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蓝桥呆了一周,关萤已经穷得连烟都抽不起了。
她想过换家价格相对低廉的民宿,但是又担心不正规、不安全,于是只能想办法找兼职,奶茶店、服装店、甚至夜市摆摊,能问的都问了,要么就是不招人,要么就是工资低,总之没有一个合适的。
夏日午后,光线折射进来,将整间书店照得金灿灿,关萤坐在靠窗位置,咬着铅笔,愁眉苦脸地计算自己的日常开支。
再这么下去,感觉没几天就得卷铺盖走人了。
可是她还不想走。
汤汤恰巧下楼,朝她走来,“坐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说完,将手里的西瓜汁放在她手边,“喏,送你,刚榨好的。”
西瓜是冰镇过的,喝起来有种沙沙的清甜。
关萤合上自己的开支清单,“汤汤,你知不知道岛上哪里能做兼职?”
汤汤很快反应过来,“你在找兼职吗?”
“……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做。”否则马上就续不起房费了。
“兼职啊……”汤汤坐在她对面,支着下巴想了半天,有点抱歉地吐了吐舌头,“一下子还真想不起来,不过,我们书店一个店员之前提过,家人身体不太好,近期要做个手术。如果到时候她忙不过来的话,你要不顶一段时间试试?反正就是楼上楼下的距离,白天看店,晚上上楼睡觉,很方便。”
关萤简直求之不得,“好,谢谢你。”
“不客气啦。”
又聊了几句,汤汤回二楼前台,关萤喝完最后一口西瓜汁,回房拿上防晒衫,决定出去走走。
岛上景点繁多,分布得很密,如果不赶时间,几乎用不着打车,随便在路边扫辆共享单车,就能慢慢悠悠地环岛骑行。
要说唯一的缺点……实在太晒。
柏油路面被烤化了一层皮,蝉声里还夹杂着不知名的鸟鸣,吵得人心烦意乱,关萤出门前忘记戴遮阳帽,光线刺眼,无法直视,最后还是决定步行。
不知不觉间走进一条复古精品街。
蓝白相间的墙面被五颜六色的涂鸦填满,溢出一种属于夏天的生机。
她站定,在满墙乱七八糟的图案文字中抓住其中一句,是江心澄喜欢的,Blue Johns的歌词。
关萤拿出手机拍照,打算回头发给她,目光忽而被某样事物所攫取——
是一只很漂亮的蓝蜻蜓。
身躯纤直,翅膀透明,眼睛碧绿,从她眼前低低飞过。
不由自主地摁下快门,关萤快步追去。
蜻蜓翅膀振动的速度很快,朦胧得如同一片影子,一团雾气。
昆虫科普书上说,蓝蜻蜓很罕见,通常分布在北半球温带地区,她迫不及待想跟谁分享,指尖在微信联络人页面划拉了半天,最终还是只能发给程。
关萤:[图片]
关萤:[岛上竟然有蓝蜻蜓!]
往上划——
关萤:[程医生,刚刚打你电话没接,你在忙吗?]
关萤:[程医生,我刚才洗澡的时候掉了好多头发,我以前几乎不掉头发的,这种情况应该怎么缓解啊?]
关萤:[程医生,我昨晚试了试现在网上很火的冥想瑜伽,差点把腰扭伤]
……
全都是她的碎碎念,没有回音。
这种情况,发个红包能把人炸出来吗?
总是白嫖确实也说不过去。
思前想后,关萤还是忍痛发了个红包,虽然只舍得塞二十八块八。
关萤:[大吉大利,恭喜发财]
合上手机,一抬头,发现自己追着蜻蜓拐进了另一条陌生的小巷。
明明就在精品街斜对面,一街之隔,却荒凉不少。
关萤有些好奇地迈开脚步。
经过几家商铺,无意间走到一家心理诊所门口。
有风穿过楼宇间的夹角刮进来,暑气消融,门面崭新,应该是翻修过,与周围老旧的筒子楼格格不入。自动门对她打开,玻璃反光,映出她几分踌躇的身影。
程医生会不会在这家心理诊所上班?
关萤决定碰碰运气。
甫一推门,前台的护士就笑着打招呼:“欢迎光临,请问有预约吗?”
“预约?”
关萤清醒过来,差点忘了,线下问诊是要收费的,于是拐了个弯问,“那个,我想问一下,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位姓程的心理医生?男的,应该……还算年轻?”
“您说程医生啊,有的,不过他今天不在。”护士笑容甜美,“要帮您预约他的问诊时间吗?”
这么巧,还真有?
关萤不免震惊。
前台侧墙挂着一整排医生简介栏,图文并茂,关萤走近,从左手边逐一看起。
很快就找到了唯一一位姓程的男医生。
男,三十六岁,中科院心理研究所硕士、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高级家庭指导师,擅长情绪情感沟通、恋爱挽回、职场及学业焦虑……
没有耐心读完,视线移到简介上方的蓝底两寸证件照,微胖、地中海、细框眼镜、方圆脸——共同组成一张平平无奇、过目即忘的脸。
不是吧……
关萤听到内心深处轰的一声,有什么尚未成形的东西正在急速坍塌。
虽然已有预期,陡然间发现庐山真面目,她还是有种突如其来、难以言喻的幻灭感。
恰在此时,手机屏幕亮起——
C:[刚忙完]
红包没收。
忙什么?今天不是不坐诊吗?
关萤又拉出他的微信头像大图,和照片墙里发际线岌岌可危的微胖男人作对比,内心五味杂陈。
这算不算诈骗?
或许就跟声音好听的人大多数都是胖子是一个道理,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
C:[脱发是因为缺乏维生素AB,平时不要挑食,多补充植物蛋白]
关萤心情复杂,忍不住想,你自己的脱发看起来更加严重,有没有记得补充植物蛋白。
少顷——
他引用了那张照片:[蓝蜻蜓很罕见]
关萤:[是不是很漂亮?]
C:[很漂亮]
红包还是没收。
努力说服自己不能以貌取人,关萤好心提醒:[程医生,红包你先收了吧]
这次等了很久都没等来回复。
什么意思,不要钱?做慈善?
关萤尚未厘清头绪,耳边听到护士礼貌在问:“您好?请问需要帮忙预约吗?”
“啊,不用了,谢谢。”
走出诊所,热浪滚滚,关萤就近找了家便利店,准备买瓶水。
前面挤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年轻男女,应该是大学生,暑假组团出来旅游的。
他们买的东西太多,又要分开AA,结账速度慢得要命,关萤靠在门框上百无聊赖地等,兴许是无聊,随手打开程的朋友圈。
半年可见,寥寥数条,划几下就到尾。
今年一月初,连着三条都是旅行途中拍的风景照以及明信片,他或许是休了个年假,朋友圈定位在北欧,走了不少城市,照片内容丰富多彩。山峦、冰川、峡湾、教堂、博物馆……还有极光,构图方式和镜头语言技巧十足,光影和角度的切换极其刁钻,足够特别,也足够吸引眼球。
不知道这些照片是不是出自他本人的手。
今年三月,他分享了阳台上一盆已经凋谢的昙花。
配字是:调出监控才发现昨夜开过花了。
四月,他发了张图片,一望无际的绿茵草坪,一只黑白相间的阿拉斯加嘴里叼着飞盘,正冲镜头傻乐。
而最新一条朋友圈在五月末,23:08,分享了一首歌,Oasis的《Sitting Here In Silence On My Own》。
喜欢旅行、喜欢养花、疑似养狗、听歌品味不俗……
如果不是因为误打误撞看到真人照片,关萤客观承认,他的朋友圈还挺有吸引力的。
不是故作神秘的一条横线,会分享生活,又会留余地。翻他朋友圈的感觉有点像雾里看花,所有被允许透露的信息加起来也只是冰山一角,无法真正拼凑出来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留足了想象空间。
前面那群大学生总算磨磨蹭蹭地结账走人,关萤上前几步,拉开冰柜门,随便拿了瓶矿泉水。
耳边模糊听到谁的声音——
“说了不在,下个月回去。”
“没干嘛,回来玩几天。”
“想要什么礼物?带给你。”
……
随心所欲的腔调,漫不经心的咬字,烧成灰都不会听错。
动作僵硬地转过头,关萤隔着几步之遥,在十字路口看到那个万分熟悉的身影。
墨绿色复古港风衬衫,水洗牛仔裤,衬衫袖口松松挽着,衣角被风扬起,露出一截劲瘦的腰。
灰色墨镜在指尖转来转去,他正倚在墙边跟谁打电话,过分吸睛,从头到脚都写着“我很难搞”。
千真万确。
是她堂哥,关楚。