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屋外树上原先挂着的金黄色树叶已经落光了,现如今只剩光秃秃的枝丫,秋风起,光秃的枝头乱晃,无一不在昭示着寒冬将至。
纪衣容站在窗前,敛眉而立,她拢了拢衣襟,身上的伤已经好多了,如今已可以自由行走。
经过这一遭,她成长不少,独属少女的青涩褪去,身上多了几分以前没有的沉稳内敛。
精心呵护的花儿,在历经狂风暴雨后也长出了独属自己的坚韧。
“小姐,可以走了,公子已在府门等候了。”见冬叹息的望着她清瘦的背影,心中甚是心疼。
小姐本来是可以不用经受这些的,但奈何……
唉~她痛惜的摇摇头。
“好。”纪衣容转过身来,只见她眉眼平静,眉宇间带着抹不去的哀愁。
与之前的意气风发不同,现在多了几分忧愁意味,却同样的让人沉醉。
想让人,为她抚平眉间愁绪。
今日她要同哥哥去拜访王府的公子,父亲与哥哥的动作真是快,纪衣容眼神嘲讽,说好听点是拜访,其实也不过是变相的相看罢了。
青蓬马车里,纪衣容正闭目养神,纪如尘多次看向她,却又欲言又止。
纪衣容自是有所察觉,若是以前,她和哥哥自是有说不完的话,可如今,她却不知该说什么了,她无力面对,所以选择逃避。
“衣容,你是在怪哥哥吗?”最终,纪如尘还是忍不住开口了,他眼中有受伤的神色,悲凄的注视着她。
纪衣容睁开眼,面色平静极了,她垂下眼帘,淡淡开口,没有。”
纪如尘自是不信,心如刀割般难受,她说不怪他,可她的每一个表情动作,都在疏远他。
这无形的疏远,比她直接骂他,还让他难受。
他沉默的看着她,半响,眸光深远,“衣容,哥哥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她点头,然后抬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歪头,“谢谢哥哥。”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纪如尘脸色僵硬,不是嘲讽,胜似嘲讽,每一个字都化为利箭,重重的扎入纪如尘心间,他受不了昔日疼爱的妹妹如此与他说话,他厉声质问,“你当真要如此对哥哥吗?”
纪衣容觑了他一眼,不言,复又闭上了眼。
接下来的一路,马车里的气氛很是压抑,纪如尘也没在开口,只是脸上是久久不变的受伤神色。
他不明白,他只是想要妹妹好,不希望妹妹被流言蜚语所伤。
就像他不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有时候你以为的以为,并不是她人想要的。
那时候,为你好,就成了枷锁。
王府到了,府门前已有下人在等候,两人走下马车,下人恭恭敬敬的接引她们入府,显然是早已得到消息。
——
进去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两人就一前一后的从王府走出,纪衣容面容平静,看不出喜怒,而纪如尘则是铁青着脸,脸色颇为不好。
纪如尘停下,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表情变幻莫测,头疼极了。
人家王公子问她有何喜好,他这个妹妹怎么说的?
只见她摊摊手,一脸无所谓的说,“喜欢床上三四个人一起。”
当场王公子的脸色就变了,一脸惊惧的看着她,甚至还嫌弃的倒退了两步,就差把厌恶写在脸上了。
那逃离的速度,生怕自己被看上,纪如尘连解释都没来得及,王公子就不见了踪影。
这第一次相看,自然是草草结束,纪如尘头疼的看着漠不关心的妹妹,实在是想不到她语出会如此惊人。
明日,他只怕还要上门赔礼道歉,不然不出几日,她的“豪言壮语”就要传满郾城了,到时候那还有人愿意相看。
而现在两人关系正紧张,纪如尘也不好在出言指责她,他怕他一说,两人岌岌可危的关系会彻底疏远。
正要上马车,纪衣容突然停下,她转身,“哥哥,我想一个人走走。”
纪如尘眉心紧锁,不发一言,只是盯着她看,纪衣容表情坦荡,却还是被紧张的不停颤动的睫毛暴露了内心,这一走,会走到哪里,她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非去不可吗?”纪如尘无奈妥协。
纪衣容的手轻柔的抚摸着腰间的双鱼佩,她低垂着眼眸,声音苦涩,“最后一次。”
若此时不见,她怕她日后再也见不到了。
——
半月未见,纪衣容终又出现在了那条熟悉的巷道里,她一步一步走过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走的极慢,回忆袭来,有甜蜜,有苦涩,最后都汇成了遗憾,可惜,日后都不会有了。
她神情恍惚,看向尽头,是不是只要走慢一些,走不到头,故事就不会有结尾。
是不是就还会有千万种可能。
可道路终有尽头,纵使她走得很慢,也还是站到了庭院门口。
她并未推开门进去,而是出神的看着漆黑的木门,木门厚实,而她仿佛要透过木门去看清里面让她日思夜想的人儿。
纪衣容紧绷的那根弦一丝,清明的头脑突然混乱起来,她不想就此结束,也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他,心生退却之意,她迫切的想要逃离此地。
她正欲转身离开,漆黑的木门却突然开了。
“小姐!”是竹青,正惊喜的看着她。
她多日未来,竹青还以为她忘记宿玉公子了,如今她来了,竹青自然为宿玉高兴。
他可看到了,公子好几次对着小姐常坐的位置出神。
竹青连忙让开位置,招呼她,“小姐快进来。”
彻底没了后路,纪衣容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在庭院门又重新关上后,拐角处走出一个人影,那人影一脸欣喜的转身,不枉费她蹲守多日,又有赏钱可拿了,现在该去禀告主君了。
纪衣容没在庭院里看到宿玉,便直接走进屋里。
宿玉坐在桌旁,背对着她,正低着头,神情认真,不知是在摆弄什么,他太过专注,对纪衣容的到来一无所觉。
纪衣容放缓呼吸,她轻声细步走到宿玉身边,也看清了他手中拿的东西,是绸缎,他正一针一线极其认真的绣着绸缎上的图案。
正所谓熟能生巧,他的技术已经好了很多,针脚细密,也不在歪歪扭扭,与之前他送的第一个比起来,这个好看了很多。
纪衣容抬手抚上胸口位置,那个歪扭的荷包就在这里,他送的,她一直在随身携带。
她也没出声打扰,而是就这样站在他身侧看着他绣,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从前庭院中的时光。
大概是绣累了,宿玉放下绸缎,揉着发涩的眼睛,纪衣容突兀出声,“眼睛疼了?”
宿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猛然回头,眼中有不知名情绪闪过。
他半天才缓过神来,宿玉惊愕的看着她,随后勾唇释然的笑了笑,“你来了。”
“你来了”三字,纪衣容曾听他说过很多遍,唯独今天,她感受到了一丝不同。
纪衣容在他身侧坐下,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似乎都在等对方开口。
最终还是纪衣容先败下阵来,她垂下头,神情萎靡,“我有东西要给你。”
“嗯。”宿玉静静的看着她,她的眉眼与他梦中的身影逐渐重合。
在她不曾到来的日子里,他曾梦过到她好几次。
夜深人静时,他也想过,他是不是被她遗忘了,现在有了答案。
一阵稀稀疏疏声过后,纪衣容拿着从怀中找出的东西递给他。
宿玉接过,打开一看,身契二字措不及防的入眼,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拿着身契的手不自觉发抖。
“从今往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拿到身契的喜悦还未扩散,便被这句话冲散,宿玉拿着身契的手一僵。
他又认真的回想了一下她说的话,确认自己没听错,他勾唇自嘲一笑,又一次被抛弃了呢。
还好啊,他习惯了。
最开始,他蓄意讨好,便是想着说不定那天把她哄开心了,她一个高兴就把身契给他了,然后他便拿着身契逃之夭夭,山长水远,此生不复相见。
这不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结果吗?可为什么他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心中只有苦涩在蔓延。
他抬手捂住胸口,很闷很难受,不是说好了不动心的吗,为什么还是会难受,他失神。
屋中太过静谧,微若的呼吸声彼此可闻,这便是命运吧,他从来都是被抛弃的那个,或许是有爱意但不深,也或许是因为他有更想要的东西,纵然有几分难受,但宿玉接受良好,很快就从苦闷情绪中回神。
离开这里,去拥有自己想要的人生,是他奢求已久的。
宿玉尽力忽略心底的那丝酸涩,他还记得,他要去看江南的雪呢,如今终于可以如愿了。
他缓缓勾唇,展露出自己最好看的笑意,“好。”
“祝卿安好。”
纪衣容垂着头,心中一紧,仿佛被人扼住心脏般,心口疼的她呼吸困难。
最后,她落荒而逃,因为她无法面对失去他的场面。
她对他的喜欢,从第一眼就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