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像是不倒翁似的,左摇右晃,一个不慎,手滑便推着墨块,溅起一片墨水,星星点点的洒落在了陆阙的流袖之上。
如泼墨水彩般,染上星辰漫天的墨点。
陆阙提笔动作微顿,江挽书顷刻间便被吓醒了。
“大人我、我不是故意的……”
小娘子大摸也是真的被吓傻了眼,连带着嗓音都因害怕而发颤。
陆阙一贯喜洁,虽说衣衫不打紧,但被染上了污渍,还是令他的心情不悦,抬眸冷若冰霜的看来,如同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小娘子本便怕得不行,如今被他宛如死亡视线一凝视,更是吓得唇色发白,尤显得眼睑之下的乌黛更为明显了些。
此时丑时的打更声恰好响起,陆阙这才望了眼窗外高悬于苍穹的明月。
星点乌云遮遮掩掩,便是连明月都落下了三分,足以见得眼下天色已十分晚,是个人都该与周公相会了。
江挽书被迫跟着他一块儿熬夜,将黑眼圈都给熬出来了,显得本便白皙似玉的面容更显三分脆弱。
陆阙在心中叹息了声,罢了,倘若是罚她,他们五感相通,她痛他也会不舒服,罚她便是在罚自己,没有这个必要。
“去将矮几上的核桃剥了。”
思维跳跃太快,江挽书一下没反应过来,啊了声。
“本相有些饿了。”
顺着视线,江挽书这才瞧见青花瓷盘之上的干果。
有没有搞错,饿了可以叫侍女进来伺候,她又不是侍女,凭什么让她来剥核桃。
她才不干!
陆阙掀起眼皮,淡淡嗯了声,语调微低。
江挽书垂下蝶羽,忍辱负重道:“是,大人。”
三更半夜的不睡觉,自己不睡还拉着别人不给对方睡,确实是脑子有问题该吃些核桃补一补脑子!
为了显示自己的愤怒,江挽书在砸核桃之时,故意将核桃拍在矮几上,拍的啪啪响。
叫你不睡觉!叫你非要拉着无辜之人!叫你吃核桃!
吵死你吵死你吵死你!
一颗核桃还未剥完,陆阙凉薄的嗓音响起:“再发出声响,便用你的脑壳来开核桃。”
江挽书:“……”
就知道威胁人!
虽是愤愤不平,但江挽书还是屈辱的调整了方式,以两指一点一点的去掰。
没了剧烈的声响,整个寝卧内又安静了许多,唯有陆阙落笔时的窸窸窣窣声,与江挽书掰开核桃时清脆的吧嗒声。
倒是意外的显得和谐。
慢慢的,江挽书的动作便慢了下来,浓浓的困意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她小心翼翼的往陆阙的方向瞄了眼。
年轻首辅专注的批着奏折,似乎并未分任何的心思在她的这边。
那她小小的,浅浅的,偷偷的睡一下,应当也是不会被发现吧?
江挽书小心翼翼的调整了一下坐姿,为了不被陆阙看出来,她还特意侧过半边身子。
再抬起左手,抵在额前,缓缓的阖上双眸。
“江挽书。”
才打了个瞌睡,还未入眠,便被骤然乍现的冷淡嗓音惊醒。
江挽书一下直起腰肢,“大人,核桃还没剥好。”
陆阙只淡淡嗯了声,便不再言语。
江挽书以为是凑巧,便又以同样的姿势偷睡。
但又是在刚入睡,便又被声音炸起:“江挽书。”
随后数次,都在她偷偷的将睡未睡之时,被陆阙骤然的一声给吓醒。
见鬼了吧,陆阙究竟是如何发现她偷偷睡着的?
是这个角度不对?
还是这个手势不对?
经历数次被瞬间抓包后,江挽书放弃挣扎了。
陆阙他就是魔鬼!
剥完了一整盘的核桃,江挽书如同怨鬼般,端着瓷盘上前。
“大人,你的核桃。”
缺什么补什么,你赶紧补补脑,别拿捉弄旁人当乐趣!
陆阙只抬眸瞥了眼,眸光却是在小娘子剥得发红的指尖停了一瞬。
“如此磨蹭,本相已不饿了。”
江挽书:“……”
如果可以,她真的非常想将一盘的核桃扣在陆阙的脑门儿上!
“吃完。”
便在江挽书怨气深深之时,陆阙又补充了两个字。
江挽书一愣,“我……吃?”
“怎么,还想本相亲自喂你?”
江挽书一个激灵,这可真是比鬼故事还要吓人的一句话。
“不不不,不敢劳烦大人,多谢大人赏赐。”
道谢之语,几乎是从齿瓣间挤出来的。
江挽书又坐回到榻上,抓了一把核桃,腮帮子吃的鼓鼓的。
她吃东西的声响并不重,几乎是不可闻的。
但陆阙是习武之人,一丁点的声响便能被察觉。
他的余光分出去那么一些,视线所及之处,娇艳昳丽的小娘子,像只小仓鼠般,鼓着腮帮子,两靥一鼓一瘪。
吃着吃着,脑袋便缓缓的歪向了一边。
即将要倒不倒时,又醒了过来,然后继续咀嚼着口中的食物,再次重复方才的昏昏欲睡。
不知不觉,陆阙的视线便集中在了江挽书的身上,在她终于没支撑住,身子一歪,额首哐的一声磕在了旁侧的窗沿之上。
痛的她小小的惊呼了声,再度惊醒,委委屈屈的轻轻按揉着。
静寂的寝卧内,传出一声极短促的轻笑。
但显然,这声笑并非是她发出的。
江挽书猛地抬首看去,却见陆阙依然是专注在奏折之上。
难道方才那一声笑,是她听错了?
陆阙再度抬眸看去,核桃还剩了一半,但是那小娘子却是歪靠在窗畔边,再也熬不住的睡了过去。
虽然屋内常年烧着温暖的地龙,但身上若是不盖衣物,还是会觉有些冷。
江挽书大摸是睡得有些冷了,便小小的蜷缩着身躯。
雪白的脚丫,脚尖因为太过于白皙,而透出了些许的粉晕。
当真是玉骨天成,如琢如月。
“长风。”
在外头看门的长风都睡着了,直到陆阙的一声唤,第一时间惊醒推门而进。
他先是迅速往内室的方向看了眼。
但是紫檀透雕拓步床之上,衾被折叠整齐,并无任何人睡过的痕迹。
未等长风再多看,陆阙从海棠纹木衣架之上取下了一件月牙白镶金丝边青竹纹狐裘,随手丢到了长风的怀中。
“带她回去。”
长风这才发现,江挽书并未睡在床榻上,而是靠在了暖榻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对此,长风很是震惊加不可思议。
主子竟然什么也没做?
放着软香在怀,却做柳下惠,主子是不是不行啊?
“还愣着是想我请你走?”
长风忙道是,叫醒江挽书:“江二姑娘,江二姑娘醒醒。”
江挽书迷迷糊糊醒来,眼尾被她揉得发红。
分明是困得连眼皮子都睁不开了,却在被叫醒的同时,摇摇晃晃的起身,还想为自己辩解。
“大人,我没睡,我只是在闭目养神……”
天哪主子竟然如此虐待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三更半夜将人给掳过来,却是折磨对方不给对方睡觉?
这……主子的癖好真是越来越变态了!
“要睡便回去睡。”
江挽书瞬间便清醒了,满脸的不可置信,“大人你愿意放我回去了?”
“本相何时逼你留下了?”
江挽书:“……”
真的,做人要有点儿良心!
不带丝毫犹豫的,江挽书拔腿便走,生怕晚一步,陆阙又会后悔了。
但出了寝卧,迎面而来的呼啸冷风,瞬间冻得江挽书一个哆嗦。
转身想回去,却又生生止住了步子。
不行,便算是冻死,也绝不回陆阙的身边!
“江二姑娘,你怎么走这么快,这件狐裘,你且穿着,夜深天寒地冻,仔细着凉了。”
狐裘宽大,做工精致,用料考究,一看便只定不是长风这样的侍卫可以穿的。
那么便只有一个解释,这件狐裘是陆阙的。
但被迫跟着熬了一整晚的江挽书,却并未有任何的感激,反而还想将狐裘丢到地上踩上两脚以显示自己的愤怒。
但在受冻和出气之间,江挽书还是没骨气的选择了前者。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她若是将狐裘踩在脚下,陆阙必然会将她踩在脚下。
江挽书扬起虚假的笑,“那便替我多谢大人了。”
虽然陆阙本人很可恶,但是狐裘是真的很暖和。
披上将全身裹住,只露出一颗脑袋,在冷风中赶路,便也不觉着冷了。
一道修长的身形,投落斑驳的暗影,在窗纸上若隐若现。
陆阙以单指掀起一角,眸光投向之处,小娘子娇小的身子,裹在宽大的狐裘之内,踏着皑皑白雪,偶尔踩到了枯枝,伴随着吱吱声,留下一串串脚印。
但转瞬间,又被飘雪所覆盖。
“姑娘,姑娘快醒醒?”
江挽书回了玲珑阁后,随手将狐裘一丢,到头便睡。
朦胧之间,被桃夭的声音所唤醒。
熬了快一夜,江挽书实在是困,便将衾被往上一拉,盖住脑袋,又翻了个身。
黏黏糊糊道:“再睡一会儿,一会儿便好了……”
“姑娘再赖床,今日可便去不了大相国寺了,精心筹划的一切,便都要跟着泡汤了呢。”
江挽书艰难的撑开眼皮,垂死挣扎般的自坐起了身。
虽是起了,可眼眸却实在睁不开,从穿衣到上妆,她全程都是在游离状态,随便由着桃夭摆弄。
忽的便听见桃夭一声惊呼:“天哪,姑娘您昨夜是做贼去了吗,怎么眼圈如此乌黑呢?”
江挽书本能的睁眸一瞧。
倒映在铜镜前的小娘子,美则美矣,可面色却颇为憔悴,且眼睑下一片乌黑明显。
熬夜不仅伤身还伤颜!
江挽书自齿贝间挤出两个字眼:“陆、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