹,只是姑妈的命令不得不从。

薛放可没空深究黄贵妃的心思,扶了她起来,又状似无意地朝戴春风使了个眼色。

太皇太后将这几人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重重地清了清嗓子道:“皇帝,后位空悬始终不是长久之计,若是善贤不得你心意,另选佳人便是。”

凑巧的很,就在这个时候,孟冬又一次缩头缩脑地猫着腰快步走了进来。

“禀皇上,礼部尚书苗洞明苗大人有要事求见。”

妙啊!薛放转头赞赏地看了戴春风一眼,又和颜悦色地叫孟冬平身。杨太后也深谙此举定然是儿子的一出金蝉脱壳之计,抢着吩咐道:“既然放儿政事繁忙,此事便改日再谈吧,万万不可贻误朝政要事。”

太皇太后被这几人的默契配合气得无话可说,她手掌抚着前胸,连呼心慌气短,要贞太妃速速取药丸来伺候自己服下。这一套阵仗下来,仿佛她现下身体不适全都是因为皇上急着离开仁寿宫,竟要暗地里给皇上扣一顶不孝顺长辈的帽子。

杨太后哪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她不仅自己迅速起身,还一把拽起了身边看戏的冯太妃,凑上前嘘寒问暖:“老祖宗,您别着急,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放儿一向勤政,前朝稳定得很。”

杨太后简直颠倒黑白!自己明明是被皇上气得胸闷,竟叫她一张巧嘴说成是忧心礼部尚书急着求见皇上。

太皇太后觉得自己迟早要被杨太后气晕过去,她碍于现在人多不好发作,只得用力捏着黄贵妃的手,心中叹道:这个蠢笨的侄女但凡有杨氏一半能说会道的功夫,何愁皇上待她如此冷淡!

薛放出了仁寿宫顿时感到神清气爽,他还特意把孟冬唤到跟前来,饶有兴致地夸道:“戴春风总说你笨,朕今日倒觉得你十分机灵。”

“不过,”皇上顿了顿,有些疑惑地转向戴春风,不解地问道:“咱们不是约好了,若是从仁寿宫脱不开身就假称姚疏要见朕么?怎么今儿改成苗洞明了?”

孟冬的脸都快皱成一团了,“皇上,苗大人是真的要见您,他正在明德宫候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薛放:戴春风你知道的太多了,给朕闭嘴!

月鹅:差点要掉马,感谢太皇太后!!

姚疏:所以说,为什么要假借我的名义??皇上您就没有别的臣子想见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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