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衣容步履凌乱的匆匆回到自己院内,她朝身后看了一眼,确认纪如尘没有跟上来。
她惊魂未定的呼了口气,提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杯茶,泛凉的茶水下肚,平复了她的心情,她庆幸着,差点就被哥哥发现了。
庆幸过后,纪衣容又神情低落着愧疚起来,哥哥向来对她最是好,可如今她却欺骗了哥哥两次,沉甸甸的愧疚感快要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见冬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见冬脸色纠结着,望着她低落的神情,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出来,“小姐,要见冬说,你就该和那男子划清界限,日后不再相见。”
“小姐如此出众,主君必能为你寻一桩美好姻缘,何必为了那人坏了名声。”
见冬苦口婆心,字字发自内心肺腑,“小姐还未成亲就养外室,若日后被人发现了,这郾城中但凡有点家世的男子,都不会再愿意嫁过来,小姐三思啊!”
纪衣容沉默了,现在静下来,才发现自己确实有些冲动了,但要说后悔也算不上。
而她的沉默,在见冬看来就是被自己说动了,见冬好似看见了曙光,她再接再厉起来,“我知小姐心善,若是担心那男子,为他寻个好去处便是。”
为他寻个好去处?纪衣容内心疯狂的拒绝着这个想法,她逃避般的低下了头,“这世道对男子多不易,更何况他出自风尘,离开了,他该如何生存下去。”
这句话是说给见冬听的,还是为了自己能心安理得的留下宿玉找的借口,一切都只有她自己知道。
见冬叹息一声,心里已明了纪衣容的选择,世道虽对男子不易,但也没那么苛责,只需给他一笔钱财,让他隐姓埋名换个地方生活即可。
但很显然,小姐不愿意。
见冬想不明白,那男子容貌确实出色,但比他好的世家公子,小姐又不是没见过,怎么就偏偏对一个见过几次的男子入了迷。
主仆两人的谈话,最终以见冬的妥协结了尾。
——
夜渐深,屋外夜风阵阵,皎月的月光透过窗落到屋里,纪衣容眼神清明,正翻来覆去,显然是被烦心事搅的无法入睡。
反正也睡不着,纪衣容一骨碌的坐起来,时节已步入夏季,她穿着单薄的白色里衣倒也不觉得冷,她盘腿坐在床上,带着心事出神的看着窗外的夜色。
窗外种了一颗海棠树,开得正盛,清冷的月光落到海棠粉白的花瓣上,朦胧月色为海棠披上一层薄纱,海棠花更显清冷娇艳。
不欺然的,纪衣容想到了宿玉,春风楼里戴着银铃妖媚起舞勾动人心的宿玉,下雨那日衣着素净出尘脱俗的宿玉,正如这海棠一般清冷娇艳。
纪衣容心尖发痒,现在已时深夜,应该不会有人看见了,她犹豫起身,光脚来到窗前,推开窗,纪衣容伸出手,夜风徐徐吹过,一朵粉白的海棠花飘飘摇摇的落到她掌心。
纪衣容忍不住攥紧掌心,将海棠花带进屋,借着皎洁月色,她摊开了掌心,立在她掌心的清冷娇艳海棠当真像极了那人。
想着那人,纪衣容忍不住俯身轻嗅海棠,淡淡的清香让她自禁红了脸,黑夜总能勾起人内心深处深藏的想法。
与他身上的松香一样好闻。
纪衣容突然感觉自己的脸在莫名发热,口中有些干燥,指尖无意识蜷缩着,海棠花被禁锢在她手心,纪衣容眼底深沉的像是不见底的深渊。
天明时分,纪衣容悠悠转醒,眼下有着没睡好的淡淡乌青。
她昨夜本就睡得晚,大抵是因为睡前旖旎画面想的太多,后半夜的梦里全是宿玉,梦中的宿玉巧笑嫣然,对着她摆弄出了各种撩人的姿态。
想到这,纪衣容的呼吸又有几分急促起来,骤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她摇了摇头,想把脑海中的神秘画面忘却。
见冬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她坐在床上摇头的场景,见冬立即关切的走过来,眉眼紧张的看着她,“小姐怎么了?是不是头不舒服?”
说着,见冬自然的伸手去探她的额头,纪衣容身子一僵,如此尴尬的场面竟让人看到了,没等她想好要如何解释,见冬已经放下了手,狐疑的说着,“奇怪,额头也不烫啊。”
纪衣容不自然的撇过头,面上有着可疑红晕,她若无其事道,“昨晚没睡好,眼睛不太舒服。”
见冬一看,果然如此,眼下都有淡淡的乌青了,她心疼的看着那块乌青,“等会见冬用热毛巾给小姐敷一敷。”
见冬心里对宿玉又不喜了几分,定然是因为他,小姐才会睡不好。
用过早膳后,纪衣容就带着见冬出府了,她沿街而行,思考着宿玉可能缺的东西,尽可能的将他把东西补齐。
忽然,一家名为霓裳阁的成衣铺闯入她眼帘,纪衣容心神一动,宿玉身上穿的衣服已经破了,也该给他换一身了。
一进入霓裳阁,纪衣容就被一件件精致的衣服看花了眼,店铺里面挂着的成衣不仅颜色各异,样式也各有千秋。
纪衣容挑花了眼,不知道宿玉喜欢什么样式的,正纠结时,她灵光一闪,初见时他袭红纱乱了她的眼,想来他穿红衣会很好看。
纪衣容叫来掌柜,指着上面的几件精致红衣,“这些都要了,掌柜的结账。”
来了单大生意,掌柜笑呵呵的,“客人你稍等。”
——
纪衣容来到庭院时,宿玉已经醒了,他正出神的坐在院中,公子霞姿月韵,脸上的点点伤痕和褴褛的衣裳丝毫不损他风华。
纪衣容走近打量着他脸上的伤,经过一夜,那骇人的乌黑淤青已经淡了些了,再擦几次,应该就能好了。
“纪小姐来了。”宿玉微微笑着,语气热络,像是熟识已久的朋友,只是在纪衣容看不见的眼底,仍是一片冰冷疏离。
如玉的脸上泛起淡淡红晕,纪衣容似是有几分不好意思,“想早些来看看你。”
宿玉如沐春风,眉眼带笑,“纪小姐记挂着宿玉,是宿玉的荣幸。”
这番姿态,任谁看了都会相信他说的话,唯独他眼底那的那抹恹色出卖了他。
无趣才是他现在最真实的想法。
纪衣容相信了他的话,只觉心里暖暖的,脸上是明晃晃的笑意,她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给他买的衣服递给他,“你快看看,你喜不喜欢。”
宿玉依言打开布包,晃眼的红色差点让他维持不住脸上的假笑,他脸上笑意加深,宿玉眼中笑意盈盈的,一副喜欢极了的模样,他指尖颤抖的摩挲着红衣,“真漂亮,我很喜欢,谢谢纪小姐。”
宿玉最讨厌的就是红色衣服,因为在春风楼中,每一次被逼穿上红色,就意味着到他出场了。
他像个玩物一般,站在台上起舞,供台下的人玩笑取乐,一舞结束,等待他的是不知名的恩客,他没有选择,也没有权利说不。
所以,他极度厌恶红色,红色于他而言,更像是一层枷锁,他指尖的颤抖自然不是因为喜欢,是厌恶,来自心底深处的厌恶,在他的指尖触碰时忍不住轻颤。
这晃眼的红色,让宿玉快要藏不住眼底的厌恶,他状似害羞的低下了头,话语撩人,“谢谢纪小姐送我衣服,吾心甚喜。”
垂下的眼中却是一片冷漠,仿佛那撩人话语也不是他说的。
纪衣容却信以为真,眼中的欢喜快要溢出,第一次赠人衣服,就收到“吾心甚喜”四字,怎能不让她欢喜,怎能不让她满足。
她满心欢喜的提议道,“你身上的衣服既然已经坏了,不如换上新的吧。”
低着头的宿玉一顿,烦躁的情绪自他冰冷的眼底闪过。
他再抬起头时,眼中又是清浅温柔的笑意,“听纪小姐的。”
宿玉拿着衣服转身进屋,在转身的刹那,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眼底是一成不变冰冷。
庭院中,纪衣容坐在石凳上,她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幻想着宿玉换上红衣后的风华模样,一定好看极了。
屋中,宿玉一脸冷漠的看着眼前的红衣,做工精细,样式漂亮,是时下男子都会喜欢的款式,好看是好看,可他不喜欢呢!
既然他不喜欢,那还是毁了吧
宿玉从枕头下拿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他厌恶的看着红衣,手中拿着匕首毫不犹豫的往下一划,撕拉一声,好看的红衣被划成两半。
宿玉满意的看着毁坏的红衣,眼中晦暗,果然还是这样好看呢。
纪衣容在院中等了很久,都不见他出来,就在她担忧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要不要进去看看时,宿玉推开门出来了。
纪衣容满眼期待的看去,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红衣,他身上仍然穿着那件褴褛的旧衣服,纪衣容失落了一瞬,转而又关心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她仍旧关心的态度,让宿玉的动作慢了半分,他对她们这些上位者最是了解,不喜欢有人忤逆她们,宿玉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宿玉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见她眼底的关心不似作假,内心嗤笑一声,难不成这人真喜欢上他了不成。
但宿玉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这样肮脏的人,怎么会有人喜欢,况且见识过了人性的凉薄的他,自然也不会当真。
毕竟真心转瞬即逝。
宿玉观察着她眼中的神色,故意说道,“我穿的时候发现有个地方坏了,所以就没穿。”
“这样啊。”纪衣容勾唇笑着反安慰起他来,“没事,我下次重新给你买新的。”
纪衣容心里有些疑惑,那几件衣服买的时候,她看过,做工精致没什么问题,怎么会坏,她想着也许是自己当时看的不够仔细。
她没有如自己预想中的一般动怒,宿玉有些兴致缺缺,他淡笑着,笑意不达眼底,“那就多谢纪小姐了。”
纪衣容蹙了蹙眉,似是不悦。
宿玉感受到她的不悦,眼中不变的情绪有了变化,这就藏不住了?
自以为猜中的宿玉,得意的翘起了唇角。
却见纪衣容蹙眉道,“你我的称呼是否太过疏离了些,不如我唤你阿玉,你唤我名字吧。”
宿玉唇角的笑意一僵,淡淡开口,“衣容。”
纪衣容愉悦的弯了弯唇,也跟着唤道,“阿玉。”
宿玉似是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他冷漠的眼底多了几分猜错后的恼怒,这人真是让人讨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